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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四个人退回府中不久,忠义侠府对面五丈处,一座茅舍内,木门启动,疾步行出一个土布衣裤,满头蓬发的中年汉子。 那蓬发汉子,举动十分机警,四顾了一眼,才低着头,向前行去。 他左臂下挟着一把铁锯,右手提着皮尺,一眼之下,即可瞧出是个木匠工人。 他行过忠义侠府门第前面时,故意放缓了脚步,手中皮尺,不停地转动,口中喃喃低语,道:“二三得六,三七两丈一……” 声音奇低,纵然近在咫尺的人,也不易听得真切。 蓬发汉子行过忠义侠的府第,突然加快了脚步,折向正西行去。 陡然间,一声轻微的冷笑传了过来,耳际间同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,道:“朋友,你胆子不小啊!忠义侠府第之内,高手不少,就凭你们地鼠门那几手穿墙越户本领,也敢轻捋虎须么?” 蓬发汉子,只听得心头大震,来人不但看穿自己的行径,而且一开口就叫出了自己的来历,分明是大有来历的高人。 但他乃久走江湖的人物,尽管心中震骇不已,但脚下未稍停,仍然还是大步向前走着,对身后传来之言,恍如未闻。 只听衣决飘风之声,一条人影,由身侧疾掠而过,拦住了去路。 那蓬发汉子虽是老江湖,但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,不得不抬头望了来人一眼。 一抬头顿觉一道冷芒,直袭面颊,不禁骇然暴退。 但那拦路人动作更快,右手一探,如影随形一般,一道森寒的匕首锋尖,已抵上胸前要害。 蓬发人心知遇上了高人,对方一出手,就可刀入要害,索性不再让避,目光转动,打量了来人一眼。但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着黑袍,面色苍白的中年人,双颊削瘦,看上去,倒像个落第秀才,如非亲身经历,怎么看那人也不像一身绝技,出手如电的高人。 黑衣人手中并不是寒锋三尺的长剑利刃,而是一把不足一尺的匕首。 蓬发汉子壮壮胆子,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朋友,在下和阁下素昧生平,无怨无仇……” 黑衣人淡然一笑,接道:“所以,我才刀下留情,没有杀你……”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留心听我的话,我要你很真实的回答,说一句谎言,我就宰了你。”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,但双目中那股冷森的光芒,却使人相信他是一位言出必行的人。 蓬发汉子丰富的江湖经验,直觉的感受到自己正处在生死一发的险恶之境,裂裂嘴苦笑一下,道:“人在矮檐下,怎能不低头,阁下要问什么?” 黑袍人四顾了一眼,不见有行人到来,才微笑问道:“你是地鼠门中人,区区没有猜错吧?” 蓬发汉子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地鼠门中人。” 黑衣人道:“嗯!除了地鼠门外,下三流的黑道人物,大约也没有人敢动偷窃忠义侠府上的脑筋了……” 蓬发汉子接道:“你朋友是忠义侠陈……” 黑衣人冷漠的接道:“是我在问你,你最好只管答话,偷窃忠义侠府上的人手,必是贵门中出类拔萃的人物,你朋友怎么称呼啊?” 蓬发汉子在死亡威迫之下,只好有问必答道:“兄弟石光敬。” 黑袍人道:“石兄,在江湖上可是被人称作‘分毫不差’么?” 石光敬道:“正是兄弟。” 黑袍人陡然收了匕首,笑了笑道:“失敬失敬,阁下原来是地鼠门中高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,兄弟多有开罪了。” 石光敬道:“好说,好说,你朋友贵姓啊?” 黑袍人摇摇头道:“石兄又忘了,是区区向石兄问话?” 石光敬只觉此人生性古怪,莫可预测,一下子和颜悦色相对,忽而又变得冷厉异常,大有立刻出手杀人之意。一时间,愣在当地,不知如何开口。 黑袍人笑一笑,道:“石兄,咱们找个地方聊聊,区区还有点事情和石兄商量。”一面说话,一面右脚微抬,勾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,放在左手掌心之上,右掌轻轻向下一合,双掌搓动,手中鹅卵石,化作石灰,洒落一地。 石光敬目睹那黑袍人掌上的功力,心中大为震惊,似这等搓石成粉的武功,实已登武功至高的境界。只要他一出手,立时可取自己之命,当下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老兄有什么吩咐?兄弟无不从命就是。” 黑袍人笑一笑,道: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石兄果然是一位俊杰人物。”一出手,抓住了石光敬的右腕,大步向前行去。 这时,石光敬已完全为黑袍人所征服,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了。 黑袍人牵着石光敬,不走大道,穿过一片麦田,到了一座古柏耸立的大坟园中。放开左手道:“这地方很僻静,只是荒凉一些。” 石光敬目光转动,四顾了一眼,只见古柏蔽日,青冢叠起,好一片阴森所在。点头应道:“不错,这地方够荒凉。” 黑袍人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石兄,据区区所知,你们地鼠门,集千古偷窃技能之大成,不但偷活人,而且连死人也偷,居然在江湖上偷出一派门户。石兄又高居地鼠门中第二号人物,想来定然不怕鬼了。” 石光敬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鬼么?兄弟确然不怕,不过,兄弟怕人。” 黑袍人干笑两声,道:“石兄说的是,人比鬼可怕,至少人可以让另一个人变成鬼。” 石光敬虽然见多识广,但也无法揣摸出这黑袍人的用心何在,但他心中明白,自己的武功和人家相差太远,对方一出手,就可以制自己于死地,在不了解对方的心意之前,只好尽量的避免说话。 黑袍人伸出手去,拍拍那石光敬的肩头,接道:“石兄,贵门中这一次,准备偷窃忠义侠府,劳驾你亲自出马,想来,偷窃之物,定然十分珍贵了。” 石光敬被那黑袍人在肩头拍了两下,只拍得心头发毛,全身生寒,只好据实应道:“是的,兄弟准备窃取御赐忠义侠的铁券、宝刀。” 黑袍人啊了一声,道:“那把御赐宝刀,乃武林中有名宝刀,号称六合,传说是六种金属合冶而成。遇警出鞘,蓬光幻影,有削铁如泥之利,切金断玉之锋,曾在江湖中造出了甚多杀孽,后为大内高手收回,藏之禁宫。此刀已数十年未在武林中出现,想不到陈道隆救了圣驾,皇上竟把六合刀赐赠于他,使这把被武林视作灾祸之刀,又重现于江湖……” 他似是自觉说得太多,陡然住口,两道冷电一般的眼神,投注在石光敬的脸上。 那利刃一般眼神,闪烁着诡异莫测的杀机,只瞧石光敬背脊上泛起来一股凉意,打个干咳,定定神,道:“阁下果然是不凡高人,对那六合宝刀知晓甚深,兄弟佩服得很。” 黑袍人笑一笑道:“算不得什么?但你们地鼠门中人物,只怕无人配用那把宝刀,不知偷它作甚?” 他眼中杀机消退,石光敬心神稍定,壮着胆子,道:“本门受人之托,窃取宝刀,和御赐陈道隆的那张免罪铁券。” 黑袍人冷冷一笑,道:“不是吧!地鼠门中人物,只怕是不会讲什么情理道义,受人之托这句话,不觉着用的太高尚么?” 石光敬尴尬一笑,道:“阁下明察秋毫,兄弟是用词不当,是有人出了大把银子,要本门代为窃取宝刀、铁券。” 黑袍人道:“什么人?” 石光敬怔了一怔,道:“什么来路,他们不肯说明,不过……” 黑袍人冷哼一声,接道:“石兄,这地方很僻静,杀上十个八个人,也不会被人发觉,你最好说老实话,不过什么?” 石光敬道:“不过,他们住在对面樊城一家客栈之中,等候本门消息。” 黑袍人道:“啊!他们有几个人?” 石光敬道:“两个,都是四十多岁年纪。” 黑袍人道:“石兄很合作……”笑一笑,接道:“他们出的什么价钱。” 石光敬道:“价钱不太低……” 黑袍人冷然接道:“说实话,石兄,我听一句谎言,咱们就无法谈生意了。” 石光敬道:“宝刀三万两银子,铁券两万两。” 黑袍人道:“这价钱可也不算太高。” 突然探手入怀,摸出一个白布袋子,递了过去,道:“石兄,打开瞧瞧。” 这黑袍人忽冷忽热的态度,奇怪的举动,使得夜偷百户,阅历老练的石光敬,越来越捉摸不定。只觉那黑袍人随时可能出手杀人,但偏又是一口一个石兄,叫得又似是十分亲热。 颤抖着手,接过了白布袋,却又不敢打开。 黑袍人道:“石兄,打开倒出来,瞧瞧看。” 石光敬依言打开布袋,倒在地上,顿觉眼前一亮。 只见四颗猫眼大小的明珠,和一张五万两的银票。 黑袍人笑道:“石兄是大行家,估估那四颗珠子,能值多少银子。” 石光敬捡起明珠,托在掌心上,仔细瞧了一阵,道:“四颗明珠,都是上佳货品,每一颗都值万两以上银子。” 黑袍人道:“好眼力,四颗明珠,再加上五万两的银票,比他的价钱高了一倍,不知石兄愿不愿意接区区这票生意。” 石光敬道:“阁下也要忠义侠那宝刀、铁券么?” 黑袍人道:“光棍不挡财路,那宝刀,铁券,既已被别人定下了,区区不愿使石兄为难。” 石光敬呆了一呆,道:“忠义侠府第之中,除了宝刀、铁券之外,兄弟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值这样高的价钱。” 黑袍人道:“六合宝刀虽然名贵,但那是死的,区区花去十万银子,要买一件活宝。” 石光敬道:“什么样子的活宝?” 黑袍人道:“陈公子。” 石光敬又是一呆,道:“你是说忠义侠陈道隆的儿子。” 黑袍人道:“不错啊!陈道隆只有一个儿子,今年还不足十岁,纵然学了武功,还未成就,你们地鼠门偷窃之能,天下无双,只怕还没有偷过人吧?” 石光敬道:“没有,兄弟偷过黄金,白银,珠宝,红货,确没有偷过人家的孩子。” 黑袍人道:“区区付了十万两银子,石兄也该破例一次了。” 石光敬道:“价码确然够大,不过本门中,也有规戒,偷物则可,但不能伤人和触犯淫戒。” 黑袍人笑一笑,道:“我不会伤害陈公子,只要石兄把他带出夹,给区区瞧瞧,再把他送回陈府里去。” 石光敬听得瞪大着眼睛,道:“只为了见那孩子一面,阁下就出十万银子。” 黑袍人淡然一笑,道:“十万银子不过万两黄金,值不得大惊小怪。” 石光敬道:“阁下出手如此大方,想来定然是一派的掌门,或是一帮之主。” 黑袍人答非所问地,道:“石兄,还未答允兄弟,是否接下了我的生意。” 石光敬苦笑一下,道:“在下如不答允,这片青冢之间,又将添座新坟。” 黑袍人诡秘一笑道:“石兄,果然是聪明人……”语声一顿,接道:“石兄,准备几时下手?” 石光敬道:“最快要得明天晚上。” 黑袍人道:“好!明夜四更,兄弟在这里候驾,四颗明珠,我先带走,五万银票请石兄先到银号中兑现。” 石光敬道:“阁下很大方,不怕我拿了银子一走了之么?” 黑袍人道:“区区相信石兄,不会逃走。” 石光敬道:“为什么?” 黑袍人突然伸出右手,快速绝伦地捏住了石光敬的牙关,石光敬不自主地大张双唇,黑袍人左手一探,一粒丸药,投入了石光敬的口中,滚下咽喉。 他动作快速,出手投药,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. 黑袍人放开右手,淡然一笑,道:“石兄,对不住啊!” 石光敬长长吁了一口气,道:“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?” 黑袍人道:“一种奇毒的药物,三日之后,药性才会发作,如是石兄欺骗了兄弟,第三日中午之后,就毒发身死,不但享受不到那五万银子的好处,却先行送了性命。” 石光敬苦笑一下,道:“阁下做事,胆大心细丝丝入扣,想来,决不会对兄弟信任。” 黑袍人笑一笑,道:“石兄记着明夜四更,区区在此等侯。” 石光敬道:“看来,似是也只有如此了。” 黑袍人收起四颗明珠,道:“石兄,现在赶到银号里兑银子,时间还来得及。你多多珍重,兄弟先走一步了。” 行约六七步远,突然又回过身来,道:“石兄,明晚四更在此相会时,区区只希望你石兄带着陈公子两个人来,如是多一个人,这地方就要再多一座新坟。”也不待石光敬答话,转身大步而去。 石光敬呆呆地望着那黑袍人的背影,只待他消失不见,才长长吁一口气,带着银票而去。 第二天,四更不到,石光敬如约而至。 他不知道那黑袍人的姓名,也不知道那黑袍人的身份,也无法断定他是否真的会来,念念不忘地,是服下的一颗毒丸,如是他黑袍人失约不来,自己只有死路一条,对那黑袍人,他了解得太少,他唯一能作的,就是走到和那黑袍人约晤的地方,等待着那黑袍人的出现。 石光敬刚刚停下脚步,耳际间,已传来那黑袍人的声音,道:“石兄,很守信用。” 石光敬回头望去,不知何时,那黑袍人已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。不禁一呆,道:“阁下来了很久么?” 黑袍人笑一笑,道:“刚刚到,石兄那五万银票兑现了么?” 石光敬点点头,道:“五万银子,已有本门中人运走。” 黑袍人嗯了一声,道:“那很好,咱们是一手人,一手钱。” 石光敬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兄弟已如约带来了陈公子。” 黑袍人低头看去,只见那石光敬怀中,抱着个八九岁的孩子,双目紧闭,仍睡得十分香甜,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袍,想是被石光敬从床上抱了起来。 黑袍人从怀中,掏出四颗明珠,道:“石兄,这四颗,石兄先收下。” 石光敬望了那四颗明珠一眼,道:“在下希望早些服下解药。” 黑袍人淡淡一笑道:“石兄很珍惜自己的生命。” 石光敬道:“蝼蚁尚且贪生,何况兄弟是人?” 黑袍人哈哈一笑,道:“石兄,区区怎会真的在石兄身上下毒。” 石光敬怔了一怔,道:“你说什么?” 黑袍人笑道:“区区给石兄服下的,是一粒提神顺气的药物,如是石兄仔细的想一下,这一天一夜间,石兄定然是精神振奋,工作起来,精神也特别健旺。” 石光敬想了一阵,道:“嗯!自和阁下分手之后,在下未有片刻休息,精神倒是健旺得很。” 黑袍人冷冷的说道:“把孩子交给我。” 石光敬先出手接过四颗明珠,才把孩子交在那黑袍人的手中。 黑袍人接过孩子,笑道:“石兄如是不相信区区的话,不妨运气查看一下,如是内腹中毒,必可查出—些迹象。” 此人冷热无常,使得石光敬一直感觉到他随时可以出手杀死自己,心中有着极深的戒惧,抬头望着那黑袍人,道:“你答应过不伤害陈公子。” 黑袍人道:“我答应过你,我只要瞧瞧他,仍然把孩子交还给石兄,还要劳你石兄大驾,把孩子送回陈府中去。” 石光敬稍感安心,闭上双目,运气查看。 黑袍人对那孩子,似是极为喜爱,不停地在孩子身上抚摸。 石光敬气行全身,发觉果未中毒,才暗暗吐一口气,睁开双目。 黑袍入耳目极是灵敏,石光敬睁开双目,立时警觉,轻轻在孩子脸上亲了一下,道:“石兄,你瞧瞧吧!陈公子丝毫未伤。” 石光敬接过孩子,仔细瞧了一眼,只见陈公子,睡得十分安详,呼吸均匀,果是毫丝未伤,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。 黑袍人道:“石兄,该回去了,如是陈府中发觉孩子失踪,石兄就难生离陈府了。” 石光敬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朋友,在下心中有几点不解之处,不知可否请教?” 黑袍人道:“好!你说吧。” 石光敬道:“阁下武功之高,乃在下生平仅见。何以阁下不肯自己夜入陈府,看看孩子,却花了十万银子,买此一面。” 黑袍人笑一笑,道:“你们地鼠门打洞越户之能,世人无出其右,陈府中防备森严,但他们防的是高来高去的人物,决想不到,会有人打洞打到陈府中去。” 石光敬微微一笑,道:“忠义侠陈道隆,已经离开了陈府。” 黑袍人点点头,道:“我知道,但他四个弟子,都已得他真传,个个刀法精绝,只是历练上不如师父而已……”目光一掠石光敬,接道:“陈道隆单刀救圣驾,既要保护人的安全,又要拒当强敌联手攻袭,但竟然被他连败了九个强敌,虽然自己也身中两剑三刀,但竟使圣驾无恙,御赐宝刀、铁券,岂是轻易能得的么?” 石光敬道:“阁下对陈道隆过往之事,知晓的如此清楚,又对陈公子喜爱异常,看来,你和陈大侠之间,似是早已相识。” 黑袍人冷笑一声,道:“不错,我们早已相识,石兄,你问得太多了。” 石光敬吃了一惊,道:“好!在下不再多问就是。” 黑袍人挥挥手,道:“石兄,你可以走了,再晚,石兄很难生离陈府,不是区区小觑你石兄,陈道隆四个弟子,不论你遇上哪一个,你就无法接过三招。” 石光敬道:“好!兄弟告辞。”抱着陈公子,转身急奔而去。 黑袍人背手而立,目睹那石光敬身影消失,脸上闪掠过一抹狞笑,纵身而起,消失暗夜之中。 地鼠门以偷窃之技,在江湖自成一派门户,宵小聚集,蛇鼠一窝,精研偷术,独步江湖。石光敬更是个中翘楚,穿墙越户的估算之能,从无出错,故有分毫不差的恶誉。 忠义侠府中,虽有不少高人,竟无法防止住这位地鼠门高手的出入,一出一进竟然未被人发觉。 第二天,日升三竿,陈公子仍然沉睡未醒。 忠义侠陈道隆救驾功高,御赐极厚,除了宝刀,铁券之外,并赐赠良田千顷,黄金万两,襄阳府每月又送俸银千两,记名三品带刀侍卫,只是陈道隆生性豪放,不愿在朝为官,圣恩浩荡,不忍勉强,封号忠义侠,昭告天下。带刀除奸,不受王法束缚,御笔亲题金匾,二品以下大员,路过陈府,文官下轿,武将下马,江湖有这等荣宠者,陈道隆可算得前无古人。 正因他名满天下,圣赐特厚,也引来无穷的烦恼。江湖道上,不少人物,都以挫败陈道隆为荣。 但陈道隆一身武功,实已达炉火纯青之境,刀法精奇,一年间,连败了十八位上门生事的江湖高人。 陈道隆名气更大了,但也遭到了更大的妒忌。 襄阳陈家刀,也逐渐在江湖上传播开去,陈道隆虽没有开府立派,但武林中,大都知晓陈家刀。 陈道隆惜爱羽毛,颇知自谦,德威并济,使上门生事的人日渐减少。 自然,最大的原因,还是陈家刀的凌厉,精奇,震慑了武林中上门生事的人。 陈府中仆从如云,单是陈公子,就有一个奶妈和丫头照顾。 口升三竿,还不见陈公子起床,实是一件大为反常的事。 奶妈一连几次跑到陈公子床前,都见他睡得十分香甜,毫无异状,不忍惊扰。 陈夫人久候爱子,不见到内堂请安,心中奇怪,亲自到爱子房中查看。 只见负责照顾孩子的奶妈和丫头,并肩儿站在床前发楞。 两人对公子不起床,心中亦感奇怪,但横瞧,竖瞧,瞧不出陈公子哪里不对。 陈夫人缓步而入,直趋床前,奶妈和丫头,只顾凝神看公子,竟不知夫人入室。自然,陈夫人步履轻微,落地无声,才未惊动到两人。 只听那奶妈轻轻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说秋兰啊!平常之日,天一亮公子就醒了过来,今儿个日上三竿了,还不起床,咱们要不要叫他一声?” 秋兰道:“半年来,公子一直没有这样晚的时间起来过,这件事有些奇怪,我瞧还是去禀报夫人一声。” 陈夫人道:“不用了,我在这里。” 秋兰和奶妈同时回过头来,望了陈夫人一眼,同时拜了下去,道:“婢子们见过夫人。” 陈夫人一挥手,道:“你们闪开。”缓步行过木榻,伸手按在陈公子前额之上,皱皱眉头道:“孩子一点也不烧。” 奶妈道:“是啊!如是公子发烧,婢子们早就去禀报夫人了。” 陈夫人啊了一声,道:“你们退下去,我来照顾公子。” 秋兰低声对奶妈说道:“张妈,夫人吩咐,叫咱们出去。” 张妈恋恋不舍地望了陈公子一眼,缓缓退了出去。 爱子奇异的情形,忽然使陈夫人提高了警觉,张妈和秋兰,离开了公子卧室之后,陈夫人立时掩上房门,展开了一场严密的搜查。 她仔细查看过门窗,不见任何痕迹,只在木榻不远处,发觉了一点黄色的泥土。 陈夫人伸出纤长的玉指,小心翼翼地把一捏黄土捡起,放在雪白的绢帕中包起来,藏入怀中。 她是美丽异常的女人,只不过二十六七,该是女人中最美的时间。 端正的轮廓,秀逸的神韵,虽然深锁着眉头,但仍然掩不住那天姿国色,雅致娇媚。 她缓步行到爱子榻前,摇摇爱子的肩头,低声叫道:“孩子,醒一醒,睁开跟来,瞧瞧妈妈。” 陈公子沉睡如故,对慈母那充满着关切的呼唤,浑然不觉。 陡然间,一个念头由脑际闪电掠过,暗道:难道有人点了他的晕穴。 掀开了爱子履身棉被,解开睡袍,顿然心头一震,几乎要失声而叫。 原来,他发觉爱子的双肩上,各有一条红线,两道红线似乎是还在不停的延展。只不过,升展的十分缓慢罢了。 突然间,陈公子翻了一个身,道:“妈妈!我好渴啊!” 陈夫人急急说道:“孩子,妈妈在这里,就在你的身边,你睁开眼,就瞧到妈妈了。” 陈公子说过一句后,似是又睡熟了过去,任凭陈夫人叫的口干舌焦,陈公子似乎已不再听闻。 美丽的陈夫人,爱子心切,似乎已乱了方寸,嫩红的粉脸上,滚落下莹晶的泪珠儿。 突然间,一阵急促的铜铃声,飘传过来,紧接着响起了一个沉重声音,传话道:“专冶疑难杂症,晕迷不醒。” 那声音不大,陈公子的卧室内,又是门窗紧闭,但传入陈夫人耳际的语声,却是听得清清楚楚。 显然,那声音是用极为深厚的内功,传送进来。 只听那喝叫之声接道:“红线升过肘,阎王已招手,红线升上脸,离死已不远,红线两头接,妻哭丈夫子哭爹。” 那喝叫声,在空中飘荡回转。而且发话入口齿清晰,字字都钻入陈夫人的耳中。 陈道隆刀法精奇,名动江湖。陈夫人也是一位出身武林世家的人物,家传一套追风剑法,和七枚蝴蝶镖,在江湖上颇负盛名。 她虽是出身武林世家,但却生性贤淑,人又美艳绝伦,柔能克刚,陈道隆对妻子极为敬爱,结缡以来,夫妇俩相敬如宾,陈道隆单刀救圣驾,获得了武林人物从未有过的殊荣,成了名满天下的人物,但他对妻子,仍然是敬爱有加,事事都和妻子商量,可是陈夫人极具妇德,对丈夫的事,从不多管,除非陈道隆再三请问,她才会说出自己的意见,陈道隆的名气愈来愈大,陈夫人也愈来愈收敛自己,从不在人的炫露自己的武功,所以,陈道隆四个入室弟子,从师十余年,也只知道师娘亦会武功,但他们从未见过帅娘炫露过武功,更无法了然她武功是否高强。 陈夫人既出身武林世家,耳濡目染,对江湖中事知晓甚多。 听过那飘传入耳际的呼喝之声,不禁心中一动,暗道:听摇铃和呼喝之声,分明是走方郎中,这地方从未有走方郎中来过,此刻却突然出观,又那么巧的叫出专医臂间红线,分明是冲着陈家来了。 回头看去,只见爱子脸上泛起了一片淡淡的黑气,顶门上也出现汗水。 片刻间的变化,使得陈夫人,有些茫然无措。 沉吟了一阵,陡然打开房门。 秋兰和张妈并未离开,两人负责照顾陈公子的生活起居,陈公子大反常态的沉睡不醒,两人心中都有着很深的抱咎,不敢远离。 陈夫人打开房门,脸上是一片肃然,张妈和秋兰,只看得心头怦怦乱跳。 在两人记忆之中,从未见陈夫人这等脸色,不禁一呆。 陈夫人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激动,缓缓说道:“张妈,告诉陈福,要他到大门外面,请那位善治疑难杂症的走方郎中进来。” 张妈一欠身道:“给公子看病么?” 陈夫人道:“要陈福带他在大厅中等我。” 张妈不敢再问,应了一声,转身而去。 陈夫人目光转到秋兰的身上,道:“你去告诉四位徒少爷,要他们暗带兵刃,在大厅中等我。” 秋兰一欠身,道:“婢子遵命。”转身而去。 陈夫人本是极有智略的人,丈夫不在,只好自己挺身而出了。 在她的想像之中,那走方郎中可能是丈夫的仇人,也可能是妒忌丈夫盛名,上门寻找麻烦的江湖人物。 陈夫人吩咐过张妈,秋兰之后,也匆匆转回内室,暗带一把匕首和三枚蝴蝶镖,直奔大厅。 老家人陈福,早巳陪着那走方郎中在厅内等侯。 陈夫人凝目望去,只见那走方郎中,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,足着高腰黑布靴子,身材瘦高,脸色铁青,一对环目,精光四射。左侧放着一根虎撑,右侧放着一个药箱子,手中提着一枚串铃。 只瞧瞧那身衣着,长相,就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。 陈福一欠身,道:“这位就是我家夫人。” 黑衣郎中两道凌厉的目光,一掠陈夫人,道:“在下给夫人见礼。” 陈夫人欠身还了一礼,淡淡一笑,道:“大夫怎么称呼。” 黑衣郎中一裂嘴,道:“在下姓金,草字双戈。” 陈夫人道:“金双戈。” 黑衣郎中道:“不错,正是贱名……”语声一顿,接道:“不知夫人生的什么疑难杂症,可否给在下瞧瞧。” 陈夫人心里暗骂一声:好一个狡猾之徒,但爱子病势沉重,陈夫人虽然已瞧出破绽百出,几乎已确定那黑衣人故扮郎中,有为而来,但却又不能当面点穿,强忍心头怒火,淡淡一笑,道:“不是我生病。” 黑衣郎中冷冷地说道:“那是夫人的丈夫了?” 陈夫人道:“拙夫躯体健壮,很少生病。” 黑衣郎中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我忘了这是忠义侠府,陈家刀名动天下,陈道隆陈大侠内功精深,早已到了百病不侵之境。” 陈夫人道:“你不觉着这等狂放之言,和一个走方看病的郎中身份,有些不称么?” 黑衣郎中裂嘴一笑,道:“夫人虽然藏锋敛刃,不愿暴露自己的才智,但在下却瞧得出夫人是一位极具才略的人物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那你夸奖啦!” 两人谈话之间,四个穿着青衫的人,鱼贯行入厅中,四人步履轻微,几乎是听不到一点声息。 但那黑衣郎中却有过人的灵敏耳目,头未回顾,目未转视,冷冷地说道:“四位最好站远一些,陈道隆不在府中,大约要由你们陈师母作主了。” 当先一个年轻人冷笑一声,道:“那要看什么事了,千金之躯,坐不垂堂,敝师母是何等身份,用不着和一个走方郎中交谈……” 黑衣人接道:“你大概是陈道隆首座弟子,铁口书生葛元宏?” 葛元宏微微一怔,道:“不错,正是区区在下,你朋友对我们忠义侠府的底子,似乎摸得很清楚了。” 黑衣人霍然回过头,目光如电,扫掠了四个青衣少年一眼,见四人一色青衫,年龄虽有一点差别,但也不过一两年之差,四人都未佩带兵刃,赤手空拳。当下冷冷说道:“听说你们四位,都已得陈道隆十之六七的真传。” 铁口书生葛元宏道:“家师一代奇人,我等愚劣之质,虽得投入门下,但学得有限,你朋友如有兴,不妨指点指点。” 黑衣人道:“江湖上称你铁口书生,看来果有一张利口。” 陈夫人一挥手,拦阻葛元宏,说道:“大夫,对陈家有什么索求,不妨明白说出,犬子病势沉重,不宜再拖下去。” 葛元宏呆了呆,道:“小师弟病了。” 陈夫人黯然一叹,道:“是的!他病得很沉重。” 葛元宏道:“襄阳府不无名医,用不着受这走方郎中之气。” 陈夫人苦笑一下,道:“他病势来得猛恶,纵有名医,亦将束手。” 葛元宏虽然未在江湖上有所历练,但他常听师父谈起江湖上的诡诈,听师母口气,已知有异,立时不再多言。 黑衣人道:“不错,还是夫人懂事,令郎身怀疑难杂症,纵然是华陀重生,也不能药到病除,天下名医,大约只有区区可以着手回春。” 陈夫人道:“大夫越说越多破绽,还不如直接开出条件来好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无功不受禄,在下要先看过令郎的病情,如是自知有能疗治,再向夫人开价不迟。” 陈夫人略一沉吟回头叫道:“秋兰,把公子抱入厅中。” 片刻之后,秋兰抱着陈公子行入大厅。 陈夫人目光到处,顿觉心头一酸,热泪几乎要夺眶而出。 原来,就这一阵功夫,陈公子已然形态大变,满脸都被一层蒙蒙的黑气罩住,而且那由双臂上升的两条红线,已然延上双颊,大有在顶门上会接之势。 一个玉雪可爱,天真纯洁的孩子,忽然间,变得奇形怪状,怎不叫身为母亲的陈夫人心疼如绞。 四个青衫人,目睹小师弟形像,亦为之心头震傈不已。 女婢秋兰,更是热泪点点落在怀抱中陈公子的身上。 黑衣人眉宇间闪掠过一抹狞笑,冷然说道:“夫人反应灵敏,区区来的及时,再过上一个时辰,忠义侠府,即将愁云满布,为陈道隆的骨血,大作丧事了。” 陈夫人暗里咬牙,强忍着满腔悲忿,戚楚地道:“大夫应该一展神术了。” 黑衣人淡淡一笑,道:“放下陈公子。” 秋兰望了陈夫人一眼,缓缓把陈公子放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。 黑衣人打开药箱,取出一个玉瓶,双掌一合,啪的一声,击碎了玉瓶,取出一粒白色的药丸。 陈夫人细看那白玉瓶中,只见一粒药丸,心中虽觉奇怪,却未多问。 黑衣人把药丸送入陈公子的口中,伸出双手,在陈公子脸上、双臂推拿。 那白色的丹丸,实在有不可思议之力,陈公子服下不过一盏热茶工夫,脸上的黑气尽消,红线也极快地缩退不见。 但陈公子并未清醒,仍然闭目沉睡。 陈夫人暗暗吁一口气,道:“大夫果然是药到病除,妙手回春。” 黑衣人道:“可惜得很。” 陈夫人道:“什么事?” 黑衣人道:“令郎的病势十分沉重,一粒药丸,无法根治。” 陈夫人急道:“那要服几粒才能使它永不复发。” 黑衣人道:“三粒,可惜的是这等丹药,在下只余下一粒,玉瓶碎裂夫人想必是早已瞧到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你这一粒丹药,能够保住多少时间,病势不发。” 黑衣人道:“至多三天,三天之后,他即将病发如今日。” 陈夫人道:“既然三日后,病势要发,今日你把他治好,又有何用了?” 黑衣人微微一笑,道:“自然是有作用的了,医好令郎,要夫人见识一下区区的手段,确有着药到病除之能。” 陈夫人道:“你究竟要什么?请说出来,陈府中只要有的,我能够作得主,决不推辞。” 黑衣人道:“贵府中自然是有,但夫人能否作得主,那就很难说了……”哈哈一笑,道:“其实,陈道隆既是不在府中,陈府中的事,全凭你陈夫人吩咐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我不想和你多谈,说吧!多少钱?” 黑衣人摇摇头,道:“钱!夫人未免太过小看区区了,陈道隆虽然救驾有功,身受厚赐,但如说到钱,却未必能多过在下。” 陈夫人道:“那你要什么?” 黑衣人四顾了一眼,才道:“夫人,要他们退出厅中。” 陈夫人挥挥手,道:“你们都退出去。” 小师弟的生死,握于人手,葛元宏等不得不退出大厅,秋兰也随着退了出去。 眨眼之间,大厅中只余下陈夫人和那黑衣郎中和那晕迷不醒的陈公子。 陈夫人冷冷说道:“现在,你可以说了。” 黑衣人右手提起虎撑,左手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,登时容貌大变,露出来一张粉白的面孔。 陈夫人身体颤动了一下,道:“是你……” 黑衣人冷冷接道:“夫人可是觉得很意外么?” 陈夫人道:“你此时来此,确然使我有些意外,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。” 黑衣人道:“咱们有十年不见了,这日子不能算短,你夫人养尊处优,夫婿名动武林,娇儿承欢膝下,自然是觉得日子过得快了。” 陈夫人黯然叹息一声,道:“少卿,当年的事,不能怪我……” 黑衣人冷然接道:“不怪你,那是怪陈道隆横刀夺爱了。” 陈夫人娇美的验上,泛现出一片痛苦之色,道:“也不能怪到道隆的头上……” 黑衣人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不能怪你也不怪陈道隆,那是怪我李少卿了。” 陈夫人神色惨变,泪水盈眶,柔声说道:“少卿,过去的事,已经过去,如今,我已生儿育女,昔年的是非恩怨,似是也用不着再追究了。” 李少卿双目中冷芒一闪,道:“夫人说得太轻松了,如是我李某能忍得下这口气,那也不会找上忠义侠府来了。” 陈夫人脸上闪掠一抹冷霜,但只不过一瞬间,又恢复了凄苦之容,幽幽说道:“少卿,如今木已成舟,事过境迁,看在昔年情义份上,你就放我一马?” 李少卿道:“嘿嘿,夫人说得太轻松了,在下苦心筹划数年,才找得这样一个机会,岂能轻轻放过?” 陈夫人回顾了静躺厅中的爱子一眼,忍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,缓缓说道:“纵然你忍不下胸中之气,也不能把我们这一代的恩怨,迁怒到无辜的孩子身上。” 李少卿冷冷说道:“忠义侠府中戒备森严,陈道隆刀法精绝,就是你陈夫人,也不是好惹的人物,在下觉得……” 陈夫人微泛愠意,接道:“所以,你就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下手。” 李少卿道:“打蛇打头,在下既然有心而来,自然不择手段了。” 陈夫人柳眉耸动,冷冷说道:“我心中原本还有几分抱咎,但听过你这一番话,倒也用不着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你贪图富贵,水性杨花……” 陈夫人怒声喝道:“住口,当年你流落江湖,与匪为伍,家父念在与你父结交一场的份上,才把你收留我家,我也曾用尽心思,希望你改过向善,谁知你贼性难改,数度犯科作案,几乎牵连到家父身上,你自己想一想,我们哪里亏待了你……” 李少卿淡然一笑,接道:“陈夫人,我无暇和你磕牙斗口,目下情势很明显,你是否想救令郎?” 一听到孩子的生死大事,陈夫人顿感心头一震,道:“你说吧!你究竟要什么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人!” 陈夫人听得一怔,道:“什么人?” 李少卿哈哈一笑,道:“忠义侠府陈夫人,陈道隆横刀夺爱,占你为妻,我要他尝一尝,绿巾压顶的滋味如问?” 陈夫人道:“你满口胡言,道隆虽然不在府中,但凭你那一点艺业,量也难以生离陈府,念咱们数年相处的份上,你如医好犬子之疾,我保你全身而退。” 李少卿目睹陈夫人急怒之色,反而哈哈大笑起来,道:“夫人错了,士别三日,刮目相视,在下既然敢单人匹马到此,岂能是全无准备……”语声突转冷漠,接道:“除非你陈夫人已下决心,不再过问令郎的生死,否则,咱们还是谈谈令郎的好。” 目睹陈公子的甜美嫩脸,陈夫人豪气顿消,低声说道:“你准备如何对付我?” 李少卿道:“你跟我走……” 陈夫人急急接道:“跟你到哪里去?” 李少卿道:“取解药,在下到此之前,也会想到忠义侠的府中,可能有很多的护院高人,因此,在下把解药存在一处很远的隐密所在。” 陈夫人道:“很远的地方?” 李少卿道:“不错,距此约百里左右,借贵府两匹长程健马,咱们也得三个时辰才能赶到。” 陈夫人道:“一定要我去么?” 李少卿道:“不错,除了此法之外,在下相信,再无别法,能够使你陈夫人答允和我李某人并骑百里。” 陈夫人沉吟了一阵,道:“为了救孩子之命,我答应你。 不过,我先说明白,你如存下不良之心,那么……” 李少卿冷冷道:“在下也先把话说明,我这番苦心设计,并非只是要你陈夫人和我去取解药,所以,去取解药的,只限定你陈夫人一个人,如是夫人想部署铁骑,沿途追踪,那将是白费一番心机。令郎只有等毒发身死一途。”话虽说得含蓄,但隐隐之间,已点明用心。 陈夫人顿觉羞红泛颊,怒火上升,恨声说道:“李少卿,你有一点人性么?” 李少卿微微一笑,答非所问地道:“十年不见,你更显得美丽动人了,当真是我见尤怜……” 陈夫人羞忿交加,厉声喝道:“你胡说八道些什么?” 李少卿冷冷说道:“陈夫人如是不肯相信在下之言,区区这就告辞了。” 戴上人皮面具,提起药箱,转身向外行去。 陈夫人心中大急,沉声说道:“站住!” 李少卿回过头来,目中邪光闪动,嘴角间挂着一份冷酷的笑意,盯注在陈夫人的脸上瞧去。 陈夫人被他那邪恶的目光,瞧的脸上发热,缓缓垂下头去,道:“少卿,你当真的有解药么?” 李少卿道:“令郎适才已然满脸黑气,奄奄一息,在下一粒丹丸,就使他黑气消退,夫人是亲自所睹,难道还不肯相信么?” 陈夫人微微一叹,道:“咱们几时动身?” 李少卿看她已经完全屈服,淡淡一笑,道:“立刻动身。” 陈夫人缓缓说道:“我去把孩子放好,要他们善为照顾,换件衣服,咱们就立刻上路。” 李少卿道:“在下希望夫人在一盏热茶工夫之内,办完所有的事情。” 陈夫人道:“一盏热茶工夫,时间太急促了一些,但我尽量赶快。” 俯身抱起陈公子,直入后堂。 陈家刀名扬天下,陈夫人离去之后,李少卿反而有些担心起来,他心中明白,如有陈夫人在场,可以拦阻他们出手,陈夫人不在场中,陈道隆四个弟子,很可能一拥而上。近两年来,不但陈道隆在武林巾声誉日隆,就是陈道隆四个弟子,也已经在江湖上有了盛名,李少卿虽然口气托大,但内心之中,对葛元宏等四人,实有着很大的畏惧。 但葛元宏等四人,并夫进入大厅。 李少卿表面之上,虽仍然保持着镇静,但人却暗中运气戒备。 足足过了一盏热茶工夫,陈夫人换穿了玄色劲装而入。 只见她玄巾包头,中缀明珠,全身上下,一片玄,瞧不到一点杂色。 陈夫人虽然已经生了孩子,但并未影响到那玲珑的身材,此刻穿上了紧身劲服,看上去,柳腰细细,双肩秀削,衬着那柳眉凤目,嫩红脸儿,动人至极。 李少卿看得呆了一呆,笑道:“萍儿,十年来,你不但未见老态,反而念来愈娇媚了。” 陈夫人冷哼一声,道:“希望你回念昔日一份相处之情,替我留一步余地。” 李少卿微微一笑,道:“你怎么不带兵刃呢?” 陈夫人听他避重就轻,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,心中怒火高烧,但她仍然强自忍了下去,淡淡说道:“不劳费心,我已经带了兵刃……”语声一顿,接道:“咱们上路吧!” 李少卿道:“好。”大步向前厅外面行去。 陈夫人沉声喝道:“站住!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可是又改变了主意?” 陈夫人大步行到李少卿的前面,道:“我如不走前面,只怕你走不出忠义侠府。” 二、舍身救子 陈夫人出言阻止李少卿走前,大步向前行去。 李少卿手提虎撑,紧随在陈夫人的身后。 果然,出得大厅之后,只见葛元宏四个人一排横立,拦住了去路。 葛元宏欠身一礼,道:“师母要到哪里去?” 陈夫人道:“我有事,和这位李兄出去一趟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事弟子服其劳,怎敢劳动师母?” 陈夫人道:“你们办不了,必得我亲自走一趟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么弟子随侍在侧,也好听候师母的吩咐。” 陈夫人摇摇头,道:“不用了,你们好好看守府第,多则三日少则两天,我就可以赶回来了。” 葛元宏紧皱眉头道:“师母,师父不在家,弟子等……” 陈夫人道:“不用多说,师长事,不用你们管。” 葛元宏诚惶诚恐地说道:“师母如此吩咐,弟子本不敢再多饶舌。但这位卖药郎中,一身邪气,一眼之下,就可以瞧出他不是正派人物,师母孤身一人,和他同行,叫弟子等如何能够放得下心?” 陈夫人怒道:“师长的事,不许你们多问,难道师父不在,我就管不了你们么?” 葛元宏等四人欠身后退,口中连声说道:“弟子等多有冒犯,师母不用生气。” 陈夫人挥挥手,道:“退下去。” 四人不敢再行拦阻,躬身退到一侧。 陈夫人目光转动,扫视了四人一眼,道:“记住,我离家之后,不许你们暗中追踪,如违我命,必将从严惩办。” 葛元宏道:“弟子等遵命,恭祝师母一路顺风,早去早回。” 陈夫人黯然一叹,低声说道:“好好地看顾你们小师弟,他身上余毒未除,随时可能会毒发死亡,如若三日之后,不见我回来,你们就不用再等我了。” 葛元宏脸色大变,道:“师母,此言何意?” 陈夫人道:“你们不用问了……”目光一掠李少卿道,“咱们可以走了。” 葛元宏紧行一步,道:“师母还有什么吩咐?” 他这一步,正好跨在了陈夫人和李少卿之间。 陈夫人心中明白葛元宏已抢得了有利的出手位置,此人不但能说会道,而且极富心机,为陈道隆首座弟子,也最为陈道隆所宠爱,四个弟子之中,也以他武功最为高强。当下急急一个大转身,挡住了葛元宏的刀路,道:“我去之后,你们设法子把襄阳的名医,全部请到府中,要他们合力为你师弟会诊,药物也全都备好,不过,别慌着要你师弟服用。” 葛元宏眼看帅母当住了自己出手的刀路,已明白她坚持不要自己出手,暗里一叹,道:“师母何以要在名医会诊之后,又不要小师弟服用药物呢?” 陈夫人抬头望望天色,道:“等我回来,我去最多三天,如是第三天中午时分,我还不回来,再让小师弟服用药物。” 葛元宏还刀入鞘,后退了两步,道:“师母只有这些吩咐么?” 陈夫人黯然说道:“我三天之后,还不回来,你小师弟多半是也没有救了,你们好好守着府第,把你小师弟的尸体,想法子保存起来,等你们师父回来。” 葛元宏心思慎密,已听出情形严重,抬起头来,把李少卿由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,尽量记下他身上特征,口中却说道:“师母可有什么话留给师父么?” 陈夫人道:“要他打开我那妆台抽屉,我留给他一封信。” 葛元宏欠欠身,道:“弟子记下了。” 目光一掠李少卿,冷笑一声,道:“朋友,在不解人事的孺子身上下手,岂是大丈夫的行径,血还血,命偿命,你朋友最好多想想?” 李少卿一直冷冷地站着,一语不发。 陈夫人挥挥手,道:“你们退下去吧!替我准备两匹快马。” 葛元宏应了一声,带着三个师弟退了下去。 陈夫人低声说道:“少卿,咱们走吧!” 李少卿,淡淡一笑,大步行出忠义侠府第。 葛元宏动作极快,两人行出大门不久,葛元宏已牵着两匹长程健马,赶到大门外面。 陈夫人接过健马,把一匹交给李少卿,然后飞身上马。 李少卿冷笑一声,跃上马背,一抖缰绳,健马直向正南奔去。 陈夫人回顾葛元宏长叹一声,提缰纵马而去。 葛元宏一直望着两匹马走的没有了影儿,才转身回到府中。 再说李少卿纵马飞驰,一路上头也不回,既不畏陈夫人的暗算,也不和陈夫人说一句话。 一口气奔行了廿余里,长程健马跑出了一身大汗,李少卿才微一勒缰,使马行缓了下来。 陈夫人赶上一步,和李少卿并肩而行,说道:“少卿,咱们这一代纵然有什么恩怨,也不能报复在孩子身上,对么?” 李少卿回目一笑,道:“你要代他受过,是么?” 陈夫人道:“到现在为止,我一直还不太了解你真正的用心何在。” 李少卿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很简单,我要向陈道隆报复,他横刀夺爱把你抢去,我如何能放得过他。” 陈夫人道:“事情根本不能怪到陈道隆的头上,你心中应该明白。” 李少卿冷冷说道:“你不用再花言巧舌解说这件事了,我既然作出来了,难道还会怕你口头上的威胁不成么?” 陈夫人叹息一声,道:“我无意威胁你,我只是在给你说理……” 李少卿冷笑一声,道:“说理,我瞧你不用再费心了。” 陈夫人气得脸色发青,怒道:“那你的用心,究竟何在?” 李少卿淡淡一笑,道:“咱们赶路吧!到了我该说的时候,我自然会告诉你原因何在了?” 陈夫人暗里咬牙,忍下胸中的怒火,道:“看来,对孩子下毒一事,你是早有安排的了,而并非是临时起意。” 李少卿道:“不错,咱们赶路了。” 提缰催马,向前奔去。 这是一段遥长的行程,快马加鞭,足足走了四个时辰,直到太阳偏西,健马汗出如雨,几不能支,李少卿才突然停了下来,翻身落马,吩咐道:“夫人,可以下马了。” 陈夫人翻身下马,流目四顾,只见停身处,是一片荒凉的郊野,左面乱坟垒垒,右面荒草过膝,前不见村舍,后不见行人,不禁一皱眉头,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,解药放在何处?” 她虽然是出身武林世家,但自嫁给了陈道隆后,一直深居简出,对襄阳府四周的形势,并不太熟悉。何况,李少卿又故意安排的左转右折,使人眼花缭乱,兼避陈府中人手追踪。 李少卿冷冷说道:“夫人,你既决定冒险舍身挽救陈家的骨血,那就不要为自身的安危担忧。” 突然抡动手中虎撑,击在马头之上。 健马长嘶一声,倒地死去。 李少卿动作极快,陈夫人还未来得及问明内情,李少卿手中的虎撑,已然击在陈夫人生马的头上。 陈夫人闪开两步,按捺下心中疑问,冷眼旁观。 只见事少卿把两匹健马上的坐鞍解下,投入深草丛中,又把两匹健马的尸体,拖入乱坟之中,拍拍双手,提起虎撑、药箱,道:“咱们走吧!” 陈夫人道:“既然还要赶路,为什么要击毙两匹坐骑?” 李少卿道:“这叫作釜底抽薪,在下相信贵府中纵有追踪之人,也不致找到在下行走的这条路线,那两匹马的尸体,经过今夜一宵,尸体就被野狼食去。那面荒草之中,是一片泥沼,两具马鞍在半个时辰之内,都要陷入泥沼之中,踪影不见。” 陈夫人冷冷说道:“你这是什么用心了?” 李少卿道:“我不要留下一点痕迹,为人追索。” 陈夫人道:“这些年来,你变得越发的阴险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江湖险诈,人心难测,在下不得不防范得周密一些。” 陈夫人道:“犬子毒发,命在旦夕,我跟你来的用心,就是要为犬子取得解药,如是你存心变卦,咱们只有一途解决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准备如何?” 陈夫人道:“就在这荒野之中,一决生死。” 李少卿道:“你可是觉着一定能够胜我么?” 陈夫人道:“瞧你为人的险恶,阴森,尤过昔年,想来武功亦有很大的进境了。” 李少卿双目盯注在陈夫人脸上瞧了一阵,笑道:“看你英华内蕴,虽是作了养尊处优的夫人,大约也未把武功搁下,不过,在下可以坦然奉告一句,你未必能是我的敌手。” 陈夫人道:“如是你不肯交出解药的话,我已别无选择。” 李少卿道:“有,那只看你自己是否愿意走这条路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好!请你坦白点说说看,究竟准备如何?” 李少卿沉吟了一阵,道:“在下先要请教夫人一句,你准备如何解救令郎?” 陈夫人道:“拿回解药,救回犬子,是我唯一的心愿,你要什么,尽管开出条件,只要是我能够办到,无不答允!” 李少卿缓缓取下人皮面具,淡淡一笑,道:“陈夫人,别把话说的太满了……” 陈夫人接道:“咱们昔年相处了一段不短的日子,我虽是女流之辈,但一向言而有信,这一点你心中早已明白了。” 李少卿点点头,道:“你能作到,只看你答不答允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你说吧!” 李少卿仰面望天,口气冷漠地说道:“陈道隆夺去了我幼年爱侣,我要替他戴上一顶绿帽子……” 陈夫人听得脸色大变,全身微微颤抖,道:“你说什么?” 李少卿道:“我要你答允和我作一夜夫妻,我就奉上解药,以救令郎之命。” 陈夫人道:“李少卿,你好恶毒啊!” 李少卿道:“无毒不丈夫,陈夫人,你最好仔细地想一想了。” 陈夫人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震动,脸色一片灰白,双目中是忿怒和哀伤的混合神光,她虽极力在忍耐,但两行清泪,仍然是盈盈而下,黯然说道:“少卿,你真的狠心到非要毁了我不可么?” 李少卿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陈夫人言重了,陈道隆霸占了你八九年,难道还不够么?” 陈夫人道:“我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,如何能说是霸占,你不能含血喷人。” 李少卿冷笑一声道:“你们夫妻倒是一条心啊!” 陈夫人强忍凄楚,不理会李少卿的讥讽,柔声说道:“少卿,天下美女何止千万,何苦一定要找上我,再说,我已经是生育过儿女的人,残花败柳,也不配和你比翼双飞了。” 李少卿冷笑一声,道:“我不会强迫你,你可以仔细地想一想,你如是不愿救陈道隆的孩子,尽可以转回忠义侠府。 你一身武功,自然不会把这百里的行程,放在眼中了。” 陈夫人似是已完全被李少卿所控制,慈母天性,爱子情深,使得陈夫人屈服在李少卿的威迫之下了。她举手拂拭一下夺眶而出的泪水,柔声说道:“少卿,你可是当真的还很怀念我么?” 李少卿道:“我千方百计地把你诱迫到此,自然是难忘旧情。” 陈夫人咬咬牙,道:“好吧!你跟我回到忠义侠府中去,我要瞧到你医好孩子身中之毒,然后,我们远走天涯,随你怎么安排就是。” 李少卿淡漠地笑一笑,道:“夫人,我李少卿在江湖上走了很多年,江湖险诈,人心难测,除非夫人先付代价,舍身救子,咱们是很难谈成这笔交易。” 陈夫人愕然说道:“少卿,你把这件事看成是一笔交易?”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如不是在下毒伤令郎,别说你养尊处优的陈夫人,不会和我李某人并百里,到这等荒凉所在,就是我李少卿想见你一面,只怕困难得很。” 陈夫人无可奈何,道:“你错了,我不是那等不念旧情的人。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既然有顾念旧情之心,咱们暂时抛去令郎之事不谈……” 陈夫人接道:“他毒伤沉重,命在旦夕,如何能够不谈。” 李少卿道:“今天不算,还有两天令郎才会毒发身死,夫人不用焦急,你的时间,充裕得很。” 陈夫人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少卿,你要折磨我和陈道隆,那就罢了,但孩子无辜,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?” 李少卿道:“那要看你这作母亲的了,目下能够救令郎之命的,只有你了。” 陈夫人黯然垂下头去,默不作声,但脸上却忽红忽白,显然她内心之中,正有着剧烈的激动。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夫人,咱们该上路了。”举步向前行去。 陈夫人默然的追在李少卿的身后。 西挂斜阳,照射出两条长长的人影,一前一后,行在荒凉的墓地上。 穿越过一片垒起青冢,到了一片竹林前面。 李少卿停下脚步,回顾了陈夫人一眼,道:“如是你后悔了,现在还可以退回去。” 陈夫人抬起泪光闪闪的双目,望望李少卿,道:“我要取到解药。” 李少卿道:“你还有改变心意的机会。”侧身入林。 陈夫人默然地入林中,神情木然,紧追在李少卿的身后。 这是一片广大的竹林,枝叶交错,十分绵密,行来极是不便。 李少卿双手动着连绵的翠竹,行逾百丈,到了一座青砖砌成的小屋前面。 那是人工辟出来的一片空地,砖色犹新,显然这座砖舍也是筑成不久。 李少卿举手在门上叩动几下门环,紧闭的木门,呀然而开。 开门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,打量了陈夫人一眼,才缓缓退开。 李少卿一面举步入屋,一面说道:“就算陈道隆亲自率人追来,这地方也够他找上一阵了。” 突然回手一掌,拍在那少年的背心之上。 但闻那少年闷哼了一声,摔倒地上,气绝而逝。 陈夫人望了那少年的尸体一眼,道:“你为什么杀了他?” 李少卿道:“嗯!杀了他才能保住秘密,他贪图我百两黄金的重赏,留此看守瓦舍,这等人杀了也不足为惜。” 陈夫人望着那少年尸体,黯然叹息了一声,道:“想他父母双亲,还在倚门相望,等待着爱子归来。”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贪字害人,他如不是存心贪图那百两黄金的重赏,怎会招来杀身之祸。” 陈夫人道:“这些年你在江湖上的历练,当真是越来越恶毒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昔年楚汉之争,那韩信问路斩樵,才能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,完成汉室大业,留下这少年人,咱们今日之会,必将会由他口中传扬出去,那则受害的不是在下,而是你陈夫人了。” 事情逼到头上,陈夫人反而渐渐地镇静下来,道:“我要多谢你李兄,为小妹着想了。” 她突然闻改变了称呼,人也由极端的紧张中轻松下来,反而使得李少卿为之一愕。 陈夫人伸出雪白的皓腕,缓缓解下了包头巾帕,目光流顾,缓缓接道:“这等荒凉的所在,有这样一间布置豪华的小室,亏你这一番设计之心了。” 原来,这茂竹林中砖筑小室,外表看起来,虽然毫不起眼,但室内的布置,却是极为华丽。从屋顶到四壁,全都有粉红色的绫罗幔起,连地上,也铺了粉红色的毛毡。 也许是这座瓦舍太小,是以没有分隔,室中放了两张藤椅一张木桌之外,就是一张大木床,床的被褥鸯枕,也全是一色粉红。 李少卿缓缓说道:“室雅不需大,夫人请坐片刻,在下处置了这具尸体就来。” 抱起那少年尸体,走出小屋。 陈夫人双目中精芒闪动,仔细地扫掠小屋一眼。 但见屋中一片粉红,除了藤椅,木桌之外,不见一点杂色。 陈夫人并未动手搜寻,但却把室中所有形势,一一默记于心,然后,缓缓坐下。 李少卿行动极快,连来带去,不过是片刻工夫,陈夫人刚刚坐下,李少卿已跃入室中。 身处绝险之境,出身武林世家的陈夫人,反而定下了心,她明白这大半天,自己一直失魂落魄似的,为对方胁迫控制,全是心慌意乱所致。 李少卿冷冷地望了陈夫人一眼,淡淡一笑,道:“夫人想通了,人也镇静了下来。” 陈夫人笑一笑,道:“不错,我想通了,生死由命,犬子如是注定了要死在李兄的手中,那也是命该如此,我这做母亲的,也只能手刃杀害他的仇人,聊慰犬子泉下英灵。” 李少卿啊了一声,道:“夫人,母子连心,令郎还有两天时光好活……” 陈夫人冷冷接道:“我已经说尽好话,你不肯交出解药,也是枉然。” 李少卿道:“解药在下立刻就可以奉上,但要看你陈夫人如何取去了。” 陈夫人冷冷一笑道:“事已至此,你不用再绕着***说话了。” 李少卿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夫人说得也是,这地方人迹罕至,十分雅静,就算是言词不雅,也不会被别人听到。” 语声一顿,接道:“不过,你夫人是聪明人,如是在下说的话太难听,岂不是有污清耳,唐突佳人。” 陈夫人道:“你一口一个夫人,似是全无了昔年情意。” 李少卿接道:“你如有情,也不会嫁给陈道隆了,目下你身份尊贵,在下不敢高攀。” 陈夫人道:“那就请你明说吧!” 其实,她不用再问下去,已猜想到那李少卿意图为何,但此刻,她并未想出对敌之策,只有一面拖延时光,一面筹思应对之法。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夫人逼迫在下,那就莫怪在下言词唐突了,其实,夫人早已了然……” 陈夫人接道:“我要你亲口说个明白。” 李少卿道:“那很好,咱们撇开昔年的情意,也不用追溯既往,责你负心,目下,你要救令郎之命,只有施舍己身,换取解药,除此之外,夫人再无取回解药之法。” 几句话字字如刀,揽碎了陈夫人的心,也激起陈夫人极力压制的怒火,颤抖着声音,道:“你这是逼我拚命。” 李少卿脸上掠过一抹冷森的笑意,道:“夫人言重了,别说动手相搏,还难料鹿死谁手,就算夫人如愿杀死在下,也是难救令郎之命,可怜玉雪可爱的陈公子……” 陈夫人尖声叫道:“住口!” 李少卿道:“此地荒凉,方圆数里未住人家,这片竹林,乃襄樊有名的竹子林,茂竹绵连十余里,夫人声音再大一些,也是无人听到。” 陈夫人突然一闭双目,两行清泪,滚落粉颊。 她美丽的脸上,肌肉开始曲扭、颤动,显然,内心中正有剧烈的痛苦搏斗。 贞德和母爱,两件对女人最重要的事,开始在陈夫人内心冲突。 忽然间,她想到了死亡,也许用鲜血,可以冲洗去沾染贞节的污点,至少自绝一死,自己算对得起丈夫。 有了死亡的决定,陈夫人又渐渐镇静下来,道:“陈府中有不少御赐藏珍……” 李少卿摇摇头,接道:“这个,我早知道了,不用夫人再多解说?” 陈夫人道:“这么说来,你是一定要糟蹋我了。” 李少卿淡淡一笑,道:“别把它说得那样难听,此地只有你我两人,我不讲,你不说,陈道隆如何会知道内情。” 陈夫人凄然一笑,道:“是否告诉我的丈夫,那是我的事了,与你无关……” 李少卿道:“这么说,夫人是答应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我答应你……”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在下布置这一座小屋,花了我不少工夫,不能让机密外泄,大部汾,都是我亲自动手,夫人就委曲一些吧!” 伸出右掌,握住了陈夫人的左手。 陈夫人长长吁一口气,暗暗咬紧银牙,却未挣脱李少卿握住的手,说道:“像你这样阴沉的人,我如何能信任你?” 李少卿只觉那只玉手柔若无骨,顿觉血脉贲张,绮念横生,手上加力,把陈夫人拖入怀中,口中说道:“夫人如要救令郎之命,除舍身一途之外,别无其他可行之法。” 陈夫人任由他拥抱娇躯,道:“我舍身于你,只为求药,但我不能信任你,必得先把我孩子身中之毒除去,我才能舍身就你。” 怀抱着思念十余年的玉人娇躯,李少卿已有些心弦摇动,难以自禁,低首轻轻在陈夫人脸上亲了一下,道:“我答应了给你解药,决不食言。绛帐春尽,我就立刻奉上。” 一面答话,一面伸手解开陈夫人襟上衣扣。 陈夫人推开李少卿,挺身而起,道:“你先拿解药来。” 李少卿双目中暴射出炽烈的情焰,脸色通红,头上青筋攀现,但他口齿仍很清晰,说道:“我如把解药给你,你一走了之,在下这一番设计、心血,岂不是白费了?” 陈夫人道:“我不会走,咱们昔年相处之时,我几时有过说了不算的话,再说,你交出的解药,我也无法相信,它是真的解药!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,我想你十余年,今日才得有机会一偿心愿,春宵苦短,一刻千金,夫人何苦要在此时……” 陈夫人接道:“住口,这等禽兽之行,在你也许是司空见惯,但在我的感受中,却如割肉喂狼,再说你为人言而无信,还比不上我一个妇道人家。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如是不信任在下,我拿出解药,你也认定不是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不错。” 李少卿道:“这么说来,咱们这笔交易怕是谈不成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谈得成。” 李少卿道:“请教夫人的高见?” 陈夫人道:“找先要试试那解毒之药!” 李少卿道:“如何一个试法?” 陈夫人道:“我记得孩子毒发时病情,先服毒药,查看情势,如是征候相同,再服解药,那就自然可以证明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很细心,想的办法也很不错,可惜这地方,只有咱们两个人,由何人以身试毒呢?” 陈夫人道:“量你也不敢以身试毒,自然由我以身试验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不觉太危险么?” 陈夫人道:“我舍身只为救子,如是取不到真的解药,救不了孩子之命,舍身又有什么价值,你把两种药物拿来,再设法拿一盆清水。” 李少卿道:“要一盆清水作甚?” 陈夫人道:“我要照着自己,瞧瞧那毒发的情形,是否一样?” 李少卿沉忖良久,默然转身,直奔室外而去。 片刻之后,端着一盆清水行了进来。 陈夫人低头看去,水影中浮现出一个满脸泪痕的美丽脸儿。 她已决定了为孩子付出任何牺牲,心中逐渐地静了下来,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,淡淡一笑道:“拿药物来吧。” 李少卿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,打开瓶塞,倒出了四粒颜色相同的药物。 陈夫人皱皱眉头,道:“这是什么药物?” 李少卿道:“那四粒药物中有毒药,也有解药。” 陈夫人呆了一呆,道:“这药物一样的颜色,要如何分辨?” 李少卿道:“不错,它们颜色一样,我如不说明,任何人也无法分辨出,哪是解药,哪是毒药,就是把我抓住了,我不说明,也是一样无法救治令郎的伤势,何况,那四粒药物中,有三粒是毒药,只有一粒是解毒之药,如是有人想碰碰运气的话,他就有四分之三的中毒机会。” 陈夫人道:“你永远是这样阴沉恶毒,算计的十分精密。”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你夸奖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我们现在,不是赌运气,你可以告诉我如何找出解毒药之法了!” 李少卿道:“我不愿做脱出我控制的事,夫人如是知晓了那是解药,先取药物,再行翻脸,在下岂不是功败垂成。” 陈夫人怒道:“我虽是女流之辈,也知道一诺千金,你如不肯说明,要我如何试验。” 李少卿道:“你先随便服用一粒,赌赌运气看。” 陈夫人淡淡一笑,道:“李少卿,如果你存心捣鬼,你就别想沾我的身子,你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。” 右手一探,刷的一声,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,指在前胸要害,抓起一粒药丸,吞了下去。 李少卿伸出手去,取过三粒药丸,托在掌心,瞧了一阵,道:“三对一的机会,果然不大,你服下了一粒毒药。” 陈夫人道:“现在,你可以说明了吧,我如何才能找出解药。” 李少卿道:“你伸出左手。” 陈夫人依言伸出左手,右手仍然握着匕首,指在前胸。 李少卿道:“仔细瞧那三粒药丸,有一粒用花针刺了一个小洞!” 陈夫人仔细查看,果然有一粒药物,刺有一个小洞,只是那针洞太过微小,如非事先有人点破,决然无法瞧得出来。 当下说道:“我瞧到了。” 李少卿道:“那就是解药。” 陈夫人道:“果然是设计周密,你现在退后五步,静待。” 李少卿道:“你可以服下去了,对症下药,立可解毒。” 陈夫人摇摇头道:“我不能太信任你。” 李少卿淡淡一笑,向后退了五步。 陈夫人留下解药,挥手一弹,道:“请接住你的毒药。” 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,直向李少卿飞了过去。 李少卿伸手接下,却感到掌心隐隐作痛,不禁一呆,道:“十年不见,你的内功越发精进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我证明了确是解药,我会献身,你如是骗了我,就准备替我收尸。” 凝目向水中望去。 那药物毒性甚烈,片刻之后,陈夫人已感觉自己全身发烧,脸上也泛现出片片黑斑。 李少卿道:“令郎服用的,只有半粒毒物,所以,毒性发作得缓了一些。” 陈夫人不理会李少卿,全神贯注地向水里瞧去。 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,陈夫人脸上黑斑,变成了一片黑气,同时,也觉出体热渐升,正和爱子毒发征象相同,立时服下解药。 但觉一股凉意,由丹田向四肢伸展,片刻之后,脸上的黑气也消失不见。 李少卿微微一笑道:“这药毒很激烈,但解药对症,更具神效,夫人之毒,已经全部解去了” 陈夫人道:“既是对症之药,为什么犬子尚有余毒呢?” 李少卿道:“那是我控制了解药的用量,他服用的解药,只能压制三天毒性,过了时限就药消毒发。” 陈夫人收起指在前胸的匕首,道:“你去拿解药给我。” 站起身子,直向木榻行去。 李少卿道:“夫人性子刚烈,在下知之甚详,我如先给你解药,难免一场恶战了。” 陈夫人道:“那要如何?你才肯放心。” 李少卿脸上掠过一抹邪恶的笑意,道:“这要夫人费心了。” 陈夫人木然道:“好吧!你转过身去。” 李少卿笑道:“解药不在我身上存放,夫人如想赌赌令郎的生死命运,尽管出手暗算。” 口中说话,人却依言转过身去。 陈夫人冷冷说道:“我不会和你一样卑鄙,言而无信。” 举步跨上床榻,展开绫被,解衣宽带,除下了身上的衣服。 她举动很慢,心疼如绞,泪水如断线珍珠,滚落在粉红色的被面上。 足足化去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,才把身上的衣服脱完,但却把蝴蝶镖及匕首,留在枕边。 李少卿等的不耐,沉声说道:“夫人,在下可以回过身么?” 陈夫人木然说道:“你转回来吧!” 李少卿转过身子,望了弃置榻边的衣服一眼,道:“夫人的家传蝴蝶镖,独步江湖,想必带在身上了?” 陈夫人举起雪藕似的粉臂,连连挥动,七枚蝴蝶镖连续飞出,嵌入了对面的粉红壁间,道:“李少卿,你还怕些什么?” 李少卿道:“夫人身旁,还有一把匕首。” 陈夫人道:“这我要留着保身自绝之用,你交出解药,我才能交出匕首。” 李少卿微微一笑道:“夫人接着。”右手一扬,一个玉瓶,飞了过来,人却极快拿过榻旁衣服。 陈夫人打开瓶塞,倒出一颗药丸,仔细瞧过,上面果有一个极细微针眼。 李少卿道:“解药一直带在我的身上,只是夫人爱子心切,不敢冒险罢了,兵法云,‘攻心为上’,夫人心中先输了,所以处处受制。” 不待陈夫人回话,转身出室而去。 片刻之后,重又行了回来,说道:“夫人衣服,已被在下藏起,偿我心愿之后,在下自会交还衣服,先行离此,解药已在你的手中,你应该放心了。” 陈夫人木然一笑,道:“李少卿,你可知道,你玷污了我身体之后,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么?” 李少卿道:“以你生性的刚烈,应是个横刀溅血而死的局面,但目下的情势,你却无法自绝。” 陈夫人道:“你认为我会苟安偷生的活下去。”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不错,有两个重大的原因,支持你忍辱负重的活下去。” 陈夫人神情肃然,缓缓说道:“你说说看,什么原因?” 李少卿道:“你的孩子还小,我已看出你作母亲的亲情之深,你大约不会忍受自己的骨肉,有一个后娶的继母。” 陈夫人冷然一笑,道:“还有一个什么原因?” 李少卿道:“你们夫妻情深,就算陈道隆知晓了这件事情,也不会把你休出门去。” 陈夫人道:“我该如何?那是我的事,不用你多费心了。” 言罢,缓缓闭上双目。 李少卿道:“陈夫人,你还有一把匕首?” 陈夫人右手一抬,一道白光,由那纤巧的玉掌中,飞了出来,啪的一声钉在木门上,那扇本来半启的木门,也被这匕首一撞之力,蓬然一声,关了起来。 李少卿笑一笑,道:“这地方不会有人,夫人飞刀关门,未龟是太过多虑了。” 陈夫人仍然紧闭着双目,冷然说道:“李少卿,我虽然未着衣衫,手无寸铁,但我仍然可能会改变主意,你不要太过激怒我。” 李少卿缓缓行到榻前,伸手解开了身上的衣扣,抬腿跨上木榻。 为了拯救孩子,陈夫人忍受了最大的羞辱。 李少卿得偿了心愿,但陈夫人在极度愧恨和羞辱的感受中,晕了过去。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,陈夫人从悲痛的晕迷中,醒了过来。 睁眼看去,只见衣裤堆放榻边,李少卿早已不在室中。 一张白笺端放枕边。 陈夫人随手取过,凝目望去,只见上面写道: “十年心愿,我为卿狂,不知是恨是爱?密林小筑,一番云雨,不知是债是孽?” 陈夫人咬咬牙,撕碎手中的白笺,缓缓坐起身子。 伸手摸出藏在枕下的解药,双目中泪如泉涌。 但为了拯救孩子,她必需忍辱负重的活下去,至少,也要把解药送回去。 她缓缓穿上衣服,茫然地行出了瓦舍。 这时,不过太阳下山的时候,西方天际,幻起绚烂的晚霞。 虽只是不到一天的时光,但对陈夫人而言,这变化太大了,她像经历过数十年,人间的一切都似是和她有了很遥远的距离。 哀莫大于心死,陈夫人的心死了,活着只是一具躯体。 死亡回旋在脑际,她觉得惭对自己的丈夫,只有死亡,才能洗刷去内心惭疚。 但母爱又支持着她活下去。 这是碎心绞肠的痛苦却又是那样尖锐地对立,矛盾。 为了孩子的性命,陈夫人怀着满腔悲痛,重回到忠义侠府。 一夜奔驰,使她愁苦的脸上,又增加了一些倦容和风尘。 大徒弟葛元宏迎出厅外,欠身抱拳,低唤了一声:“师母。” 陈夫人木然地点点头,奔入客厅。 只见厅中坐满七八个长袍老者,个个愁锁眉头,低声交谈。 葛元宏轻步随在陈夫人的身后,行入厅中,说道:“这都是襄阳府中名医,他们会诊了小师弟病情,还无法研商出解毒的药方,三位师弟仍然在觅求名医。” 陈夫人强自镇定了一下,淡然说道:“不用了,请他们回府去吧!”举步向内院行去。 葛元宏道:“但小师弟的病势……” 陈夫人尽量保持镇静,使自己的声音,变得平和一些,道:“我已经取到了解药。” 不待葛元宏再有问话的机会,快步离开了大厅。 表面上,忠义侠府又恢复了正常,平静,陈公子服下了解药之后,身中之毒,已完全消除。 葛元宏开始几天还有些疑虑,担心,但日复一日,不见有何变故,也就逐渐地放开胸怀。 但葛元宏对敌人侵入府第,在小师弟身上下毒一事,一直耿耿于怀,寝食不安,除了下令三个师弟,和府中健仆们,小心防守之外,亲自勘察了府中四周,费时数日,始终找不出一点痕迹。 时光易逝,不觉间已过了二十余日。 在陈道隆四个弟子之中,葛元宏不但是首座弟子,也是武功成就最高最富机智的一个,眼见师父归期将至,自己仍然未找出下毒人侵入府中的蛛丝马迹,想到师父回府问起此事,自己茫无所知,就算不受师父的责备,颜面之上,亦感难过,不禁愁锁双眉。 这天早晨,师兄弟们切磋过武功之后,葛元宏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。 二师弟谭家麒,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大师兄,这几日中,你一直愁眉深锁,似是有着很沉重的心事?” 葛元宏道:“唉!师父归期将至,三两天内就可到家,咱们对小师弟如何中毒一事,始终未找出一点头绪,师父问起来,咱们要如何回答?” 谭家麒怔了一怔,道:“大师兄说得是,咱们得仔细的查查!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离家之后,咱们的戒备,不谓不严,但却一直未曾有过警讯,小兄想不出,那下毒人如何混进了府中,小兄为此苦思十余日,始终未能想出原因。” 谭家麒道:“师父去后,迄今为止,咱们一直未离过府门一步,下毒人除了进入府中之外,别无他途在小师弟身上下手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也正是小兄的不解之处,那位卖药的郎中,三位师弟都已经见过了,如说他已练到飞行绝迹的境界,小兄实在有些不信。” 谭家麒沉吟了一阵,道:“大师兄,仔细的想起来,此事确然有点邪门,我瞧咱们应该去问问师母。” 葛元宏摇摇头,道:“不行。” 谭家麒奇道:“为什么,师母一向和蔼,就算咱们问错了,也不会受到责骂。” 葛元宏道:“唉!三位师弟,有一件事,不知三位师弟留心到没有?” 谭家麒道:“什么事?” 葛元宏道:“师母自取到解药归来之后,一直没有和咱们见过。” 谭家麒道:“那又何足为奇,师母一向深居简出,难得到前院来一次,咱们常常数月不见师母一面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那是师父在家的时候,师父离家之后,就小兄记忆所及,师母每隔上十天八天的,就来前院瞧咱们一次,问问有什么事情发生,这一次,却一连廿余天,没有问过咱们……” 长长吐一口气,接道:“还有一件,亦很奇怪!” 谭家麒等齐声问道:“又是什么奇事?” 葛元宏道:“小师弟自从疗好毒伤之后,也从未到前院来过。以前,小师弟每天都要和咱们玩上一阵,近年时光,一直如此,已成习惯,此刻却突然绝迹前院,不再找咱们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这个,也许是师母之意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是师母之意。但小师弟毒伤疗好之后,至少也该让咱们见见,可咱们却未见过,连小师弟疗好毒伤的事,也未听秋兰说起。” 谭家麒道:“不错,大师兄这么一提,这中间确然有些不大对劲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想找秋兰来,问问内院情形,顺便也了解一下小师弟的中毒经过。” 谭家麒道:“也只有这个办法了,小弟去找她来问问。” 三、疑云重重 葛元宏低声道:“小心一些,别让另外的人知晓。师母既然不肯给咱们说,那就是不想咱们了解内情。” 谭家麒道:“小弟记下了。”转身向内院行去。 葛元宏目睹谭家麒背影消失之后,突然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三弟,四弟,小兄这几日来,一直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……” 陈道隆四个弟子,虽然都得了陈家刀法真传,但机智功力,仍然以首座弟子葛元宏成就最高,也极得三位师弟的敬重。 这时,听得葛元宏之言,两人同时为之一怔,齐声问道:“什么奇怪的感觉?” 葛元宏道:“一种很不幸的预感。” 三师弟陆小珞一扬双眉,道:“你是说师母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师母取得解药归来,固然是有些反常。但小兄的感觉,并非是单指师母一人而言。” 四师弟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可是觉着师门要发生什么变故,是么?” 陆小珞道:“四师弟不许胡说,师父威名正盛,如日中天,有谁大胆,敢找师父的麻烦。” 葛元宏道:“四师弟说的不错,小兄总觉得那卖药的郎中,行踪诡异,不只是为了在小师弟身上下毒……” 郭文章接道:“小师弟还不足七岁,自然是不会和人结仇,加害小师弟,自然是冲着师父来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到目前为止,咱们还没有找出人家如何混进府中,单是这一点,就足以说明来者不善了……”长长吁一口气,接道:“有一件事,想必两位师弟,也早已瞧出来了。” 陆小珞沉吟了一阵,道:“小弟想不起来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还是明说了吧!” 葛元宏道:“就是那卖药郎中和师母,似乎是早已相识。” 陆小珞道:“师母也是武林世家出身,自然也有几个武林故友,认识那卖药郎中,也算不得什么大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如若那卖药郎中,是师母的故旧世交,为什么还要在小师弟身上下毒呢?” 陆小珞道:“这个,这个……”这个了半天,答不出个所以然来。 葛元宏道:“师父告诫咱们一句,不知两位师弟,是否还记得?” 陆小珞道:“什么话?” 葛元宏道:“愈是出于常情的事,愈是变化难测,咱们本来有力量拦住卖药郎中,但师母却不愿咱们出手。” 谈话之间,谭家麒带着秋兰,急步行了过来。 秋兰一欠身道:“葛爷找小婢?” 葛元宏四顾了一眼,道:“秋兰,我问你几句话,你要据实答复。” 秋兰道:“婢子不敢隐瞒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是看顾小师弟的人,应该知晓他如何被人在身上下了奇毒?” 秋兰摇摇头,道:“小婢不知内情,葛爷要问,小婢只能把经过的情形,奉告葛爷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你说仔细一些。” 秋兰略一沉吟,把小主人沉睡不醒,夫人亲去探望,发觉中毒的经过,很仔细的说了一遍。 葛元宏一皱眉头,道:“小师弟卧房之内,有什么可疑之处么?” 秋兰摇摇头道:“小婢未瞧出来。” 谭家麒道:“譬如门窗是否洞开,损坏。” 秋兰道:“小婢看过了,门窗未损,室中也未见任何可疑之物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么小师弟如何会被人在身上下了毒的呢?” 秋兰道:“这个,小婢就不知道了。” 陆小珞道:“小师弟那几天,是否出去玩过?” 秋兰摇摇头,道:“没有,小主人安歇之前,是由小埤和奶妈陪着他的,直待他睡着之后,我才和奶妈离开。” 郭文章追问道:“安睡之时,小师弟是否有异常之处?” 秋兰道:“没有,小主人吃了一碗冰糖莲子汤,才上床入睡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小主人从未到前院来过,都在何处?” 秋兰道:“都在夫人房里。” 葛元宏啊了一声,道:“夫人回来之后,可曾和过去有些不同?” 秋兰黯然叹息一声,道:“大大的不同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说说看,哪里不同了。” 秋兰道:“夫人回来之后,一直守在房中,足不出户,除了和小主人见面之外,任何人不能进入房门一步,连茶饭都是送入房中食用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这等事?” 秋兰叹道:“夫人似乎是有着很沉重的心事……” 葛元宏脸色一变,接口道:“秋兰,你这话据何而言?” 秋兰道:“婢子不敢胡说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你有什么根据?快说。” 秋兰道:“有一次,我替夫人送饭,突然听到夫人房中有哭泣之声……” 谭家麒接道:“什么人在哭?” 秋兰道:“是夫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没有听错么?” 秋兰道:“婢子听得很真切,那是夫人的声音,而且夫人房中,除了夫人少爷,再无别人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挥手说道:“你去吧!不许把此事告诉别人。” 秋兰道:“婢子遵命。”转身而去。 葛元宏目睹秋兰走远之后,长叹—声,道:“果然不错,事情似乎是越来越复杂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好在师父就要回来了,只要这两三天内,别再发生事情,等师父回府后,就不难水落石出的了。” 葛元宏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几天的时间,可能发生很多事,这几天咱们要特别的小心一些,由今晚起,咱们分成两班,彻夜巡视。二弟,三弟,你们巡视上半夜,我和四弟下半夜,把府中的家丁,也分成两班,要特别留心后宅内院。” 郭文章道:“奇怪啊!奇怪……” 陆小珞道:“奇怪什么?” 郭文章道:“那卖药的郎中,如何能在小师弟身上下毒呢?” 葛元宏道:“这些事,咱们是无法知晓了,看样子,只有等师父回来再说。” 谭家麒道:“也许师母知道!” 葛元宏道:“可能知道,但咱们无法问她。” 郭文章道:“师母为人,十分和蔼,咱们去问问师母如何?” 葛元宏摇摇头,道:“师母如若肯告诉咱们,也不用咱们去问……” 陆小珞接道:“大师兄说的是,师母归来之后,任何人都不肯见,如何会告诉咱们,这件事咱们不能插手,目下,咱们只有严守府第,别要再出事情就是。” 谭家麒道:“唉!咱们未谈此事之前,我还不觉得什么。 大师兄、三师弟这么一说,倒使我担忧起来,那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府中,在小师弟身上下毒,难保他不会再入府中,但咱们到此时此刻为上,还没有找出他进入府中的方法!” 陆小珞道:“会不会有人在暗中接应他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咱们未找出原因之前,任何事都有可能。 所以,巡夜之时,也要留心到府中的仆人。” 四人计划停当,立时照计而行。忠义侠府中,本有十二位护院健仆,每人也都会几下子,在葛元宏等四人亲身率领之下,把个忠义侠府,保护得十分严密。 一连三日,未发生事故。 第四天中午,陈道隆如期赶回府中。 葛元宏带着三位师弟,恭迎府第之外。 陈道隆久走江湖,察颜观色之能,人所难及,一见葛元宏等神色,不禁一皱眉头,道:“元宏!出了乱子了?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先请入府中稍息,弟子再面告详情。” 陈道隆一面举步入府,一面说道:“你师母和小师弟都平安吧?” 葛元宏紧随陈道隆身后应道:“师母和小师弟,身体都好。” 陈道隆似是放心不少,未再多问,大步直入厅中。 女婢奉上香茗,陈道隆接过茶碗,喝了一口茶,落了座位,道:“快些说吧!出了什么事?” 葛元宏一欠身,道:“小师弟被人在身上下了毒……” 陈道隆吃了一惊,接道:“下的什么毒?可有找大夫瞧过?” 父子之情,溢于言表。 葛元宏道:“师母已取得解药,疗治好小师弟的毒伤,小师弟健壮如昔。” 一提贤淑美慧的陈夫人,陈道隆脸上就泛起笑意:“其实,你们师母的武功成就,本就不在我之下,尤其她家传蝴蝶镖,手法独步江湖,只是她为人谦虚,不喜炫露罢了……” 轻轻咳了一声,接道:“什么人下的手,你们摸清楚底细么?” 葛元宏道:“事情经过,十分诡奇,弟子等无能识破。” 陈道隆哦了一声,道:“有这等事,你说仔细一些。” 葛元宏一欠身,把胸中所知、所疑,一股脑儿说了出来。 见多识广的陈道隆,也听得脸色茫然,沉吟不语,良久之后,才缓缓说道:“照你们的说法,那卖药郎中,很难有这等奇佳的身手,下毒者必然另有其人。” 挥挥手,接道:“你们退下去吧!” 葛元宏等四人,应了一声,退出大厅。 陈道隆又喝了一口茶,沉思片刻,才缓步向后宅行去。 只见卧室木门紧闭,秋兰和奶妈,都在门外坐着。一见陈道隆,急急起身行礼。 陈道隆停下脚步,低声说道:“夫人呢?” 秋兰道:“夫人和小主人,都在房里。” 陈道隆啊了一声,道:“好!你们退下去吧!” 秋兰口齿启动,欲言又止的和奶妈一齐欠身而退。 陈道隆行前,举手一推木门,不禁为之一怔。 大白天,两扇房门,竟然上了门栓,当下轻轻咳了一声,叩动门环。 室中传来陈夫人的声音,道:“你回来了?” 房门呀然而开,陈夫人当门而立。 陈道隆抬头看去,只见夫人神色一片严肃,似是有着很重大忧苦,不禁一怔,道:“孩子没有事吧?” 陈夫人神情木然地点点头,道:“他很好!” 陈道隆啊了一声,举步行入房中。 这本是陈夫人的卧室,靠壁间妆台上,原本堆满着香粉,胭脂,但此刻,却全都不见,陈公子就在妆台前,执笔写字。 细看妆台上,放置了不少字本,这些日子来,陈公子似乎是写了不少的字。 年轻轻的孩子,也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感染,神情面色,笼罩了一层浓重的忧郁。 陈道隆感觉到这个原本充满幸福的家,忽然间为一种沉重忧伤所侵,但他却又瞧不出哪里不对。 陈公子回头望了父亲一眼,又望望母亲,突然放下了手中毛笔,缓缓走了过来,低声叫道:“爹爹!” 陈道隆俯身抱起孩子,道:“乖孩子,听说你生了一场大病,是么?” 陈公子点点头,道:“妈妈哭了很多次,哭得好伤心啊!” 陈道隆似是突然被人在前胸之上,重重地击了两拳,顿然呆在当地。 他乃久历风险,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,一呆之后,立时恢复了镇静,笑道:“妈妈担心你的病势,才哭了很多次。” 陈公子道:“但我的病已经好了,妈妈仍然是常常的抱着我哭,这很多天来,我一直在这里陪着妈妈。” 陈道隆意识到,发生了大不寻常的事情,暗里吁了一口气,笑道:“现在,爹爹在这里陪妈,你出去玩玩吧!” 陈公子道:“爹爹要劝劝妈,别让她哭了。” 大约他想到了母亲抱着他凄然流泪的景象,不禁间,泪水儿滚下双腮。 陈道隆拭去孩子脸上的泪水,笑道:“爹回来了,不许再哭了,跟奶妈去玩吧!” 六七岁的孩子,被窝在房里近一个月,听得可以去玩了,心中顿感一畅。 陈道隆抱着孩子,交给等侯在门外的奶妈,却低声对秋兰道:“去告诉元宏一声,要他们小心监护着小师弟。” 秋兰应了一声,疾步而去。 陈道隆随手掩上房门,收起陈公子的毛笔纸本,才沉声问道:“夫人,发生了什么事?” 陈夫人神情凄然,缓缓说道:“没有什么大事,孩子被人下了毒……” 陈道隆叹息一声接道:“我在江湖上结的恩怨,牵连到你和孩子受苦,想来实叫我不安得很。” 陈夫人道:“这件恩怨,和你无关,你不用为此自责,孩子已经治好了。” 陈道隆接道:“照啊!孩子已经治好了,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,江湖风险,重波叠浪,绵连不断,这几年来,我也深感厌倦,咱们好好研商一下,我已准备弃去这忠义侠的名位,找一个深山大泽,人迹罕至之处,埋名隐姓,从此之后,不再离开家门,画眉课子,过几年悠闲的岁月。” 陈夫人苦笑一下,道:“江湖儿女江湖老,只怕是来不及了。” 陈道隆奇道:“什么事来不及了,你我无恙,爱子亦无损伤……” 陈夫人苦笑一下,接道:“道隆,我有件事,想和你商量一下!” 陈道隆笑道:“什么事?这等严重,还要和我商量一下?” 陈夫人道:“道隆,我想回家去,奠拜一下父母亲的坟墓。” 陈道隆怔了一怔,笑道:“这也是一片孝心,我应该陪你去。” 陈夫人摇摇头道:“你不能去。” 陈道隆笑道:“为什么?” 陈夫人黯然说道:“我要到父母坟前许个心愿,不愿被你听到。” 她自己也知道这理由太牵强,说完之后,默然垂下头去。 陈道隆笑一笑,道:“夫人,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?” 陈夫人黯然流下泪来,摇头说道:“不要问我。” 陈道隆心中虽然是疑窦重重,但他仍然面泛笑容地说道:“好!咱们不谈这件事,换个题目谈谈可好?” 陈夫人道:“我心里有事,不能和你多谈。” 陈道隆道:“好!那你就好好地休息一下,我等一会再来。” 转身向外行去。 陈夫人急急叫道:“道隆……” 陈道隆停下脚步,回头笑道:“你和孩子无恙,在我心中,就是最大的幸运,其他的事,我都不会放在心上。” 陈夫人黯然说道:“去看看孩子吧!你离家一月,孩子常常问我,爹怎么还不回来!” 陈道隆叹息道:“玉琴,这些年来,武林同道都赞扬我威名日隆,言下之意,十分羡慕。其实,我觉得很对不起你,树大招风,连累你担惊受怕不说,还吃了不少苦头。” 陈夫人强忍着毒蛇噬心般的痛苦,勉强装出一副笑容,道:“去和孩子玩吧!这些年来,你常常有事外出,很少和孩子亲近,以后,你要多抽一些时间陪陪孩子……” 陈道隆接道:“夫人说的是,我以后实在应该多抽一些时间,陪陪他。” 陈夫人道:“去陪孩子吧!我要换件衣服,亲自下厨,做两样你爱吃的菜。” 陈道隆哈哈一笑,道:“那就有劳夫人了。”转身向外行去。 陈夫人目睹陈道隆那远去的背影,银牙咬唇,鲜血涔涔而下。 她几度想张口唤回陈道隆,但却又强自忍了下去,丈夫情深,惜爱备至,梁玉琴愈觉着内咎神明,愧对夫君。 她想说明内情,让陈道隆拳足交加的痛痛打她一顿,但见丈夫那百般迁就,一脸关爱之情,似这等污耳之言,实无法说出口去。 她的心碎了,深觉着无颜再见夫君。 且说陈道隆奔行到后面花园,只见爱子正和三个弟子戏耍,四个人玩得很开心,只有铁口书生葛元宏,背负着双手,仰望着天上一片悠悠的白云出神,似乎是有着很沉重的心事。 陈道隆缓步行了过去,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元宏,你在想什么?” 葛元宏急急回头,拜伏于地,道:“不知师父驾临,弟子未能迎接。” 陈道隆笑一笑,道:“你起来,我问你,你在想什么?” 这时,谭家麒等,都闻声行来拜见师父。 葛元宏道:“弟子在想,在想……” 陈道隆一挥手,对谭家麒等道:“你们去玩,我有事和你们大师兄谈。” 谭家麒等应了一声,带着小师弟等而去。 陈道隆目睹谭家麒等去远,才一皱眉头,道:“元宏,什么事?吞吞吐吐地,全无大丈夫的心胸气概。” 葛元宏道:“弟子只恐说错了,气着师父,因此,不敢说出口来,但弟子也不敢不说。” 陈道隆嗯了一声,道:“你说吧!不要紧。” 葛元宏道:“弟子适才在想小师弟中毒的事,不知师母是否已和师父谈过?” 陈道隆道:“没有,你师母未提这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去后,弟子和三位师弟,一直严守府第,人犬不惊,竟被人混进府中,在师弟身上下了奇毒。弟子一直苦思不透,一个人怎会有这等能耐,想来想去,觉得只有一个可能。” 陈道隆道:“什么可能?” 葛元宏道:“有内应。” 陈道隆道:“你觉得咱们这府中,哪一个可能被人买通,甘作内应,为人所用?” 葛元宏道:“弟子已经查过了,男女侍从,都被我盘问得十分清楚,似乎是都无可疑。” 陈道隆笑一笑,道:“元宏,你是我首座弟子,不但武功强过三个师弟,机智才思尤非三个师弟能及,做事胆大心细,实是我的衣钵传人。” 葛元宏急急说道:“师父教诲有方,弟子是顽石点头,三个师弟,都是可造之才,更难得的是他们秉赋忠厚,对师门忠心耿耿。” 陈道隆道:“好!年轻人这般谦虚,增加了不少稳重……” 语声一顿,接道:“你说了半天,似是还在言未尽意。” 葛元宏道:“弟子本有机会出手,把那卖药郎中留下,但师母却阻止弟子出手……” 陈道隆嗯了一声,接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母和那人认识……” 陈道隆脸泛怒容,冷冷说道:“住口,你师母是何等身份,岂是你可以随口论评。从此以后,不许再提此事。” 葛元宏躬身说道:“师父英名盖世,江湖中人无不钦敬,弟子身受师父培育之恩,胸中有话,不敢隐藏……” 陈道隆怒道:“我说过,不许再提此事,下次再提,立刻逐出师门,决不宽贷。” 葛元宏道:“弟子该死,敬遵师命。” 屈膝拜伏于地,不敢抬头。 良久之后。 陈道隆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你起来,为师回来了,此事自由我来查问,你不用多管。” 葛元宏再拜起身,垂手应道:“弟子记下了。” 陈道隆道:“约束你三个师弟,都不许再提此事。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说的是。” 陈道隆笑道:“走!咱们去瞧瞧你师弟他们。” 葛元宏应了一声,紧随在陈道隆身后而行。 陈道隆似乎是兴致很高,和几个徒弟,纵论江湖,逸兴横飞。 葛元宏看在眼中,心里暗暗佩服,忖道:“师父的气度,果然如汪洋大海,行舟走船,我这做弟子的实是难及万一。” 师徒父子玩了半天,才兴尽离开花园,直奔厅中。 大厅中早已摆好了酒饭。 陈道隆放下怀抱中的爱子,笑道:“我去叫你娘来吃饭。” 转身直奔内宅。 卧房中灯光明亮,房门虚掩。 陈道隆推门而入,只见木案上红烛高照,已经燃去了大半。显然,这红烛早已燃烧甚久。 陈道隆轻轻咳了一声,目光四顾,只见卧房中被褥折叠的十分整齐,却不见陈夫人芳踪何处。 抬头望去,常挂在壁间一柄长剑,同时失踪不见。 陈道隆已感到情形不对,顿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黑,几乎晕了过去,急提真气,定下心神,流目四顾,果见妆台上放着一封留书,白简红字,入目惊心。 那是鲜血写成的字,陈道隆伸出颤抖的手,取过血书,只见上面写道: 血书奉夫君,莫为妾担心,但得亲手刃恶徒,一腔鲜血洗污身,由来亲情深如海,可怜天下慈母心。慈母心,负君恩,来生衔环再报君。 陈道隆连读数遍,顿觉热血沸腾,英雄气短,两行泪珠儿,滚下双颊。他乃经过大风大浪的人,虽在极度的悲痛之中,仍然能保持三分镇静,拆开封简。 封简内是陈夫人亲笔楷书,上面记述了很详细的经过,那是早已写好的信笺。 看那端正的字迹,显然陈夫人早定刃寇殉夫的决心,所以,才能书写端正,一笔不苟,极度伤痛后的平静,只是为了等待陈道隆的归来。 陈道隆缓缓转过头去,望着那绣榻鸯帐,长长吁一口气,自言自语道:“玉琴,你舍身救子,那正是母爱博大之处,我这作丈夫的,岂能会不谅解你,就是要决心手刃恶徒,也该和我商量一下,何苦留下血书不别而去呢?” 四、山雨欲来 这本是他心中的话,在万千感伤中,却自言自语地说出口来。 但爱妻已去,芳踪早杳,这些肺腑之言,纵然能说出口来,却已经无法入爱妻之耳了。 陈道隆镇定一下心神,拭去脸上泪痕,细看简上血字,虽已干去,但血色仍极浓艳,想来,陈夫人写成的血书,耗去了不少鲜血。 折好书简,陈道侣道隆,她要我作父亲的多和孩子亲近,已经暗暗点明了此事,你怎么竟然没有料到呢?” 一想到孩子,陈道隆顿然觉得肩上增加了不少负担,藏好血书拭去脸上的泪痕,缓缓转回大厅。 葛元宏、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四大弟子,齐齐起身相迎。 陈道隆以最大的耐力,保持着勉强的平静,挥挥手,道:“你们都坐下。” 葛元宏察颜观色,已瞧出师父眉宇间,隐有着浓重的悲凄,心中已警觉到有些情形不对,立时默然不语。 郭文章却未瞧出陈道隆深藏眉宇间的悲凄,问道:“师娘没有来么?” 陈道隆嗯了一声,道:“你们的师母,有些身体不适,不来吃饭了。” 郭文章哦了一声,还想再问句什么,却为葛元宏示意阻止。 陈道隆当先入席,道:“咱们吃吧!” 举筷大吃大喝起来。 他为了掩饰心中忧苦,吃了不少酒饭,才放下筷。 陈道隆放下筷子,道:“元宏……” 葛元宏欠身而起,道:“师父有什么吩咐?” 陈道隆道:“你坐下……” 目光一掠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等三人,接道:“为师本想在府中多留几日,但因一桩要事,却必得立时动身不可……” 郭文章愕然接道:“怎么?师父又要走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四师弟,不许插口,师父训论,何等难得,还不用心听着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说的是。”边俯首受教,不再多言。 陈道隆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为师的此番离去,和过去有些不同,过去,为师的一直单人匹马,独自离府……” 陆小珞接道:“这一次师父可是要带我们同到江湖上历练一番。” 陈道隆摇摇头,道:“不!这一次,我要和你们师母一起去。” 陆小珞一脸惊奇之色,忙问道:“师父要带着师母同行?” 陈道隆道:“不错,你师母有事,必须自理,为师的自然要陪她一行了。” 陆小珞还待再问,却被葛元宏插口所阻,道:“不知师父和师母几时动身?” 陈道隆道:“你们师母已经先行一步,为师这就动身。” 葛元宏啊了一声道:“小师弟是否随往同行。” 陈道隆摇摇头,道:“你们小师弟年纪幼小,途中赶路,诸多不便,留在家中,要你们妥为照顾了。” 葛元宏已意识到师父言末尽意,但他并未追问,欠身应道:“师父之命,弟子等自当全力以赴,小师弟如有什么意外,弟子愿以命相偿,但请师父放心。” 陈道隆暗暗叹息一声,抱起爱子,轻轻在爱子脸上亲了一下。 陈公子年少不知离愁滋味,转动一对圆圆的大眼睛,道:“爹又要出门了?” 陈道隆勉强笑一笑,道:“是啊!爹尽赶回来看你,爹去之后,你要听师兄的话。” 陈公子幼小心灵中的记忆,爹爹是常年出门,司空见惯,也并未太多的依恋。点点头,眨眨大眼睛,道:“爹爹早些回来啊!” 陈道隆缓缓把爱子交到葛元宏的手中,笑道:“元宏,为师的未返家门之前,府中任何事,都由你权宜处置……” 葛元宏一欠身,接道:“弟子少不更事,只怕难代师父分劳。” 陈道隆道:“你知机断事的才慧,一向过人,为师的信得过你……” 一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,和一块玉牌,交到葛元宏的手中,接道:“这串钥匙,是府中宝库之钥,为师的如是过了一月之期,还不回来,你就打开府中宝库之门,取出御赐六合宝刀,持此玉牌,带着你师弟等,赶往九华山消气谷,埋名庐,求见散淡老人,你心中如有什么疑问?届时只管问……”这几句他说的声音极低,似不愿让谭家麒等三个弟子听到。 葛元宏略一沉吟,肃然说道:“那消气谷,埋名庐,很好寻找么?” 陈道隆道:“不好找!但九华山玉虚观名气很大,见着观主时出示玉牌,他自然会指示你们的去路。” 葛元宏黯然说道:“师父……” 陈道隆摇手接道:“记住我的话……” 勉强笑一笑,又道:“也许我十天半月就赶回府中,也许我会赶到埋名庐和你们见面……” 突然改用传音之术,接道:“元宏,如果府中有变,你就取出六合宝刀应用,以你此刻的功力,如有宝刀在手,威势必可倍增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弟子明白。” 陈道隆又以传音之术,接道:“如有惊变,就不必守候一月之期,立时动身赶路,多发金银,遣散仆佣,你们也多带珠宝、细软,以备日后之需。” 突然提高声音,接道:“长兄如父,为师不在时,你们都要听从大师兄的吩咐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,齐齐欠身应道:“弟子等一向敬重大师兄。” 陈道隆道:“那很好!”大步向外行去。 仆从周福,早已奉命备好了主人健马,恭听在大门之外。 陈道隆以往出门,都有周福随行,所以,周福也备了自己坐骑。 哪知,这一次陈道隆大反常情,纵身跃上马背后,沉声说道:“周福,这一次你不用去,你阅历丰富,见识广博,留在府中,助元宏一臂之力。” 周福微微一怔,道:“奴才遵命。” 陈道隆一带马缰,健马奋蹄扬鬃,疾奔而去,得得蹄声,消逝于暮色苍茫之中。 葛元宏等把陈公子交给秋兰,带着三个师弟追到大门外面时,只见到师父一点背影。 五个人,十道眼神,望着陈道隆身形消失的去向良久,葛元宏才长长叹一口气,道:“师父去远了,咱们回去吧!” 郭文章回顾了周福一眼,道:“周福,你怎么不跟着去呢?” 周福苦笑一下,道:“主人吩咐下来,不要老奴同去,老奴也不敢多问。” 目光转到葛元宏的身上,道:“葛爷,老主人吩咐奴才留下,听候你的差遣。” 葛元宏一挥手,道:“师父留下你来,用心是要我等借重大才……” 周福接道:“葛爷言重了,但有吩咐,奴才无不全力以赴。” 这周福本是一位江洋大盗,在一次做案中遇上了忠义侠陈道隆,百合之内,被陈道隆五度生擒,均未杀害,周福既是感恩,又是敬佩,苦求陈道隆收留身侧,执鞭随镫作一仆从,陈道隆看他用心坚诚,只好答应,希望他恶性消尽之后,再遣他离去,那知这周福虽然出身盗匪,却是一条义气汉子,竟然真的改邪归正,要终身追随陈道隆的身侧。 陈道隆数度遣他离去,周福却涕泪横流,坚拒不肯,陈道隆无可奈何,只好任他留下。 周福追随陈道隆将近十年,恶性全消,陈道隆看他本非恶质,常常指点他的刀法,使周福也精进许多,两人名虽主仆,但十年常处,情义横生,陈道隆视他有如兄弟一般。 葛元宏聪慧过人,早已瞧出两人之间有着很深的情意,当下说道:“你常年追随师父,照顾他生活起居,晚辈们……” 周福急急接道:“葛爷,周福是仆人,葛爷不可乱了礼法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和你名虽主仆,情同兄弟,算起来晚辈等还该尊你一声叔叔才是……” 周福急急接道:“老主人待我好,那是不错,但礼法称呼,决不能乱,诸位抬爱我,就请叫我一声周福,我是粗人,只认这一面理,葛爷要是不肯听从,周福只好暂时告别了。” 葛元宏叹一口气,道:“礼失求诸野,你周福也算得一个义气汉子了。” 周福笑一笑,道:“葛爷这般赞许,倒叫奴才脸热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办吧,咱们各交各的朋友,撇开你和师父的关系不谈,咱们以兄弟相称如何?” 周福道:“这个一样有失礼数,不太妥当吧!” 葛元宏道:“武林论交,达者为先,你再推辞,那就有些矫情了。” 周福道:“这么吧!四位叫我周福,我叫四位少公子,咱们礼制不乱,各存敬意。” 葛元宏淡淡一笑,道:“好吧!但奴才自称,最好免去……”语声一顿,接道:“师父临行之际,对你说些什么?” 周福道:“属下不敢隐瞒,老主人临去之际,吩咐属下留在府中助你葛大少公子一臂之力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我和三个师弟,虽得师父训诲甚多,但终是缺少江湖历练,府中事物,还要你多多费心了。” 周福道:“老主人可曾交代过诸位什么?” 郭文章道:“师父交代我等,一切听从大师兄的吩咐……” 周福接道:“那是当然,老主人离开府第,葛大少公子是首徒代师行命,人人都得遵从。” 葛元宏沉吟片刻,道:“周福,你选四个精明的壮仆,在咱们府外四周,埋下暗桩阻线,发现有可疑人物,尽快传入府中……” 笑一笑,接道:“江湖谋略,在下所知不多,全要仗凭周兄鼎力了。” 周福道:“这个我懂,葛大公子尽管放心,我这就去安排。” 一抱拳,转身而去。 郭文章目睹周福去远,低声说道:“大师兄,好像府中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?” 葛元宏道:“有备无患,上一次,咱们全无所觉的被人在小师弟身上下了毒,这一次,师父、师母都不在家,咱们更得小心一些才是。” 谭家麒抓抓头皮,道:“大师兄,小弟总觉得情形有些不对?” 陆小珞道:“不错,小弟也有此感,似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。” 葛元宏叹道:“目下的情势,确然如此,所以咱们要多加小心,不可有丝毫的大意,师父留下周福,对咱们帮助很大,他久走江湖,阅历丰富,江湖上的鬼计,都瞒不过他的双目。咱们只要能早得警讯,不为暗算,明枪明刀的和人交手,胜负之分,凭藉真功实学,咱们都可以为师门一尽心力,拚他个血染黄沙,虽死亦无憾,如是糊糊涂涂的被人谋算,那就死难瞑目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临去之时,已替咱们安排了后退之路,但究竟是什么事情,小兄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,其实,何只小兄,就是师父他老人家,也是未全了然,正在摸索、追查阶段。” 郭文章道:“我瞧这件事,只怕和师母有关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片刻,道:“咱们作弟子的,最好不要妄猜师长的事,目下,咱们第一件重要的事,是先设法保护小师弟,一旦发生事故,不能让小师弟再受伤害、惊骇……” 放低了声音,接道:“我已交代了秋兰,先把小师弟隐藏起来。” 谭家麒啊了一声,道:“藏在何处了?” 葛元宏道:“自然是在内宅之中,恕小兄暂时卖个关子不能说明,这样咱们才能腾开手脚,全力对敌。” 陆小珞道:“大师兄言中之意,似是近日之中,一定有敌人上门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会不会有敌人找上门来,小兄也不敢断言。 不过,就目下情势而论,此事大有可能,从此刻起,咱们多作防备功夫,三位师弟,尽量利用白天休息,夜间加强巡视,但千万不能使身体太过劳累,影响到体能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、齐声应诺道:“小弟等遵命。” 葛元宏叹息一声,挥挥手,道:“天色还早,你们去休息一会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不休息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我还要等周福回来,和他商量一点事情。” 陆小珞道:“大师兄内功精深,小弟等自知难及,但目下师兄是主持大局的首脑人物,大师兄也要多多保重才是。” 葛元宏笑道:“我知道,你们休息去吧!二更时分,咱们在厅中见面。” 郭文章还待再问,却被谭家麒伸手牵住了右腕拖出厅去。 葛元宏目睹三个师弟离开大厅之后,取出身上的火折子,一口气点燃了四支火烛。 这厅中的火烛,都是特制的巨大蜡烛,粗如人臂,四烛齐燃,照得大厅中一片通明。 烛火辉煌中,葛元宏独坐在大厅中一张太师椅上,沉思不语。 他已从师父临去的神情中,瞧出发生了大变,虽然,他还未完全了解详情。 三个师弟,一向都很敬重大师兄,但因有师父顶着,平常也都不过是处置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,想今日这等要独挡一面,领袖全府的事,也还是初次担待,他不能让三个师弟失望,更不能辜负了师父所托。 但葛元宏又有着自知之明,自己是一个全无江湖历练的人,对江湖中的事物、诡变,只从师父口中听到一些而已,所以,他不得不振作起全部精神,兢兢业业地处置事情。 过了约一顿饭之后,周福一身劲装,佩装着兵刃,行入厅中。 葛元宏脸上掠过一抹轻微的笑意。 原来,他证实了自己的推断,周福布置好人手之后,定然会来厅中和他报告一番。 果然,周福进入厅中就抱拳一礼,道:“大公子,还没有休息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我睡不着……”欠身还了一礼,接道:“周凡你请坐,咱们仔细地谈谈。” 周福笑一笑,坐了下去,道:“大公子,你还有什么吩咐?” 葛元宏道:“是否在四面,都下了暗卡子。” 周福沉吟了片刻,道:“咱们这座府第,四面通达,如是要遍设暗桩,需要的人手太多,所以,我把暗桩安在高处,不要他们阻挡来敌,而以监视敌人为主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夜色幽暗,来人的行动又隐密,高哨瞭望,只怕是不易瞧得出来。” 周福道:“这个属下也想到了,所以,我另有一番布置。 只要有人敢来,在下相信就不致于逃过咱们的监视?”站起身子,接道:“大公子,你也该休息一下,照我老周的看法,今明两天,他们来的机会不大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,咱们有两天时间,是否可以从容的布置一下。” 周福沉吟片刻,道:“如是有两天时间给我,在下相信可以在宅院附近仔细布置一下,那时,就是飞马渡过,也要照它一点影子下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府中的人手够么?” 周福道:“如是把十几个雇的长工,也调出府外作成暗桩子,那自然是够了,不过宅院里面没有埋伏,万一让人趟进来,那就有些麻烦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说得是,我也有此顾虑……”语声一顿,道:“明天,咱们化几两银子,雇几个地形熟悉壮汉,目下不是农忙时期,在近村子里,闲人很多。” 周福道:“这法子未始不可,不过,村农壮汉,最喜传言,咱们派人作暗桩,难免会被他们传说出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之意呢?” 周福道:“明天,我去安排一部分眼线,大概差不多了,尽量把十几个护院安排在宅院里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就偏劳了。” 周福道:“属下理当效命。” 葛元宏对上一次,让人混入府中,在小师弟身上下毒一事,一直耿耿于怀,无法忘记,生恐旧事重演,被人摸入府中,而毫无所觉,是以,防敌混入布置特别小心。 三日匆匆而过,忠义侠府中,未发生任何事故。 周福也利用这三日时光,布下了很严密的暗柱,和放出了很多眼线。 葛元宏带着三位师弟,作了数次敌入侵府中后的迎敌演习。 整个忠义侠府,一入夜间,府内府外,防守的十分森严。 第四天,太阳下山时分,周福一身土布裤褂,匆匆行入客厅。 葛元宏带着三个师弟,早在厅中等侯。 原来,这几日中,每当太阳下山时,葛元宏、周福等五人,必在厅中会晤,研商一番当天的情势变化。 周福上午外出,太阳下山时回到府中,把一日查访所得,报告给葛元宏听。 葛元宏起身相迎,拱手说道:“周兄,今日的情形如何?” 周福道:“有三批武林人物,今日下午到了襄阳府口。” 葛元宏道:“是些什么路数?” 周福道:“一批是万胜镖局子的镖车,由总镖头万胜刀刘文升亲自率了四位镖师,看上去,这趟镖十分名贵,他们下榻在合盛客栈,很可能来咱们府中投柬拜会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还有些什么人物?” 周福道:“第二批是排教总坛中两位坛主,赶到了襄阳,排教一向在长江走动,湘江水道,也有他们的船只,排教中人到此,本不足为奇,但这次两位总坛中的坛主,联袂而至,似乎是有点特殊,但排教中人和老主人常有交往,属下觉得他们也可能登府拜会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那第三批,又是些什么人物?” 周福道:“一行四人,三男一女,骑俊马,佩兵刀,行踪很神秘。一进襄阳府,就躲入了客栈之中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他们几时到的?” 葛元宏道:“一大早就到了襄阳,一天躲在客栈里,未出进一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,没有摸摸他们的底子么?” 周福道:“我试过了,但摸不出来,不过,他们可能是为了万胜镖局的镖,也可能只是一场巧合,这襄阳府来来往往的武林人物,一向很多,只不过,咱们没有注意它罢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照周兄这么说来,这三批人物中,以那三男一女最为可疑了?” 周福沉吟了一阵,道:“大相公,这襄阳府,本是一条往来南北的要道,平常日子里,也有很多武林人物,路过此地,只不过,那时间,咱们没有注意这些事情罢了,除非他们对忠义侠府有所举动,咱们势又不能对每一起人,都去盘问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说的是,咱们目下的处境,以守为主,人家不上门,咱们也尽量少找麻烦。” 周福道:“庄子外面,四面都有暗桩,我已在前庭里装了三处烟花筒,有十二道火引子通往各路暗桩,他们只要瞧到有身佩兵刃,有偷袭庄子企图的夜行人,就会点燃火引,燃放烟花,咱们极快就得到警讯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多亏你想得出这等法子!” 周福一欠身,道:“属下告辞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也该请去休息一下了。” 周福道:“属下毫无倦意,我要去查一下,埋伏的暗桩,是否已把所有的通路,都挡了起来,要不要再加增两个人手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,雇来的那些人手,都可以相信么?” 周福道:“葛大相公放心,他们都是世居左近的邻居。” 葛元宏一拱手,道:“好!那就有劳了。” 一夜戒备中,平安而过。 第二天中午时分,葛元宏正在后院和三位师弟习练刀法,周福匆匆而至,欠身说道:“三位相公,万胜镖局的总镖头万胜刀刘文升,持柬拜府。” 葛元宏道:“人在何处?” 周福道:“属下不敢作主,现在府外候话,这有拜帖一份,请大相公裁夺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,我该如何应付?” 周福道:“万胜刀刘文升在湘鄂武林道上,很有点名气,大相公最好能给他一点面子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三位师弟请到厅中候客,我到府外迎接。” 周福道:“属下带路。” 葛元宏放下兵刃,穿上长衫,随周福迎出府外。 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劲装,足登牛皮快靴,外罩黑色斗蓬,身躯高大,留着黑色长髯,年约四十五六的大汉,站立门前石阶之下。 在那大汉身后,站着一个三十四五的劲装汉子,身前放着一个礼盒,手里牵着一匹健马,马鞍上挂着一口金柄古形大刀。 葛元宏抢前两步,一抱拳道:“刘总镖头。” 那长髯大汉正是刘文升,急急抱拳还礼,道:“在下刘文升,大相公是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区区葛元宏,家师因事离府,葛某代师迎客。” 刘文升哈哈一笑,道:“铁口书生葛大相公,刘某闻名已久,今日有幸一晤。” 回头取过马前礼盒,道:“陈大侠威震江湖,八方豪杰景仰,刘某人锦上添花,奉呈微礼,略表敬慕。” 葛元宏道:“却之不恭,受之不安。” 刘文升笑道:“令师回府之后,大相公代刘某转告一声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刘总镖头的盛情雅意,葛某自当详陈家师。” 刘文升道:“有劳大相公,刘某告辞了。” 抱拳一揖,转身欲去。 葛元宏急急还礼,道:“厅中已备茶待客,刘总镖头,请入厅稍坐,用过午饭,再走不迟。” 刘文升略一沉吟,道:“葛大相公盛情,刘某本不致推辞,但镖车待发,势又不能多留,酒饭不敢叨扰,入厅讨杯茶吃就是。” 周福急行两步,接过葛元宏手中的礼物,带着那牵马的趟子手,由一侧便门中行入府内。 葛元宏陪着刘文升步入大厅。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齐齐迎了出来。 葛元宏道:“三位师弟,见过刘总镖头。” 谭家麒等齐齐抱拳作礼,道:“见过刘总镖头。” 刘文升哈哈一笑,抱拳还礼,道:“三位大相公,兄弟这厢还礼。” 葛元宏欠身肃客,把刘文升让入厅中。 小童分别献上香茗后,悄然退下。 刘文升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,道:“在下听说陈大侠已回府中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是的,家师回府一天,又因事匆匆他去。” 刘文升啊了一声,道:“陈大侠什么急事,这般匆匆来去?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未交代清楚,我们作弟子的,也不便多问。” 刘文升道:“葛大相公说的是,陈大侠名满江湖,自是事务繁多。”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,接道:“区区告辞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已届中午,酒饭早已备好,总镖头何不用过酒饭再走。” 刘文升沉吟了一阵,道:“不好叨扰。” 葛元宏道:“刘总镖头赏脸。”回手一挥,道:“摆上酒饭。” 片刻之后,酒饭齐上大厅。 葛元宏坐了主位,把刘文升让上首席。 酒过三巡,刘文升豪气大发,道:“令师归家不久,又匆匆外出,想必有什么要事待办,兄弟走了大半辈子江湖,事业未成,但却交了几个朋友,葛大相公,折节下交,刘某是衷心感激,如是需得刘某效劳之处,但请吩咐一声。” 他走镖数十年,见识的丰富,阅历的广博,可算是武林少有之人,虽然,葛元宏极力想装的若无其事,但却一直无法掩去那眉宇间一种隐忧。尤其谭家麒,陆小珞、郭文章等三人,更是强颜欢笑,忧苦隐现,就是一般人,也能瞧出一点眉目来,何况久走江湖的刘文升,对四个的隐藏忧苦,简直是一目了然。 葛元宏一扬双眉,道:“刘总镖头是见过大风,经过大浪的人物,在下倒有一件不解之事,希望能请教一二。” 刘文升道:“在下知无不言。” 葛元宏道:“目不见人踪来去,耳不闻半点声息,竟然只身出入禁地,江湖上可有这等人物?” 老江湖刘文升,也被葛元宏这等若隐若现的几句话,问的微微一怔,道:“葛大相公的意思是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在下耳闻一事,门窗不动,夜犬不惊,竟然被人来去自如的走了两趟,此种人物,武林中是否具有?” 刘文升沉吟了一阵,道:“江湖之大,无奇不有,武功一道,更是浩瀚如海,也许世间真有飞行绝迹的人物,但就算他能够来去自如刁斗森严戒备之中,但事后查看,也并非全然是无迹可寻。” 葛元宏苦笑一下,道:“刘总镖头说的是,但经过之情,又确然如此,那人来去之间,全无可循迹痕。” 刘文升心中一动,放下酒杯,道:“可是失去了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纵有遗失之物,那也已然失去,在下心中不服气的是,找不出一点痕迹。” 刘文升道:“大相公,江湖之上,新近崛起了一个门户,不知四位是否听人说过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门户?” 刘文升道:“地鼠门。” 葛元宏摇摇头道:“没有听人说过。” 刘文升道:“这个门户,顾名思义,就不难了然他们的特别之处,这一门户,不是以武功和同道武林争雄,而是集千古偷窃大成之能,他们偷窃之技,千方百计,叫人防不胜防,其中有一个特殊之能,那就是穿墙打洞的技术,在下听说,地鼠门中,两个首脑人物,一夜间能够挖出四丈以上的穿越地道,而且他们有一套计算之法,瞄上一眼,就能算出距离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这等事。” 刘文升道:“地鼠门中人,行动十分诡密,他们善长易容之术,又善逃循之法,听说他们也有几种戒规,但此门户,不登大雅之堂,所以,武林中人,很少谈起他们,是什么戒规,在下就未听说过了。” 郭文章霍然起身,道:“我去瞧瞧……” 葛元宏一皱眉头,冷冷道:“老四,给我坐下。” 郭文章若有所悟,依言坐了下去。 刘文升看的心中一动,暗道:“莫非是忠义侠府中,失去了什么珍贵之物,找不出任何线索,所以才有这样一问。” 他乃老于世故的人物,尽管心中疑怀重重,但却忍下未问。 葛元宏目光转到刘文升的脸上,说道:“多承刘总镖头的指教,使我等茅塞顿开,获益非浅。” 刘文升笑一笑,道:“刘某在江湖上走的多了,别的没有什么,就是消息灵通一些,不过,江湖上的传说有时倒很真实,有些话只能听听算了。就拿地鼠门这个门派说吧,江湖上有他们不少的传说,但真实性如何?在下就无法断言了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道:“刘总镖头说的是,江湖上的是非很多,也不过就是说说算了。” 刘文升站起身子,一抱拳道:“多谢葛大公子留饭,兄弟已酒足饭饱,保镖生涯,身不由己,还得押镖上路,区区告辞了。” 葛元宏抱拳还了一礼,道:“与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,在下很希望刘总镖头,在此多停一天,能使我等多获一点教益,但刘总镖头有要事在身,我等也不敢久留了。” 刘文升一欠身笑道:“四位留步,在下去了。” 转身向外行去。 葛元宏带着三个师弟,亲送到大门外面,目睹刘文升跨上马背,纵骑而去,急急对三个师弟说道:“咱们到小师弟房里瞧瞧去。”转身急奔而去。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紧随在葛元宏身后,奔入小师弟的房中。 但见房中景物依旧,门窗未损。 四人很仔细的查看了一遍,不见有任何痕迹可寻。 郭文章道:“奇怪啊!如若他们打洞进来,总应该有一个出口啊!” 葛元宏凝目思索了一阵,突然伸手移开了小师弟的木榻。 果然,在那木榻之下,发觉了一个数尺见方的洞口。 葛元宏道:“唉!咱们早该想到的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进入洞中瞧瞧,看它通往何处?” 葛元宏探首向洞中瞧了一眼,道:“这洞中狭窄得很,若是没有学过穿行这地洞的方法,只怕是很难行得,到了中途进退不得,那就大为麻烦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咱们好不容易,找到了这点线索,就此放弃,岂不是太过可惜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此事已过了近月之久,就算是找到地洞尽处,也是毫无价值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这些日子中,一直为此事困扰,现在找出头绪了,怎么又不愿追查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小兄一直想不明白,他们何以能悄无声息的混入府中,在小师弟身上下毒,因此,才使我疑神疑鬼。 目下找出原因了,小兄自不会再为此事觉得困扰了?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只是为找出这个原因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找出内情,咱们就有了可以追查的线索了……”把木榻移回原位,缓缓接道:“有一件事,小兄本不想说出来,但我几经思考之后,觉得应该告诉你们。” 谭家麒等看他说的神色郑重,齐齐欠身应道:“大师兄吩咐,我等洗耳恭听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待咱们恩义深厚,教养了咱们十几年,咱们未有任何回报。一旦师门有变,咱们是不是应当舍命以报?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齐齐欠身应道:“粉身碎骨,在所不惜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三位师弟,都有此心,也不枉师父教养咱们一场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 葛元宏道:“详细的情形,小兄也无法说出来,但却感觉到暗流汹涌,师门中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……” 陆小珞接道:“大师兄,可是指师母而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这只是一个起源,此后的变化如何?实是很难预料。” 郭文章不解地道:“师母不是和师父约好了会面之处么?” 葛元宏黯然一笑,道:“师父是这么说,但小兄的看法却非如此,师母离家一事,师父事前未必知晓。” 谭家麒吃了一惊,道:“这么说来,师母是私自出走了?” 葛元宏道:“你们如是留心一些,早就该发觉师母自救回小师弟后,就有了很大的转变,深居简出,一直没有和咱们见过一次面……” 陆小珞接口道:“大师兄说的是,小弟也早已有此疑虑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咳!师母早已存离家之心,但她却耐心的等到师父回来,然后,悄然而去,照小兄的推断,她可能留给师父封书信,师父见了书信之后,才匆匆追去。” 谭家麒道:“就事情经过而言,大师兄的料断不错,师父临去之时,曾和师兄谈了很久,想必亦和师母出走一事有关了?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和我谈了很多事,虽都是隐稳约约,但含意已足震动人心,师父原意,不让你们知道。但小兄觉得此事如不告诉你们,府中一旦有变,你们不解内情,对我这作师兄处置,恐有不满之处。” 谭家麒一欠身道:“大师兄言重了,小弟等对师兄素来敬重。” 葛元宏苦笑一下,道:“师父临去之际,交代几件事中,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要咱们善为保护小师弟,万一有什么变化,要咱们带着小师弟,离开此地……” 陆小珞接道:“到哪里去呢?” 葛元宏道:“地方小兄暂时不说,如若事情真的发生了,你们听我之命行动就是。” 郭文章道:“那是自然了……”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小弟心中还有几点不解之处,不知是当不当问?” 葛元宏道:“你说吧!这里只有咱们师兄弟四人,你就说错了,也不要紧。” 郭文章道:“事情好像是发生在师母身上!” 葛元宏道:“师长的事,咱们作徒弟的不能评论,师父已有了交代,咱们照他老人家吩咐行事就是。” 郭文章道:“唉I小师弟被人下了毒,但已经取得解药,疗好毒伤,纵然此恨难忘,但报仇的事,也不用急在一时啊……” 目光扫掠了大师兄等一眼,接道:“就算师母爱子心切,但也该和师父商量一下才是,似这等先行出走,把一个快乐融融的忠义侠府,弄的罩满了一片愁云。” 他言语之间,隐现激愤,似乎是对师母大为不满。 葛元宏皱皱眉头,道:“四师弟,我说过,不许在背后批评师长,你竟言语无忌,师父名震江湖,师母武林女杰,咱们不知详细内情,岂可妄作论断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说的是……” 轻轻咳了一声,接道:“就师母的为人而论,那是没有话说了,这一次师母突然独自出走,只怕是别有内情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只怕这是一桩设计很严密的阴谋……” 谭家麒接道:“什么阴谋?” 葛元宏道:“小兄弟怀疑是别人有意的安排,故意想法子把师父、师母诱离忠义侠府。” 陆小珞道:“为什么?他们的用心何在?” 葛元宏道:“使我们实力分散,然后各个击破。” 谭家麒道:“这话你对师父说过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小兄也是刚刚想到,所以,未对师父谈起。” 谭家麒道:“这么说来,师父、师母,和咱们的处境,都十分险恶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是的,细细的想一想,咱们的处境,确然是危险的很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小弟思得一策,不知是否有用?” 葛元宏道:“你说说看?” 谭家麒道:“咱们遣派快马,分途追寻,把师父、师母找回来,说明对方的阴谋,便予合力来拒敌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只怕时间上来不及了……” 语声一顿,接道:“走!咱们到大厅中谈。” 几人行入大厅,只见周福早已在厅中相候。 葛元宏目睹周福,不觉心中一动,道:“周兄有了警讯么?” 周福欠欠身,道:“大公子,属下埋下的暗桩,发现了两个行踪可疑的人物,似乎是探道的。” 郭文章插嘴道:“人在何处?生擒他们一个来问问看。” 周福道:“四公子,他们只是可疑,并无足够的证据,如果在下贸然动手,办错了事情,一旦传到江湖上去,不但有伤老主人的威名,说不定还要找出一场不必要的麻烦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说的是,你阅历丰富,你看咱们该如何应付?” 周福道:“属下再出去查一下,今夜里你们留心一些就是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你多辛苦了。” 周福一欠身,转身而去。 葛元宏目睹周福去远,才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看样子,叫小兄不幸料对了。你们该去好好休息一下,说不定夜里就会有动静,师父不在家,咱们不能败了师父的威名,小兄虽无江湖经验,但一般江湖规矩,大都在三更之后行动,所以,二更时分,咱们在厅中集齐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,都是初度临敌,心中又是紧张,又是兴奋,齐齐应了一声退出大厅。 葛元宏招集了护院健仆,又作了一番仔细的安排,才回房坐息。 原来,葛元宏把府外埋下暗桩的事,交给了周福,府中的防守,却是自己安排布置。 二更时分,葛元宏坐息醒来,佩上银光刀,直奔大厅。 只见谭家麒等三位师弟,早已经结束妥当,身着劲装,佩带着兵刃、暗器。 葛元宏淡淡一笑,道:“三位师弟早到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我等恭候师兄之命。” 葛元宏呼的一口气,吹熄了厅中的火烛,道:“对敌之道,首重沉着,不可躁进,不可莽撞,就算来人进入了府中,三位师弟也不可以轻易出手,需听小兄之命行事。” 三人齐齐欠身,道:“我等恭候吩咐。” 厅中烛火熄去之后,一片黑暗,葛元宏缓缓行近窗前,望着那满天浓云,深沉夜色,缓缓说道:“应该有一沟下弦月,助咱们一臂之力,但偏偏又被这一阵浓云遮去。” 陆小珞道:“夜色虽暗,但咱们地形熟悉,仍然占尽优势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但愿如师弟之言,咱们能凭仗地形熟悉,以补武功和经验之不足。” 陆小珞道:“大师兄,不用为此忧虑,咱们虽未全得师父真传,但咱们几个师兄弟,都非笨人,师父细心教导之下,以小弟才质之愚,亦自信得了师父十之六七的真传,大师兄更是不用谈了,未得师父全部真传,亦得十之七八,只要咱们拚战,我不信来此之人,都是铁打的金刚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弟,有一句俗话说,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,也正因为师父的威名太盛,敢到忠义侠府中轻捋虎须的人,必然已自己掂过了分量,不论他们的武功如何,至少他们必有着很充分的准备的……” 轻轻叹息一声,接道:“三位师弟,小兄奉到师父之命,并非要咱们留在此地,和强敌决一死战,重点是保护小师弟破围而出。依照小兄的部署,咱们四兄弟应该是各据一方,彼此呼应,以阻止强敌攻入,但小兄却把三位师弟,集中于一处,以便审度敌势。决定对策,如是敌势强大,咱们自料无法抗拒时,就以保护小师弟离开此地为主,不能恋战,这也就是小兄把三位师弟集中于此的原因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未和敌人动手之前,咱们先有了退走的打算,气势上先输敌人一筹,但师父之命,咱们势又不能不从,因此,小弟之意,由大师兄保护师弟先走,小弟带着两位师弟,固守府中,和来人拚个生死。” 葛元宏道:“二师弟,此言差矣!师父料事之能,岂是咱们能及,此番师门之变,非同小可,小兄愈想,愈觉敌人是有着周密的计划,先分散咱们的实力,如有师父、师母在家,敌人来势再强一些咱们也不用担忧,权衡厉害,小兄弟觉得,就算忠义侠府被人毁去,亭台楼阁,尽化灰尘,咱们可以再建,但小师弟决不能有所任何损伤,所以,咱们最大的使命是保护小师弟,到达安全之区,那是小兄一人能够办到的?师父已说明了去处,他老人家可能之内,定然会赶往和小师弟会面,师父只此一子,咱们万万不能意气用事,有负师命。” 谭家麒沉吟了一阵,道:“大师兄说的是。” 葛元宏苦笑一下,道:“师父临去之际,把密室的钥匙交给了小兄,小兄利用了两个夜晚,已把密室中的珍宝财物,密运一处隐密所在,藏了起来,那把六合宝刀,小兄也取了出来,师父得到此刀之后,从未轻易用过,因此,小兄亦决定对敌之时,非至生死交关,不使用它……” 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小兄已经讲了很多事,三位师弟,也该明白了。” 陆小珞接口道:“大师兄苦心可敬,我等听命行事就是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二人合心,土能变金,咱们师兄弟四个人,同心合力,保护小师弟的安全离此,大约还不会有什么问题。”语声一顿,接道:“三位师弟记着,衡度敌势,决定策略之前,三位师弟暂不可各自为战,要紧随愚兄身后。” 谭家麒道:“小师弟现在何处呢?” 葛元宏道:“暂住于后院密室,宅中女仆,我都嘱咐她们应变之法,来人只要不是特别嗜杀、残酷的人,她们大概都能保得住性命。” 潭家麒道:“大师兄,这几日,当真是辛苦你了。” 语声甫落,突然蓬然一声,一朵烟花,直冲高空。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果然来了。” 谭家麒沉声说道:“小弟到外面瞧瞧。”也不等葛元宏回话,举步向外行去。 葛元宏沉声喝道:“回来。” 谭家麒人已走到了厅门外面,听得师兄呼喝之言,只好转身而回,道:“师兄有何吩咐?” 葛元宏道:“这是有关师门兴亡的大事,不容有一步之错,更不可妄动无名之火,徒逞血气之勇啊!” 谭家麒怔了一怔,道:“小弟知错了。” 葛元宏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咱们四人,不能分开,能打时就打,不能打时,便即离开,如是分开拒敌,一旦要走时,难免有顾此失彼之险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现在咱们应该如何?” 葛元宏道:“站在厅前,等侯消息。”举步行出厅外。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紧随在大师兄的身后,站在厅外廊沿下面。 这时,天上的阴云如幕,夜色幽暗若漆。 陆小珞低声道:“大师兄,那一朵爆起高空的烟花,故然替咱们传到警息,但也无疑给来人通了消息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们诱开了师父、师母,已然决定要来,就算是他们明明知晓咱们有了准备,也一样不会改变主意。” 语声甫落,耳际间突然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。 静夜之中,听得十分清楚。郭文章右手一抬,握住刀把,沉声道:“什么人?” 但闻一个低微的声音应道:“老奴周福,大相公在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我在此地……” 周福随着那传来的话声一跃而起,飞落在厅外廊沿之下,抱拳说道:“四位相公,都在这里。” 原来,夜色太暗,廊下暗处,更是黑的像深山幽洞,任是那周福目力过人,也无法在两三丈外,瞧清楚廊沿下的人数。 葛元宏道:“周兄,外面的情形如何?” 周福道:“已有一拨来人,杀伤暗桩,趟进庄院中来。” 葛元宏吃了一惊,忖道:来的好快。口中问道:“他们一拨几人?共有几拨。” 周福道:“来有多少拨,在下不知,现在,只发现了第一拨来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第一拨几个人?” 周福道:“四个!” 葛元宏道:“来人的武功如何?” 周福道:“十分高强,他们杀伤暗桩,未出兵刃,都是掌力击毙。” 葛元宏心头更是震骇,道:“照周兄的说法,他们已可能进入庄院中了?” 周福道:“应该如此。属下不知庄院中的布置,照说,庄中的埋伏,已该有所动静了……”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来人武功太强,属下已传谕庄外桩卡,不许出手拦截,只打连络的信号传出消息就行了。” 葛元宏还未来及接口,只听一声闷哼、惨叫,传了过来。 谭家麒冷冷说道:“他们已经打进来了,大师兄,咱们难道要等到他们打到大厅中来么?” 葛元宏道:“那声音,似是在大门口处传来,他们既然进入了府中,自然会找到大厅中来,咱们迎上去动手,和在此地等他们动手,有何不同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,都已准备冲过去,但听得葛元宏如此说,只好强自忍耐着胸中的激动,默然不语。 周福道:“来人的武功很高,决非府中健仆能够抵御。” 葛元宏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周兄的意思,咱们应该迎上去。” 周福道:“来人不按江湖规矩行事,咱们给他们来一个明火迎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就依周兄之意。” 说话之间,突闻金风破空之声,传入了耳际。 葛元宏道:“这是咱们埋伏的弩箭手,射出的劲箭。” 一阵波波之声,紧接传来,似是来人用兵刃拨打近身的劲箭。 葛元宏突然一提真气,纵身跃上屋面,高声叫道:“不许放箭……” 连绵不绝的破空金风,突然间停了下来。 葛元宏紧接着高声说道:“在下葛元宏,代师迎接诸位,诸位既然敢来忠义侠府中生事,想来,还不致要隐藏起本来的面目。” 对面暗影中,飘传过来一个冷冷的声音,道:“你是陈道隆的首座弟子?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。” 那冷冷的声音又道:“你想要老夫等现身和尔等相见?” 葛元宏道:“敢来忠义侠府的人,想来定非无名之辈。” 那冷冷的声音,又传了过来,道:“只怕要你失望了,咱们此次前来,奉命不许以本来面目和陈府中人相见,但却对贵府中的上下人等,一体诛绝,不留一个活口。” 葛元宏冷冷说道:“诸位似乎是很有把握……” 那阴冷的声音接道:“听阁下的口气,和阁下处事之法,似乎是一位颇有气度的人物,在下可以奉告阁下一句,今宵屠杀贵府之举,老夫等只不过是其中一起人手。” 葛元宏听得心头大震,道:“听朋友的口气,你们似乎是受人所用了。” 那阴冷的声音道:“老夫已经说得太多了,恕难再多奉告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再问一事,你朋友如肯回答,那是最好不过,如是不回答,在下亦不勉强。” 那阴冷的声音道:“好!阁下请问。” 葛元宏一面说话,一面凝神倾听那声音特征,默记于心。 这几日来,也日夜长思,煎熬之中,使他的智慧增长了不少,其稳健、成熟,大大的超越了他的年龄。 葛元宏还未来及说话,谭家麒已抢先说道:“大师兄,咱们和他们拚了。” 纵身而起,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,同时钢刀出鞘,夜色中闪起了一片寒芒。 葛元宏一皱眉头,厉声道:“退回来,那一个未得我之命擅自出手,小兄就要代师行法,按门规施罚。” 谭家麒人已跃出两丈多远,闻言一个倒翻,重又回到原位。 葛元宏道:“忠义侠府,一向尊重江湖规戒,未得我之命,他们决不能擅自出手……” 那冷冷声音,接道:“但老夫奉命行事,今宵我们只求达到目的,不择手段,那么阁下也不用恪守江湖规戒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听阁下的口气,分明是一位十分光明正大的君子,此番前来,定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。” 他被称铁口书生,一向是词锋犀利,此刻却尽给别人说好话,听得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等一个个气愤填胸,恨不得立时出手,和来人拚个死活,但因十余年来,几人对葛元宏十分崇敬,积威之下,都不敢出言反抗。 只听一声长长的叹息,传了过来,道:“阁下夸奖了,老夫惭愧得很。” 声音突然一变,接道:“老夫觉得咱们要谈的话,已经谈完了!阁下可以出手了。” 葛元宏正待答话,只听西北方位,传过来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:“尔等已被团团围困,放下兵刃,束手就缚,至少可以落得一个全尸。” 周福悄然欺进葛元宏的身侧,低声道:“大相公,又有一拨趟入了府中,应该如何?也该拿个主意了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略一沉思,低声对谭家麒等说道:“三位师弟,敌人布置周密,一旦动手,咱们就很难再破围而出了。” 陆小珞道:“师兄之意呢?” 葛元宏道:“走为上策……” 郭文章接道:“和强敌未照一面,怎可以就这样离开?” 葛元宏道:“四师弟,师兄并非是贪生怕死的人,但咱们不能让小师弟受到伤害。” 几人交谈的声音虽然十分低微,但夜阑人静,来人又都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,仍然被人断断续续听去了许多的。 但闻那破锣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,道:“几位可是想走么?” 葛元宏低声道:“向花园中退,出手时,尽管狠辣,但却不可恋战。” 口中说话,人已悄然移动身形,悄悄行去。 周福低声道:“属下留此挡他们一阵。” 葛元宏一把牵住了周福的左腕,道:“一齐走!此刻还不是拼命的时候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等鱼贯相随身后,沿着墙壁,向前行去。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,道:“并肩子上,伙计小心了,点子要扯活。” 口中说话,人却扬手晃燃了一枚火折子。 葛元宏右手一扬,两枚金钱镖脱手飞出,挟着破空金风,电射而去。 口中喝道:“朋友们,留心暗青子。” 紧接着一提真气,跃出庭外。 来人确非庸手,右手一挥,闪起了一片寒芒,挡开了两枚金镖,左手的火折子,却当作暗器一般投了过来。 郭文章一刀拍出,击落了近身而来的火折子,火折子被打出一片火星,落地熄过。 就在对方一亮火折子,葛元宏已瞧出东面屋面,一排并列五个人,全部身着黑色劲装黑巾蒙面。 但郭文章虽然一刀拍熄火折子,来人却借那飞起的满天火星,瞧出了几人停身之位。 当下一个黑衣人,突然飞跃而下,手中单刀护胸,人如巨鸟一般,直冲下来。 五、巧脱重围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快走,由我接他一招。”腾身而起,一招“横江截斗”,劈出一刀。 但闻一声金铁大震,两把百练精钢的兵刃硬碰一起,夜暗中闪起了一溜溜火光。 两人悬空接了一招,各自倒退数尺,落着实地。 谭家麒只觉对方刀上劲力甚猛,震的右手一麻,单刀几乎脱手。不禁吃了一惊,暗道:果然是一位劲敌。 那黑衣蒙面大汉,也被谭家麒一刀挡住了冲奔之势,心中亦自震骇不已,忖道:陈道隆几个弟子,竟有此等功力,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了。 陆小珞、郭文章却借师兄阻敌之势,同时飞跃而起,跃出一道墙壁。 葛元宏高声说道:“师弟不可恋战。” 谭家麒暗里一咬牙,挥刀又攻出一招“铁树开花”,攻向拦在身前的黑衣人。 原来,那当先大汉,一人向屋下飞跃奔冲,身旁四个黑衣人,也同时跃下屋面。 几个人的动作,无不快如流星,方位拿捏得十分准确,脚落实地,已布成合围之势。 但谭家麒发动极快,那拦路人脚步还未站稳,谭家麒刀风已至。 黑衣人手中握着一对判官笔,却来不及举起封挡,被迫的向旁侧一闪。 谭家麒就在那一闪的空隙之间,飞身而起,跃落墙外。 那手执判官笔的大汉,觉着颜面有损,怒喝一声,不及转身回头,一个仰面倒飞,双笔疾点过去。 两人相距,也就不过是尺许左右,但谭家麒却未料到,对方竟然不及转身,就攻出双笔,几乎被对方笔尖刺中。 幸好那一堵围墙,阻住了那执笔人的去路、攻势。 就在那执笔大汉,一击未中,将要撞上墙壁的当儿,突见他右手一沉,一笔刺入了砖墙之中,借势一个大车轮般的反身,人也向墙外落去。 就这一眨眼间,已然不见葛元宏等几人。 需知葛元宏地形熟悉,借夜色掩护,沿着墙壁,向后面花园中行去。 那用刀的黑衣大汉,急急叫道:“老二,是怎么样了?” 那手执判官笔的大汉叫道:“大哥,今晚天色黑的邪气,五六尺外就瞧不见什么东西。” 执刀大汉道:“怎么?走失了!” 随着那问话之声,跃过了围墙。 紧接着三条人影,也越墙而至。 手执判官笔的大汉,一欠身道:“老大,今晚云气特别重,咱们脸上又带着这劳什子的蒙脸黑布,看得更是模糊。” 一个手执厚背鬼头刀的黑衣大汉,接道:“大哥,二哥说的也是,小弟的记忆之中,从未遇见过这样黑的天气,隔着脸上这一层黑布,影响了不少视力,我瞧取下脸上蒙的这一块黑纱算了。” 那被称老大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不行,咱们不能取下面纱,老四、老五,亮起孔明灯。” 另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,应了一声,随手晃燃了火折子,一面从怀中摸出一团折叠之物,随手一抖,顿成一个半尺宽,一尺长的灯笼。 那矮子火折子向内一伸,点起灯信,立时亮起一盏明灯。 天色太暗,这盏灯光,也显得特别的明亮,照得数丈内景物可见。 那矮子举起手中的灯笼,四下照射了一阵,仍然不见葛元宏的行踪。 这五个人穿着一般的黑色劲装,脸上又蒙着黑色的面钞,除了那手执一对判官笔的黑衣人之外,四个人又都用着一样的厚背鬼头刀,乍眼看去,很难分辨。 五个人,十对眼睛,四下扫掠了一阵之后,那位身材高大,被尊作老大的汉子,突然一顿手中的鬼头刀,道:“向后面追查。” 当先向前行去。 手执判官笔的大汉,急上一步,走在那高大汉子的身侧,低声说道:“大哥,除了咱们这一批人手之外,还有几批人手同来?” 高大汉子摇摇头,道:“除了咱们之外,总还有个四五批人手,详细的情形,我也不很清楚。” 那手执判官笔的汉子,嗯了一声,未再多问,抢在那高大汉子身前而行。 且说葛元宏带着三位师弟,藉夜色掩护,顺着壁角暗影,一阵急行,进入了后花园中。 沿途之上,数度遇到了飞跃的人影,但均为葛元宏机警地让避开去。 夜袭忠义侠府的人,显然,有着很周密的计划,每一个方向,都有人堵截。 但特别黑暗的夜色,和葛元宏的应变措施,大大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。 原来,葛元宏早已暗中下令,使得埋伏在四周的人,自行设法离开,停止向来人的攻袭行动。 这一来,反而使得进入陈府中夜行人,有如盲人骑瞎马,找不到门道了。 在他们的想象之中,陈府之中,定然会有着很激烈的抗拒。陈道隆虽然不在,但他四个弟子,都已得师父十之六七的真传,想他们年少气盛,自然是宁为玉碎,不求瓦全。夜袭陈府,必将有一番激烈绝伦的恶战。 那知,只有初进陈府中时,有几支冷箭射来之外,竟然再无抗拒行动。 忠义侠的威名,在江湖上十分响亮,使得夜袭陈府的人,都有着很深的戒惧,只恐陈府中设有恶毒埋伏,才这般纵敌深入。 来人心存疑念,不敢轻敌躁进,才留给了葛元宏等可乘之机。 直待进攻正面的阎家五鬼,燃起了孔明灯,分由四面进袭陈府的群凶,才分别向正厅集中。 这时,葛元宏已带着三位师弟和周福,进入了后花园中的假山之旁。 周福低声问道:“大相公,小主人现在何处?” 葛元宏道:“就在这假山旁的水帘洞中。” 周福一竖大拇指道:“大相公,有你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临去之时,再三交代,要我妥为保护小师弟,在下不能负了师父的嘱托。” 原来,陈府假山之上,开了一个山洞,引水由假山之顶,泻入荷池。 这时,阎家五鬼的孔明灯不停的照射之下,引起了四面攻入群凶的效尤之心,夜中火光连闪片刻之间,燃起了四五处灯光。 葛元宏闪身入洞,抱出小师弟,陈府前后左右,已经是***处处了。 周福四顾了一眼,低声说道:“四位相公,看样子今夜中他们来人不少,四面八方,都已被堵了起来。” 葛元宏苦笑一下,道:“周福,敌人似是有很完善的计划,铁桶似的,四方合围过来,我原想给他们个措手不及,趁空儿,溜出他们的包围,但我没有想到他们来了这样多的人,只怕免不了一场恶斗。” 周福道:“大相公说的是,只看趟入府中的人手之众,想来,在府外,定然还埋伏有不少的人手。动员了这多武林人物,夜袭咱们陈府,定有着一网打尽的准备,如不是大相公的明智决断,咱们早已分头和来人动上了手,此刻,定已分别陷入了包围之中,看来人的声势,就算老主人在府中,也是不易应付……” 谭家麒流目四顾,只见四面***点点,不下十四五处之多,灯光下只见人影闪动,往来穿梭,不禁一皱眉头,接道:“果然是来人众多。” 葛元宏解开腰间的丝带,又从身上取过两块铁片,把小师弟背在身上,用铁片护起要害,才缓缓说道:“我已点了小师弟的睡穴,咱们往外闯时,难免和人动手,小师弟清醒之时,呼叫喝闹,易招凶险。” 陆小珞道:“大师兄,这石洞之中,只有小师弟一个人么?” 葛元宏道:“还有乳娘秋兰,强敌夜袭,志在小师弟和我们几个,对于仆妇下人,也许能网开一面。” 这当儿,正有两支火把,带着大片的光亮,向花园中行来。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咱们该走了,敌人众多,只要他们发现了咱们行踪,呼喝之下,群匪必将汹涌而至,难免要陷入重围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这是咱们四兄弟学艺十年来的第一次单独对敌,也是生死存亡的一战,三位师弟且记着小兄一句话,咱们目的是夺路而逃,保护小师弟的安全。” 谭家麒道:“我们都已体会出了大师兄的苦心。” 葛元宏打开手中一个黑布包袱,取出一把形式古朴单刀,道:“这就是御赐师父的六合宝刀,今夜中形势逼人,如有需要,小兄只好仗凭宝刀退敌了。” 这把一度威震江湖的宝刃,已然数十年未在江湖出现,但威名犹传,谭家麒等都不禁多瞧了两跟。 葛元宏手握宝刀,肃然说道:“二弟和周福开道,三弟、四弟断后,向西北方闯。” 谭家麒、周福遵命微—欠身,飞跃而起,奔向西北方位。 葛元宏紧随着飞身追去。 陆小珞、郭文章紧随在葛元宏的身后。 五个人分成三拨,彼此保持五尺左右的距离。 这时,分由四面攻打忠义侠府的人手都已经进入了府中,但因陈府中无人抗拒,使他们原有的计划,大受影响,因而章法大乱,再加上这些人,都是脸上蒙着黑色面纱,彼此都无法瞧出对方的身份,往来之间,都难免有些疑惧,彼此暗作戒备。 这就形成了合击之势中一个很大的漏洞。 葛元宏等熟悉地形,再加上这周福丰富的江湖经验,五个人竟然避开搜寻的群凶,离开了忠义侠府。 在周福带路之下,几人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路,到了一座荒凉的小庙之中,停了下来。 这当儿,天色虽不过四更左右,但那暗阴的云气,却消退了不少,虽然说天上仍然是无星无月,但以几人的目力,却已可见四周的景物。 葛元宏四顾了一眼,道:“这是什么所在?” 周福道:“襄阳城南,属下不知大相公的行向何处?只好先带诸位到此,这地方很荒僻,对方大约不至在这里埋有伏兵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师父、师母行踪不明,咱们到哪里去呢?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道:“九华山。” 周福道:“到九华山做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早有准备,临去之时,交代过我,到九华山去等他。” 小心谨慎,不愿说的太过详细,深恐言语不慎,行藏泄漏。 须知最好的保密之法,就是深藏于胸,不说出口。 周福道:“既是老主人早有交代,自然是错不了啦,但不知大相公准备如何一个走法?” 葛元宏道:“江湖中事,咱们缺少历练,还得周兄拿个主意?” 周福沉吟了片刻,道:“有两条可行之路,一条是由汉水乘船而下,转入长江,进入安徽境内,在安庆登陆,直奔九华,但这可能费时稍久,第二条路是夜行昼宿,凭借脚程,抄行捷径,此行快速一些,可以早到数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哪一种走法安全?” 周福长吁一口气,道:“大相公,这个,属下就难以断言了,今夜中袭击我忠义侠府的人,来路有些奇怪!” 葛元宏虽然聪慧过人,但他究竟是毫无江湖经验,听得有些不解,问道:“他们早有合谋,先把师父、师母引离府上,然后倾巢来犯,企图一网打尽,有什么奇怪之处?” 周福道:“大相公,今宵来犯之人,声势十分浩大。就属下观察所得,趟入府中的十几拨人手,大都是江湖中当得高手之称的人物,就属下所知,江湖上除了少林、武当、丐帮等几个大派大帮之外,很少有能力动员了这么多高手,赶来襄阳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有道理,但少林、武当和丐帮,都是武林中正大门户,对师父向来敬重,决然不会暗袭咱们。” 周福道:“大相公果然英明,一点就透,但最重要的他们都带着蒙面黑纱,固然是不愿咱们瞧出他们真正的面目,但他们动员了这多高手合手而来,老实说,如非大相公明智决断,避而不战,今宵里咱们很难生离府第,对咱们掩去真面目用心,并非主要原因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我明白了,他们彼此之间,也要掩饰,不愿以真正面目相见。” 周福道:“属下也是这等想法,而且他们兵刃杂乱,身法不同,显然不是同出一门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们是来自不同门派的江湖人物,彼此既不愿暴露真正身份,而且也似乎是互有戒惧……” 长长吁一口气,接道:“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彼此既非同门派,怎又会合手夜袭咱们。” 周福道:“他们有着很精密的计划,每个方位都有拦截咱们的人,但因他们的配合不好,所以才给了咱们轻易过关的机会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常随师父走动,足迹遍及大江南北,可知什么人有此本领、手段,能调动不同门派的高手为他们效命?” 周福道:“这个属下想不起来,但大相公已经了然今宵的疑点,日后,追查起来,也方便不少,你见着老主人时,也许能问出一点眉目。” 葛元宏道:“怎么?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了。” 周福道:“我要留下来,摸摸今夜来人的底子,再说,总要留下一个人收拾残局。” 谭家麒道:“对方人多势众,你一个人留下来,岂不是太危险么?” 周福笑一笑,道:“二相公放心,我不会和他照面,我要改扮易容,在暗中查访,想今宵来人的浩大声势,很难隐密行藏,属下相信不难摸出一点底子来……”轻轻咳了一声,接道:“我如是一切顺利,一月之内自会赶上九华山,如是不幸被他们看出来,自当以死报答老主人相救之恩,决不会留给他们一言半语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福,你……” 周福摇摇手阻上葛元宏说下去,接道:“大相公,你不用劝说我了,我心意已决,事实上,府中大变之后,也必需有人料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吧!你既然一定要留下,我也不再劝了,你多多珍重……” 放低了声音,接道:“你如找上九华山,请找玉虚观主,问我们的下落。” 周福点点头,道:“属下记下了,大相公是否已决定了?” 葛元宏道:“决定什么?” 周福道:“走旱路,还是水道?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走水路,带着小师弟,乘船而行,可使他少吃点苦,船中隐身,也较方便。” 周福叹息一声,道:“其实水道、旱路,都是一样,对方既能动员这多人手,水旱都会有眼线追兵,你们行动,要小心一些才好……” 仰天一叹,道:“不过,我也不太担心你们,看今宵三更前后,那一阵出奇的黑暗,分明是上天有意帮助小主人逃脱此危,老实说,我走了几十年江湖,月黑风高的黑夜,见过不少,像刚才那一阵云气迷蒙的黑暗,我还是第一次见到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那是一阵大雾……” 周福接道:“那该不是雾,雾散不了这样快,而且也不会那样黑,那该是一股低沉的云气,是雾气,也该是稀有的黑雾,不管怎么说,这是天助好人,才逼的他们亮起火把灯光,那无疑是告诉咱们逃避的路线,这些年来,我追随老主人行道江湖,看到那种仁侠的气度,实在是叫人佩服,数不清他做了多少好事,非不得已,决不肯妄伤一人,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凶徒,至多也是废了他的武功,赠以银两,让他有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,如若是天不佑他,那就是皇天无眼……” 话到此处,忽生警觉,口气一变,道:“走,我送四位相公和小主人上船,如是赶上一阵顺风,天亮之前,可行出襄阳水面,也许就避过了他的眼线追踪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说的是。” 周福说走就走,举步向外行去。 他熟悉地形,带几人单走捷径,不过顿饭工夫,已到湘江岸畔。 这正是秋汛之期,江水高涨,甚是湍急。 四更已过,云气消散大半,借水面反光,一眼间不见舟船。 周福低声说道:“几位相公在这里养养神,我去找船。” 任是葛元宏聪明绝世,但遇上了此等情形,也只有望着那滔滔江流发愁的份儿,一眼间,不见行船,此地又非码头,不知那周福到何处找船。 但江湖上事,有时间,阅历尤胜才智,周福去不过盏茶工夫匆匆行了过来,道:“走!大相公,快上船去。” 葛元宏等追在周福身后,沿岸下行百丈,果见一艘单桅帆船,泊在江岸。 周福道:“我已和船家谈好了,大相公一上船,他们就立时起锚行舟。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,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船?” 周福道:“再下百丈,有一处客货码头,如是属下没有几分把握,怎会带几位到此地来搭船?” 葛元宏道:“惭愧的很,我早该想到才是。” 周福低声说道:“这条船,常走汉水,是一艘以载人为主的客船,车、船、店、脚、衙,无罪也该杀,这几种人最势利,也最会见风转舷,多给他们一点银钱,减去不少麻烦,但不能叫他们摸清楚底子,说话留心一些……” 语声顿了一顿,道:“大相公才慧过人,用心想一想,不难明白江湖风险,小的不再多说了。” 葛元宏一抱拳,道:“你也多小心,我们在山上等你。” 周福道:“大相公沿途珍重,小的如能去,自会尽早赶去,快上船去吧!叫他们早些开船。” 抬头望望天色,转身疾奔而去。 葛元宏心中明白,周福要趁天色未亮之前,赶到陈府左近,便于改装隐藏,心中虽还有几句要说之言,却强自忍下。 这时,船舱中已然点起***,一个四旬左右的大汉子行了出来,打量了四人一眼,道:“只有四位么?” 葛元宏已解下背上的小师弟,抱在手中,道:“不错,只我们四个。” 船家抓抓头皮,道:“我们这艘客船,有六个水手,一向是坐足二十四个客人……” 葛元宏一挥手,道:“我明白,船家,我们包了这艘船,不用等客人了,立时起碇上路。” 船家笑一笑道:“六个水手,吃的喝的,还要养家糊口……” 葛元宏取出三片金叶子递了过去,道:“价钱好谈,这些先给你,不够了,可以再补。我们要清静,不许再搭别的客人。” 那船家黑眼珠子,看到了黄澄澄的金叶子,立时赔上了一副笑脸,道:“大爷你别见怪,话不说不明,小的么…… 不能不先说清楚……” 提高了声音,接道:“伙计们起碇开船了。” 后舱中又奔出四个卷着裤管的大汉,两个起锚,两个执篙,帆舟渐移江心。 葛元宏把手中抱着的小师弟,交给了谭家麒,道:“你们到舱中去。” 谭家麒接过小师弟,带着陆小珞、郭文章,直行入舱。 葛元宏虽然是名动天下的忠义侠陈道隆首座弟子,但他深居简出,襄阳府地面上人,大都不认识他。 这时,天色已然将亮,景物隐约可见。 葛元宏回目打量船家一眼,只见他年约四十多岁,大鼻子、小眼睛,阔口薄唇,带着一脸世故的笑容,稍一用心,就可以瞧出来是一位跑马头,善应酬的人物。 他打量船家,那船家也打量他,两人目光相触,那船家讪讪一笑,道:“大爷贵姓啊?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姓葛,你可是船东主?” 船家道:“小生意,带着兄弟们混口饭吃,葛爷这一次到安庆?” 葛元宏道:“是的,在下有一位远兄,在安庆巡抚府中任事。” 船家一听巡抚府中人,立时堆上一脸笑容,抱拳打躬的说道:“失敬,失敬,看葛爷这份气度,就非普通人物,小的崔三,在汉水道上,行了十几年船,葛爷乘小的这艘帆舟,别的说不上,安全方面,您葛爷尽可放心。” 葛元宏笑一笑道:“船东主……” 崔三接道:“葛爷,叫我崔三。” 葛元宏笑道:“崔兄,在下想早点到安庆。” 崔三道:“成!我叫他们赶下水加快橹,如再能上顺风,十天之内可到安庆。” 葛元宏心中暗暗忖道:“如是他们要追,也就在百里水道之内。” 心中念转,口里说道:“现在不能挂帆么?” 这时船已行至江心,顺流而下。 崔三四顾了一眼,摇摇头,道:“葛爷,此刻的风向不对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吧!风向一转,就挂帆赶路。” 崔三道:“葛爷放心,小的记下了。” 葛元宏转身入舱,随手掩上舱门,目光扫掠了谭家麒等一眼,道:“昨夜中,咱们得天之助,侥幸逃脱围困,但强敌大举来犯,志在必得。三位师弟别以为上了船,咱们就可以安全无事了,从此刻起,咱们要加倍小心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齐齐欠身受教,连连应是。葛元宏望望甜睡在床上的小师弟,随手一掌,拍活了他的穴道。 陈公子睁开了一对圆圆的大眼睛,望了葛元宏一眼,道:“大师哥,这是什么地方?我妈呢?” 葛元宏笑道:“咱们现在就是去找师父、师母,不过要坐几天船,你要乖乖的,不要哭。” 陈公子眨动着大眼睛,强忍着含蕴在双目中的泪水,道:“我不哭,我不哭。” 目光转动四顾了一眼,道:“秋兰呢?” 葛元宏突觉心头一阵黯然,强作欢颜,笑道:“秋兰没有来,在家里等咱们。” 陈公子幼小的心灵中,似是也有着不幸的感受,眨动了一下眼睛,两行热泪夺眶而下。但他还是强自忍着,没有哭出声来。 这是一幅凄然的画面,如若那陈公子放声大哭,也许不会有这等无声的低泣,动人心弦,葛元宏也不禁流下泪来,轻轻拍拍小师弟的肩头,低声说道:“师弟,不要难过,咱们这就去找师父,四个师哥,都会永远的陪着你。” 五六岁的孩子,说他不懂事,似乎又知晓一些事情,他举手拭去脸上的泪痕,点点头道:“我不难过,妈对我说过,要我学着忍受苦难,学着独立生活。” 他口里说着不哭,眼中的泪珠儿,却直向下滴。 谭家麒掏出一块绢帕,拭去小师弟脸上的泪水,道:“师弟,大师兄说的不错,你四个师哥,都不会离开你,要吃苦、要受难,咱们都在一起。你哭了,我们心里都会很难过。” 严格的说起来,除了葛元宏年纪稍长之外,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,都还是不足二十岁的大孩子,葛元宏年纪稍大一些,也不过二十二岁。 骤然间的大变,使得一直生长在幸福欢乐中的陈公子,开始体会到凄凉和痛苦,也使他开始用心去思索事物。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,对着四个师兄,一个长揖,跪了下去。 葛元宏屈下一膝,扶住陈公子,道:“小师弟,你这是干什么?” 陈公子圆大的眼睛中,又滚下两行泪水,道:“妈妈对我说过,四位师哥,都是可信可托的人,我……” 葛元宏抱起了陈公子,接道:“小师弟,有什么话坐着说,也是一样……” 语声顿了一顿,道:“小师弟,师母似乎是和你谈了不少的事?” 陈公子道:“妈妈把我留在房里,和我谈了很多的事……” 突然闭上双目,接道:“她告诉我,我们家里可能发生什么大变,要我乖乖的听大师兄的话。” 葛元宏哦了一声,心头却暗暗的震动,忖道:这些变故,似乎早已在师母的预料之中了。 低头看去,只见陈公子双眉紧紧的皱在一起,似乎是极用力的闭着眼睛。 那是一种坚毅的忍耐,不愿使泪水再流出来。 葛元宏伸出手去,握住了陈公子的小手,只觉他紧握着小拳,似乎是心中充满着一种忿恨之气,心中又是一动,暗中微微加力,但感小师弟那紧握的拳头,坚硬异常,不禁大奇,忖道:平常之日,并未见小师弟练习武功,但他这紧握的拳头,坚硬有力,似有相当的内功基础。 心中念转,口中却未拆穿,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小师弟,师父、师母,待我们恩深如海,虽是亲生子女,也不过如此而已。不论此后有何变化,我们都会全心全力的保护你,甘苦与共,福祸共担,你心中有什么事,尽管对我们说,就像和过去一样。” 陈公子睁开双目,道:“谢谢几位师兄,妈说过,什么事,都要我尽量忍耐,不要替师兄们多添麻烦。” 葛元宏笑一笑,道:“咱们像兄弟一样,有什么话,只管对我们说就是。” 陈公子点点头,欲言又止。 葛元宏也不愿一下子问的太多,但他已发觉了,师母归来之后,在小师弟身上费了不少的心血,教导他适应大变,当下改变话题,道:“小师弟,你饿么?” 陈公子摇摇头,道:“不饿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母要你忍受苦难,但也要你爱惜身体,我去叫船大做饭,咱们都要吃一些。” 缓步行去舱外,但见旭日初升,金黄色的阳光,照着滔滔江流,波光闪动,幻起了万道金蛇。 帆舟如箭顺流而下。 一个船伙计,站在船尾,双手撑舵,船东主崔三,站在甲板上,手罩额前,搭个凉篷,极目远眺,不知在瞧些什么。 葛元宏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船东主。” 崔三放下罩在额前的右手,回头说道:“葛爷,你没休息?” 葛元宏道:“船上可有吃喝之物?” 崔三道:“有!我这就吩咐给葛爷准备。” 唤过一个船伙计,接道:“给客人准备早饭,要丰富一点。” 那船伙计应了一声,行入后舱。 葛元宏道:“船东主,你刚才瞧什么?” 崔三道:“一条船。” 葛元宏心中一动,道:“一条船,怎么样?” 崔三道:“是一艘梭形快舟,这些船通常不走远程,但这一大早,却鼓浪而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可是追咱们来的。” 崔三道:“有些像……” 他似是言未尽意,但却突然住口不言。 两道目光却盯注在葛元宏身上打量。 葛元宏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你看什么?” 崔三道:“葛爷可知道追来的是些什么人?” 葛元宏摇摇头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崔三道:“葛爷如是不想和他们照面,那就请到舱中躲一躲。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抱拳说道:“崔兄,不管来的是什么人,在下等都不愿见他们,请崔兄设法能应付过去那是最好不过,万一应付不下来,由我姓葛的接着,决不拖累到你船东主。” 一面从怀中摸出一块金锭递了过去。 崔三道:“葛爷,小的在水面走了几十年船,眼睛里……” 突然,目光触到了葛元宏手中的金锭,顿住话锋一转,接道:“好!你葛爷怎么吩咐,小的怎么办。” 接过金锭子,在手中掂了一掂,又道:“葛爷请回舱中休息吧!” 葛元宏道:“万事拜托了。”转身行入舱中。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有人追来了。” 葛元宏笑一笑,道:“湘水道上,船只往来极多,不一定就是追咱们的,但咱们不能不准备应付一下……” 目光转到陈公子脸上,接道:“小师弟,听小兄一句话好么?” 陈公子点点头,回道:“大师兄说什么,我都会听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后面的船,可能是追咱们而来,等一会,不论发生了什么事,你都不要惊慌,守在舱里别出去。” 陈公子点点头道:“那些人可是爹爹的仇人么?” 葛元宏道:“现在还不知道,不过,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,我和你几个师兄,都可应付,只要你乖乖的坐在舱中别出去。” 陈公子道:“我记下大师兄的话就是。” 这时,一个船伙计启帘而入,手中瑞着一个大木盒,盒中一大盘煎鱼,一盘煎蛋,一盘红烧肉,一盘豆腐,和一叠油炸馒头,笑道:“船上师傅粗手粗菜,诸位爷将就充饥。” 葛元宏摸出一把铜钱,道:“这个给你。” 船伙计打个千,道:“多谢葛爷。”接过赏钱,转身而去。 葛元宏道:“几位师弟请用。” 数日劳累,一宵惊魂,几人腹中都有一些饥饿,立时举筷大吃起来。 一餐刚刚吃完,突觉船身一个旋转,耳际间响起那崔三的声音,道:“朋友,水面这样宽,你怎么硬往船上撞。” 但闻一个粗豪的声音吼道:“快些下锚停船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,伸手抓起单刀。 葛元宏摇摇手,低声说道:“停下来,咱们一出手,就暴露了行踪,能忍耐就忍下去。” 只听崔三说道:“诸位是干什么的,我崔某可是安善良民,襄阳水道船只往来如梭,诸位难道要在青天白日,朗朗乾坤之下行劫不成。” 但闻叭嗒一声,似乎是—件物品,落在帆舟甲板之上。 紧接着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嗓门,道:“船伙计,你是敬酒不吃,吃罚酒,没有三丈三,怎敢上梁山,你小子眼睛长在肋骨上么,你认为不停船,太爷就过不来了,是么?” 声音愈来愈近,说完最后一句话,人已到甲板上。 葛元宏道:“二师弟,你负责保护师弟,三弟,四弟,也暂请留在舱中,未动手之前,你们不要出去。” 揭开舱帘,步上甲板。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,脸上蒙着黑纱的大汉,已站在甲板上。 一枚五爪烂银飞抓,钉在甲板上,后面系着一条白色丝绳。 两丈外,一艘梭形快舟,紧迫在帆船之后。 显然,对方先用飞抓,钉在甲板,施展劲功,跃上帆船。 这时,船主崔三,手中提着木桨,正向那黑衣大汉行去,口里说道:“船上是官眷,诸位闹出了事,大家都不好下台。” 那黑衣大汉粗豪地说道:“别说是官府眷属,就是皇亲国戚,老子也一样要瞧个明白,你小子给脸不给脸,诚心找苦头吃了。” 崔三见识广博,一瞧那大汉飞上甲板的身子,已知道麻烦大了,不敢再向前逼进,停下脚步,道:“近山的吃山,靠水的吃水,兄弟在汉水走船,可是按道上的规矩行礼。一年三节,没有少过道上朋友们一个铜板,有道是拿人钱财,与人消灾……” 但见人影一闪,一个细长汉子,飞上了甲板,尖细嗓门,高了半个音,说道:“你小子瞎了眼,大爷们不是汉水道上的。” 崔三怔了一怔,道:“行有行规,诸位这等捞过界的手法……” 那细长汉子,也穿着一身黑衣,脸上也蒙着黑纱,举步一跨,人已欺到崔三身前,冷冷接道:“你小子话太多了。” 左手一挥,崔三顿觉一股暗劲,逼了过来,身不由已地向后栽去。 葛元宏正好举步行了过来,右手一抬,扶住了崔三的身子,冷冷说道:“两位要找什么人?用不着和船家怄气。” 崔三被那人一掌,震的血气翻腾,虽被葛元宏一把扶住,没有摔在地上,但也是半天缓不过气,心知遇上了要命的人物,那里还敢多口。 那细长条的汉子,两道凌厉的目光,由蒙面黑纱中透了出来,打量了葛元宏两眼,道:“阁下是陈大侠的什么人?” 葛元宏目光转动,只见那梭形快舟上,还站有两个人,一色的黑色劲装,黑纱蒙面,显然是已上甲板两人的同伙,当下淡淡一笑,反问道:“诸位是何许人?” 那细长大汉,人虽瘦骨嶙峋,脾气却暴躁得很,冷笑一声,道:“你小子耳朵有毛病么?二太爷在问你话,你听到了没有?” 葛元宏剑眉耸动,俊目放光,脸色肃然地说道:“君子绝交,不出恶言。咱们素不相识,更谈不到什么恩怨,阁下恶言恶语,出口伤人,全无一点气度。” 这几句话听起来,不带一个脏字,但听在那瘦长汉子的耳朵里,却是难过至极,恼羞成怒,厉声喝道:“二太爷没工夫和你闲磕牙,你小子不说出身份,可别怪你二太爷误宰了你。” 葛元宏道:“就凭你么?” 瘦高个子,正待欺身而上,却被那粗豪大汉拦住,道:“阁下词锋如刀,想必是铁口书生葛少侠了?” 人家呼出了名号,葛元宏自是不便再故意装傻,淡淡一笑,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葛元宏。” 那粗豪大汉哈哈一笑,道:“陈家刀,在武林中威名日重,葛少侠想来已得陈大侠真传了吧!” 葛元宏人虽聪明,但他究竟是缺少江湖历练的人,不知对方说这许多话是缓兵之计。当下说道:“阁下夸奖了。” 这时那瘦高个子,却未再多言,缓缓向后退了几步,站在甲板边缘,挡住了葛元宏旁顾的视线。 那两个站在梭形快舟上的黑衣人,却突然飞身跃上帆舟,抓起两只铁锚,投入江中。 整百斤以上的铁锚,激起了两道水柱,一片浪花。铁锚坠江,钢链锁舟,这艘船帆,只载几人,冲击之力不大,滴溜在水面上打了两个转,停了下来。 葛元宏只留心着那粗豪大汉和瘦高个子,未防到梭形快舟上的人,等到对方抛锚停舟,才知中计,心中大是气苦,暗道:“我明明瞧到了舟上还有两人,怎的竟未生防备之心。” 当下冷笑一声道:“你朋友好卑下的手段。” 那粗豪大汉朗朗一笑,道:“葛少侠口舌如刀,词锋犀利,只可惜少了一点江湖阅历,这等顺水行舟,疾行如箭,咱们不准备和你葛少侠同行太远,只好抛下铁锚,锁住船舟了。” 葛元宏长长吸一口气,定定心神,道:“这么说来,各位是专为追寻在下了。” 那粗豪大汉道:“不错啊!葛少侠能在数十位合围高手中,轻易溜出来,这份能耐,在下好生佩服。” 葛元宏道:“四位也是那以多为胜,数十位合击高手中人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好说,好说,咱们兄弟,滥竽充数,作个配搭罢了。” 葛元宏暗道:“拖延时刻,对我不利,不如早些和他们作个了断的好。” 心念一转,手握刀柄,冷然说道:“四位黑纱蒙面,想来定然是有见不得人之处,在下请教姓名,想也是白费口舌……” 粗豪大汉嗯了一声,接道:“彼此既不攀交,倒也用不着通名报姓。” 葛元宏唰的一声,抽出雁翎刀,冷冷说道:“四位已经找到了葛某人,也该划下道子了。” 粗豪大汉脸上黑纱浮动,似乎是很仔细望望葛元宏手中的单刀,说道:“御赐陈大侠一把六合宝刀,不知现在何处?” 葛元宏道:“诸位胜过了葛某人手中兵刃之后,再见识宝刀不迟。” 粗豪大汉又是一陈哈哈大笑,道:“葛少侠,动手相搏,兵刃无眼,难免要有人伤亡,非不得已,最好是不要动手,其实咱们兄弟,和你葛少侠并无仇恨,用不着动刀拼命。” 葛元宏一皱眉头,道:“那么四位的来意是……” 粗豪大汉接道:“请你葛少侠和陈公子去见一个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人?” 粗豪大汉道:“见了面,他自会告诉你葛少侠,在下不便奉告。” 葛元宏淡然一笑,道:“如是我们不去呢?” 粗豪大汉道:“葛少侠还是去的好,彼此之间,免伤和气。” 葛元宏缓缓举起手中的雁翎刀,道:“我瞧阁下可以亮兵刃了,似这等拖延待援方法,不觉得太过小家子气么?” 隐身在舱中的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早已跃跃欲试,一见葛元宏举起了手中兵刃,立时掀帘而出。 谭家麒唰的一声,抽出单刀,道:“大师兄,不用和他们多费舌了,反正早晚都免不了动手一搏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大家上。” 谭家麒大喝一声,直向粗豪大汉扑去。 那瘦长个子冷笑一声,疾步冲了上来,道:“二太爷陪你。” 一把青铜万字夺,横里伸出,拦阻谭家麒,打了起来。 陆小珞、郭文章双双扑上,却被两个抛下铁锚的黑衣蒙面人,两柄厚背泼风刀,接了下来。 葛元宏长啸一声,雁翎刀挥展出一片寒芒,欺向那粗豪大汉。 只见那大汉一闪身躯,横里避开了七尺,右手一松腰间的扣把,抖出一条链子枪来。 这是一种特殊的外门兵刃,一把雪亮锋利的枪尖,后面带着一条铁链子,那枪尖不过八寸多些,后面的链子,却有一丈多长,施展起来,长短随意,极善变化,但这等软兵刃如无特殊的造诣,反将自缚手脚,无法施展。 那粗豪大汉活扣松开,右手一挥,链子枪抖的笔直,枪尖寒芒闪动,直向葛元宏前胸点到。 一出手,顿然抢回主动,反着先鞭。 葛元宏已得忠义侠大部真传,但却从未见过这等外门兵刃。 眼看那一枪迎胸点来,横刀一架。 波的一声金铁交鸣,那枪尖虽被葛元宏挡在一边,但那枪后铁链,在那粗豪大汉内力操纵之下,弯了过来击向葛元宏左颊。 葛元宏收刀不及,只好一抬左手,拍出一掌。 那击向面颊的铁链子,虽被葛元宏一掌拍开,但左手,却被震的一阵剧痛。 粗豪大汉哈哈一笑,一挫腕,收了链子枪。 葛元宏暗里咬牙,一个疾快的旋身,欺近那大汉身侧,雁翎刀,唰唰唰,连攻三刀。 这三招,都是陈家刀法中精妙招数,刀聚一片银光,逼的那粗豪大汉,只有接架的份儿。 链子枪虽然可软可硬,变化万端,但却适宜在广阔地方搏斗,才能发挥妙用,帆舟狭小,甲板长不足丈五,宽不过八尺,已有六个人分成三对搏斗,这就限制了那粗豪大汉链子枪的威力。 葛元宏占了地利之优,雁翎刀攻势愈来愈猛。 陈家刀法本以绵密,深厚见长,那粗豪大汉已落下风,立时被困在一片刀光之中,链子枪完全失了效用,双手分握铁链,对挡葛元宏的雁翎刀。 葛元宏也是初次正式和人动手,心中原本也有些紧张,但十几招后,心情放开,刀法更见凌厉,行云流水一般,挥洒自如。 分神四顾,只见三位师弟也都占了上风,陈家刀果然是名非虚传。 葛元宏刀法一紧,更是逼得那大汉手忙脚乱,一面说道:“朋友和家师何仇何恨,为什么要夜袭陈府?” 那大汉挡开了葛元宏两刀猛攻,喘口气,道:“咱们奉命而来。” 葛元宏一招“剥茧抽丝”,划过那大汉左肋,衣衫破裂,鲜血涌了出来,口中却问道:“奉何人之命?” 那大汉一吸气,强行忍着伤疼,向后暴退三尺,留出一段施展链子枪的空间。 但陈家刀乃陈道隆采集天下刀法之长,再加上自己的创意,揉合而出的一套刀法,故而变化多端,有甚多出人意外的招数。 只见葛元宏利刀一挥,闪起了两朵刀花,刀光护身,如影随形般追了过来。 这帆舟甲板,也不过丈许长短,那大汉退回数尺,已到了甲板边缘,还未来得及施展手中的链子枪,葛元宏已追至身则,手中雁翎刀,已然逼上那粗豪汉子的咽喉,冷冷说道:“朋友,一个人只能死一次,别逼我下手。” 那粗豪大汉感觉森冷的刀芒,已逼到脖子的肌肤之上,凶悍之气顿消,吐实说道:“咱们和陈大侠素无仇恨。” 葛元宏头脑冷静,对这次群匪夜袭陈府的浩大声势,一直有着甚多不解之处,最使他困惑的疑点之一,就是这些人,不论在何等情势之下,一直用黑巾蒙面,掩遮去本来的面目,既然,敢来杀人放火,何以竟怕人瞧出真正面目。 如只是一二人如此,那也罢了,但夜袭陈府的人,个个都蒙着掩面黑纱,这就使葛元宏心中有重重疑问? 但,这是一个很重大的关键,如是不能先行把事情弄清楚,事过境迁,再想追查明白,那就要大费周折了。心中念转,手里的雁翎刀,又向前推进一些,锋利的刀刃,逼得那粗豪大汉不住向后仰起脑袋。 原来那粗豪大汉,已经足踏船边,后无退路,只有向后仰头,以避那刀锋。 这时,突闻两声凄厉的惨叫,传了过来。 葛元宏回目一顾,只见陆小珞、郭文章双双获胜,两个黑衣人都被劈去了半个脑袋。心中明白两人在同一时刻,同时用出师父传授的煞着“追魂三刀”,取了强敌之命。 这并非只是巧合,而是四人的武功,极为相近,在同一时刻,陆小珞、郭文章都被迫用出追魂三刀,搏杀强敌。 陆小珞飞起一脚,踢起那甲板上的尸体。 郭文章亦起效尤,两具尸体先后飞落江中。 葛元宏高声说道:“三弟、四弟,招呼船家掌好舵,起锚行舟。” 陆小珞应了一声,自去办理。 葛元宏放低声音,道:“看样子,咱们一行四人中,你老兄大概是个头儿。不幸的是,你们同行之人,已有两个死于我两位师弟刀下,另一位,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,你阁下,如是想溅血全交,在下极愿成全。” 他口气虽然轻松,但脸上神色,却是一片焦急。 须知江湖上黑、白两道中,有不少宁断不弯,视死如归的汉子,葛元宏必得先了解对方是否是畏刀避剑的怕死之徒,才能决定用什么方法,套问出内情。 如若那大汉能瞧到葛元宏脸上的焦急,定然会讨价还价,可惜他被那锋利的刀刃,逼得无法瞧到葛元宏的神色,只能从葛元宏的语气中觉出他有着冷肃的杀机,急急说道:“在下今日只要能保得性命,从此之后,定当埋名山野,不再在江湖之中行走。” 葛元宏已听出他有畏死之心,脸上闪掠一抹笑容道:“阁下如是不想死,倒有一个活命之法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葛少侠请说。” 葛元宏只要一伸手,就可取下那大汉蒙面黑纱,瞧到他真正的面目,但葛元宏并末出手,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阁下和我等无仇无怨,但却参与了夜袭陈府之举,其中定有内情了。” 粗豪大汉沉吟了良久,道:“在下等只是奉命行事而已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奉何人之命?” 粗豪大汉叹息一声,道:“说出来,只怕你葛少侠也不会相信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你说说看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九龙令。” 葛元宏喃喃自语道:“九龙令,九龙令,这不像一个人啊!” 粗豪大汉道:“本来就不是一个人,那只是一个令牌,具有着无比威力的令牌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一个令牌,什么样的令牌?为什么叫九龙令?” 粗豪大汉还未来得及答话,耳际间又响起一声惨叫。葛元宏转头看去,只见那瘦长个子的蒙面人,生生被谭家麒劈下了一条臂膀。 那豪粗大汉叹息一声,道:“是在下另一位兄弟伤了?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而且他伤得很重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重到什么程度?” 葛元宏道:“断了一条膀子,不死也差不多了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我们兄弟,自找来的下场,也不能怪诸位施上毒手,但求你们给他一个痛快,在下就感激不尽了。” 葛元宏还未来及讲话,谭家麒已挥手一刀,斩下了那瘦长个子的脑袋。 那粗豪大汉眼睛虽然无法看到,但那听觉仍极灵敏,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了断啦?” 葛元宏道:“未让他受活罪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我们四兄弟,已经走了三个,葛少侠准备如何开销在下?” 葛元宏道:“放了你。” 粗豪大汉苦笑一下,道:“定然是有条件了?” 葛元宏道:“条件很简单,只要你说出来,你们联手夜袭忠义侠府的详细内情,在下就可以放你离此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很难叫人相信。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在江湖上,一向是言出必行,这一点,你大概早知道了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不错,陈大侠一向不说空言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记着,这是我们师门戒规,在下既然答应了放你,言出必行。不过,你要说出内情,如是你朋友自负倔强,那就别怪在下手段恶毒了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大不了,杀了我。” 葛元宏道:“至少你不会死得很痛快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我所知有限,纵然全都奉告诸位,只怕你们也难以相信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只要尽吐胸中所有所知,在下决不留难。” 粗豪大汉道:“好!你要问些什么?” 葛元宏一手执刀,一手取下他手中的炼子枪,道:“我要取下你朋友的面纱,见识一下你真正面目?” 雁翎刀横里一转,挑下了那大汉的蒙面黑纱,同时,左手疾出,点了他左肩上两处穴道。 那粗豪大汉手脚还未来及活动,穴道已然被点,不禁一呆。 葛元宏动作迅快,雁翎刀收而复出,寒嗖嗖的刀刃,又押在那大汉右肩头上,冷笑一声,道:“朋友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” 一面打量那粗豪汉子两眼。 只见他浓眉环眼,两腮突起,生了一张中间宽,两头尖的怪脸。 那大汉目光转动,只见谭家麒正飞脚踢起那瘦长个子的尸体,投入江中。轻轻叹息一声,自言自语说道:“如是他们找到了三人的尸体,定然会想到我也遭了毒手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如是阁下隐姓埋名的藏起来,当可免去一死。” 宽脸汉子点点头,道:“至少我有了赌一赌的机会,咱们到舱中谈吧!” 葛元宏收了雁翎刀,又点了他右臂穴道,才把他带入舱中。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等,都随着进入了舱中。 这时,已起了江中铁锚,帆舟如箭,正以极快的速度,向下奔驰。 葛元宏找了一个木椅,让那宽脸汉子坐下,道:“阁下早些说完胸中所知,也可早些离此。” 谭家麒道:“阁下叫什么名字?” 陆小珞插口说道:“那死去的三人是谁?和你有何关系?” 郭文章也接着说道:“你们为什么要追赶我们兄弟?用心何在?” 这三师兄弟一插口,你言我语,一口气问了五六个问题。 葛元宏一皱眉头,道:“你们慢一点问,这位朋友只有得一张口,要他如何答复。” 那宽脸大汉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四位的刀法,似是都已得了陈大侠的真传,我们江东四霸,在江南武林道上,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,但在四位的雁翎刀下,竟然未能走过五十招,陈家刀,果然非虚有其名了!” 葛元宏道:“阁下是四霸之首了。” 那宽脸大汉道:“不错,区区柯大雄,那死去的三人都是柯某的拜弟。我们四人,结义江东,联手出道,算来已十五春秋,其间,经历了不少的大风大浪,想不到今日竟玉碎这帆舟之上。” 郭文章冷笑一声,道:“怎么?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气?” 葛元宏道:“四师弟,不许对柯老前辈无礼,咱们和江东四霸,素无过节,柯老前辈等夜袭陈府,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了。” 柯大雄道:“葛少侠说得不错,咱们江东四霸和陈大侠并无过节,此番参与夜袭陈府之事,实非出于本心……” 长长吁一口气,接道:“虽然参与夜袭陈府之人,都戴有蒙面黑纱,但我柯某人,凭藉着数十年江湖上的经验,感觉这些人中,有不少出身于正大门派……” 葛元宏讶然接道:“正大门派?柯老前辈可否说得清楚一些。” 柯大雄沉吟了一阵,道:“至少有少林、武当两派中人。” 谭家麒道:“不可能吧!想那少林、武当门户正大,素为武林同道推崇,被誉为维护江湖正义的两大支柱,再说,家师和两派中人相处甚洽,也极受两派尊重,这两派人物,怎么参与此事。” 柯大雄道:“柯某人言出至诚,四位如不信不妨拭目以待,也许前行途中就会遇到两派人物的截杀。” 葛元宏叹口气,道:“此番夜袭陈府的人物,不但人多势众,而且大都是武林高手,来路确然是有些怪异,柯老前辈既已相告,还望能够多指点我们一些。” 柯大雄抬头望了葛元宏一眼,颔首道:“葛少侠颇有令师侠风,柯某人既然说了,自然要倾尽所知。只是此事诡奇神秘,我也无法说出个中内情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,道:“柯老前辈只要能尽吐胸中所知,我们一样感激。” 右手挥动,连出两掌,拍活了柯大雄被点穴道。 柯大雄舒展一下双臂,道:“五个月前吧!我们四兄弟同时患了一种怪病,全身红肿,四肢无力,延医诊治,竟然找不出病从何来,自然是无法下药,但我们的病情,却愈来愈重,直到第三天中午时分,忽然有一个卖药郎中,找上门来,自称善治各种疑难杂症,给我们几粒丹药服下,就医好了我们的病,药到病除,我们不得不相信他的话,想不到,这一相信,竟使我们四霸完全深入了被人控制的手中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们如何控制了你们四霸。” 柯大雄道:“那郎中留下了四粒丹药,飘然而去,临去之际,告诉我们说,病情可能复发,不过,他有疗治之能,但他无暇再来,要我们赶往他的住处找他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你们是否旧病复发呢?” 柯大雄道:“三日之后,就旧疾复发,我们就服下了他留下的一粒丹药,赶往约定之地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留下的丹药,刚好能支持你们往约定之地么?” 柯大雄道:“一切都在他预算之中,那一粒药物支持我们赶到会晤之地,刚好药力消失,病情发作。” 葛元宏道:“很精密的算计,但那是什么地方?” 柯大雄道:“他约我在杭州近郊的飞来峰下会面,那是至具气魄的农庄。但我们赶到之后,病势发作,人事不省,被他移入了山区之中。” 葛元宏道:“柯老前辈在山区之中被他们救醒了过来?” 柯大雄道:“不错,他们虽然极力防范,不让我们认出置身何处。但那一带地理形势,在下极为熟悉,似是在天目山中。” 葛元宏道:“山中只有老前辈等五个人么?” 柯大雄道:“人很多,分别被囚禁在不同的地方,我们双目被蒙了起来,又不许交谈,故而无法认出是些什么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们这等大费手脚,只是为了对家师一人么?” 柯大雄摇摇头,苦笑一下,道:“这是一个很庞大的计划,但却无人知晓他们的真正用心何在?就在下被囚山中的感觉,那些看守我们的人,武功都极高强,而且,他们的人数也不少,如若单单是为了对付令师,似乎是用不着大费周折。陈大侠刀法虽然精绝一时,但你们师徒究竟是人单势孤,决非他们敌手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来,这是整个江湖的一场大变了。” 柯大雄道:“在下不敢妄言。” 谭家麒突然接口说道:“你们被囚禁过之后,就吓破了胆子,一切听人摆布了?” 柯大雄抬头望了谭家麒一眼,道:“我们江东四霸,妻子儿女老少一十八口,全都被留作人质,如不听他们之命,妻子儿女,即将被他们活活烧死,唉!在下纵不畏死,但也不能不为妻儿着想。” 葛元宏道:“果是手段恶毒。” 一直很少开口的郭文章,突然开口说道:“昨夜中偷袭忠义侠府的人,将近百位,难道都是家人被囚,身受威迫而来的么?” 柯大雄道:“这个在下不清楚,但想像之中,江湖上有不少孓然一身,无家无业的人,他们自然无此顾虑,役用这些人,自然要使用别的办法了。” 站起身子,接道:“好叫诸位失望,我柯某人知晓的,也就是这些了,江东四霸在江湖上,虽然说不上是什么英雄人物,但也是血性汉子,诸位如是不放我走,尽管取我之命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已经说过,柯老前辈如若说明内情,在下决不留难,大丈夫言出必行,柯老前辈不用多疑。” 柯大雄道:“好!区区告辞。”转身向外行去。 葛元宏道:“慢着。” 柯大雄停下脚步,回头说道:“葛少侠可是变卦了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柯老前辈不用多疑,在下之意,是说目下行舟极快,我们势又不能停船送你登岸,你要如何一个走法?” 柯大雄苦笑一下,道:“我们身受逼迫,登舟索命,其屈在我们兄弟,虽然,在下三位义弟,都死于诸位刀下,但在下心中并无记恨诸位之心……” 葛元宏一挥手,接道:“柯老前辈久走江湖,明白事理,我三位师弟,不明内情,下手狠了一些,在下这里代他们致歉了。”言罢,抱拳一揖。 柯大雄抱拳还了一礼,说道:“葛少侠可否把雁翎刀借我一用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怔,但仍然把刀递了过去。 柯大雄接过雁翎刀,在左腿砍了一刀,登时冒出鲜血。 陆小珞奇道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 柯大雄道:“苦肉计,用来保护我们一十八位妻儿性命……” 缓缓把雁翎刀还给了葛元宏,接道:“在下如能逃得性命,亦将埋名隐姓,以保家人,万一不幸被他们救起,也许还有和诸位会面之日,诸位保重,在下就此别过。” 行出舱外,抓起一片木桨,奋身跃入了滚滚的江流之中。 葛元宏望着那起浮于江流的身子,摇摇头,叹道:“柯大雄没有骗咱们,咱们的处境,比想像中,还要险恶万倍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哥,你看他会不会骗咱们呢?” 葛元宏道:“不会。” 陆小珞低声说道:“大师兄,咱们顺流而下,舟行极快,也许他们追不上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但愿如此……” 沉思了一阵,道:“船东主。” 崔三快步行了过来,拜伏于地,道:“诸位原来是忠义侠的弟子,小的有眼不识泰山……” 葛元宏摇摇手,拦阻崔三,接道:“刚才那凶险的搏杀,你都看到了。” 崔三道:“小的看到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谈的话,你也听到了。” 崔三道:“这个,小的只听到几句,而且是无心之过,葛爷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你听得多少,那都无关紧要,但你已明白我们处境的危险,不幸的是,你也被牵入了这个旋涡,一旦发生事故,连你们也难逃死亡之危。” 崔三一时不明白葛元宏言中之意,呆了一呆,道:“葛爷之意,是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白昼之间,你尽快行船,别让他们追上,天色入夜之后,设法把船靠岸,你也不用再经营这艘帆船了,我给你百两黄金,你们弃船逃命,改营他业,暂避风头。” 崔三想到适才目睹那场凶猛的搏斗,急急说道:“葛爷说的是,小的一切从命。” 葛元宏一挥手,道:“你同意了,那很好。” 从包裹中取出两块金砖,递了过去,道:“这些黄金,足可补偿你弃船的损失……” 崔三道:“葛爷,太多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多一些分给伙计们,去招呼他们一声,咱们尽量赶快,顺水加桨,顺风张帆。” 崔三接过黄金,道:“葛爷放心,小的尽力加快帆舟速度。” 事关生死,崔三招呼了所有的船伙计,放快帆舟,顺水行船,再加上摇橹加速,船快有如流星,飞驰在滔滔江流上。 葛元宏站在甲板上,四下张望,不见有快舟追来,才稍觉宽心。 陈公子似是也知晓事情严重,乖乖的坐在舱中,一语不发。 日过午刻,太阳偏西,估计半日顺水行舟,已走出百里之外。葛元宏才长长吁一口气,对崔三说道:“要伙计休息一下吧!他们大概追不上了。” 深秋天气,江风微带寒意,但崔三和五个伙计,都累得满身大汗。 崔三拭去头上汗水,笑道:“葛爷,今夜里咱们登陆后,小的已决定放把火烧去这条帆舟,给他们个无迹可寻。” 葛元宏笑一笑,道:“那是再好不过。” 缓步行入舱中,闭目而坐,表面上,似是在静坐调息,其实却是借此避免几个师弟的问话,心中筹思登岸之后,如何才能避开敌骑耳目,安抵九华山中。 就在苦苦思索之际,突闻崔三的声音,传入耳中,道:“小黑子,快快,快向左偏。” 葛元宏心中一动,霍然睁开双目,正待起身出舱查看,突闻蓬然一声大震,似是一个极重之物,落在帆舟之上。 紧接着帆舟打了两个急漩,桌上茶杯滚落,人也站立不稳。 葛元宏一提气,稳住马步,左手抓起放在身边雁翎刀,快步出了舱门。 抬头看去,只见一艘巨大的双桅大船,逆水而上,和自己的帆舟,已成并肩之势,大船一个铁锚,被人抛了过来,砸入甲板,帆舟被大船牢牢系住。 葛元宏目光一触铁锚,心中已吃了一惊,那铁锚十分巨大,不下三百斤,对方竟能帆舟急行如箭之下,投掷过来,击中甲板,系住帆舟,这份功力,实足惊人。 这时,帆舟回荡一阵,停了下来。 那双桅大船,也收帆下锚,停在江心。 崔三和几个船伙计,大概是瞧到适才对方飞锚系舟的举动,已然骇的愣在甲板上。 葛元宏暗暗叹一口气,挥手对崔三等说道:“没有你们的事,避入后舱去。” 崔三应了一声,带着几个船伙计,避入后舱。 这当儿,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都已带着兵刃行出舱门。 葛元宏抬头看去,只见大船甲板上,站着一个竹笠压顶,身披蓑衣,足登草履,手持钓竿,胸垂白髯的老者。 他竹笠戴的太低,低到无法瞧到他的面目,但那一身穿着,葛元宏却似是听师父说过,定定神,一抱拳,道:“阁下可是五湖神钓罗常白老前辈?” 那白髯老者举手推推竹笠,露出两道长垂眼帘的白眉,冷漠的说道:“正是老夫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葛元宏……” 罗常白接道:“你是陈道隆门下的大弟子,人称铁口书生。” 葛元宏淡淡一笑道:“晚辈常听家师谈起老前辈的神采,敬慕异常,今日有幸能得亲目一睹。” 罗常白道:“名字可以起,外号却是不会叫错,人称你铁口书生,果是能言会道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夸奖了。” 一面留神打量那位罗常白的神色。 只见他神情肃然,眉目间隐隐可见杀机,不禁心头大震,暗道:“难道身份如五湖神钓罗常白者,也被那些神秘人物控制役用不成。” 只听罗常白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老夫和令师见过数面,但彼此却谈不到什么交情。” 最后这一句话,显是预留了翻脸的借口。 葛元宏道:“家师曾经和晚辈等谈起过老前辈的侠名,对老前辈十分推崇。” 罗常白冷冷说道:“那是令师的看法,其实老夫做事一向是任性施为,不计别人的评论如何。” 葛元宏故作不懂,但一时间也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,只好默然不语。心中暗暗忖道:“你是一代大侠身份,我在言语上让你几句,不让你找到借口,看你如何发作。” 罗常白抬头望葛元宏,冷冷接道:“此番老夫拦江截舟,想把几位留下。” 葛元宏想不到他说的如此直接,呆了一呆道:“老前辈想留下我等,有何指教?” 罗常白不知是有些惭愧,还是有些不安,仰面望天,目光不敢瞧着葛元宏,口中却冷冷说道:“老夫想借诸位一用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人借银子借钱,却从未听说过借人的事?” 罗常白道:“如若这不是很为难的事情,那也用不着老夫出马了。” 葛元宏淡淡一笑,道:“老前辈一代大侠,盛誉满江湖,如若晚辈对你老前辈确有帮助,晚辈自甘借给老前辈,用不着老前辈动手了。” 罗常白脸色一变,冷冷说道:“不行,你们师兄弟四个,还加上一位陈公子,五个人,都要结我留下。” 葛元宏突然仰天一阵大笑,道:“在下明白了。” 罗常白怒道:“你明白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亦是受人之命,故意和我等为难了?” 罗常白道:“就算是老夫故意和你们为难,你们又能如何?” 葛元宏道: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词,如是老前辈故意找晚辈等麻烦而来,情形又自然不同了。” 罗常白道:“小娃儿,老夫是何等身份,岂能和你作口舌争辩,目下尔等只有两条路可走,任凭尔等作一抉择。” 葛元宏缓缓吁一口气,说道:“老前辈请说,晚辈等洗耳恭听。” 罗常白冷哼一声,道:“尔等不要妄存侥幸的想法,老夫说出的条件,决无讨价的余地……” 语声一顿,一字一句的接道:“尔等束手就缚,老夫决不伤害尔等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老前辈准备如何处置我等?” 罗常白道:“老夫把你们送往一处,至于以后你们的命运如何?那要看你们的造化了!” 葛元宏哦了一声,道:“这是一条路,还有一条路呢?” 罗常白道:“老夫给你们一个动手的机会,你们师兄弟四个人,合手向老夫攻袭,如是能够支撑二十招以上,老夫立时调船而去。” 这时,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,都已聚集于葛元宏的身后而立,每人的脸上,都泛起愤怒之色,他们也听过五湖神钓罗常白的侠名,他那精绝的武功,奇形钓钩兵刃,赢得了江湖道上无比的尊敬,但初生之犊不畏虎,被对方几句激起了拚命之心,几乎是同声说道:“大师兄,咱们跟他拚了。” 四个人中,只有葛元宏还能保持适当的镇静,摇摇头,道:“不许对罗老前辈无礼……” 目光转到罗常白的脸上,接道:“老前辈侠名素着,又和家师相识,此番拦舟相截,自必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 罗常白脸上闪掠过一抹愧咎之色,心中却冷冷说道:“老夫无暇和尔等斗口,愿战愿降,快作决定。” 葛元宏缓缓说道:“除此两亲路外,是否还有第三条路走?” 罗常白摇摇头,道:“没有。” 葛元宏神情肃然地说道:“老前辈既如此说,晚辈们斗胆请教了。” 六、浴血奋战 罗常白纵身而笑,笑声中,突然飞跃而起,落在葛元宏等乘坐的帆舟之上。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同时向前跨了一步,并肩而立,横刀拦住五湖神钓。 罗常白停下了大笑,脸上是一种很奇特的神色,不知是惭愧,还是痛苦,缓缓说道:“你们四个站好合击的位置,老夫会等你们出手。” 葛元宏回顾了三个师弟一眼,只见三人满脸激怒之色,大有立刻出手一拚之意,心中大是黯然。明知这一战,决非那罗常白的敌手,却又无法阻拦住惨剧发生。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,拱手对罗常白道:“老前辈,船停江心,我们纵有逃走之心,也是无路可逃,这一点,老前辈应该放心了。” 罗常白点点头,冷然说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,老夫尽可能给你答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不愿和家师论交,但彼此没有仇恨吧?” 罗常白道:“没有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和晚辈等素未谋面,自然更谈不上什么怨恨了。” 罗常白点点头,道:“不错,老夫是第一次见你们之面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虽然明知武功难是老前辈的敌手,但将尽力和你周旋,如是能够撑过二十招的话……” 罗常白接道:“老夫放你们离开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一代大侠,自然是一言九鼎,我们信得过你。” 罗常白道:“那就好了,你们不妨全力施为,赌赌命运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还有一件事要请教。” 罗常白道:“你说吧!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和家师无仇,与我等无怨,不知为什么要和我等为难?” 罗常白神色忽然缓和下来,道:“你一定要问内情么?” 葛元宏道:“了解内情,晚辈们才能死得甘心。” 罗常白道:“好吧!老夫告诉你们!我要活捉你们五人,或是拿你们五人首级,交换老夫的孙女儿……” 神情黯然,缓缓接道:“老夫只有这一个孙女,祖孙相依为命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是了,老前辈孙女被掳,要拿我们师兄弟五人,去交换令孙女的性命,是么?” 罗常白双颊发热,满脸通红,垂胸白髯,无风自动。显然,他内心之中,正有着极度的愧疚。 良久之后,才听他长叹一声,道:“老夫亦知此事欠通,但老夫爱孙心切,情难自禁,说不得只好做一次被武林同道责骂的事了。” 谭家麒怒道:“你的孙女是人,我们就不是人么?你五湖神钓侠名卓著,做下此事,还有何颜在江湖之上立足?” 罗常白双目尽赤,身躯也微微颤动,但仍强自保持镇静,缓缓说道:“老夫一生之中,做了无数的好事,就算是做上一两件坏事,又有什么关系?” 葛元宏缓缓说道:“老前辈不惜牺牲了一生的侠誉,以我等之命,交换令孙女的性命,如是得偿心愿也还罢了,如是你老人家伤了我等之后,仍然无法救回令孙女,那岂不是一桩大恨大憾的事?” 罗常白道:“老夫为此事已经想了很久,尔等如愿束手就缚,老夫带尔等去交换老夫孙女之命,如是对方不守信约,老夫就放了你们,但如是尔等和老夫动手相搏,那就很难保证尔等没有伤亡。” 葛元宏哈哈一笑,道:“忠义侠陈道隆的弟子,宁可溅血而死,也不甘束手就缚,就算我们明知不敌,也要和老前辈一决生死,但老前辈和我们比试二十招的诺言,是否算数?” 罗常白道:“五湖神钓出口的话,你几时听说不算数过?” 谭家麒一挥手中的雁翎刀,道:“大师兄咱们上吧!我不信咱们四个人还撑不过二十招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弟不用着急,咱们已决定要打,也不用急这片刻,还有几句话,必得先说明白。” 罗常白道:“葛元宏,你虽然很少在江湖走动,但老夫也知你为人十分机警多智,但老夫要警告你一句,拖延时刻,对尔等有害无益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只是想把话说清楚一点,我们万一撑过了二十招,老前辈可以无憾,我们死了,也死得甘心。” 罗常白道:“好!你快些说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动手可有什么限制?” 罗常白道:“没有限制,兵刃暗器,任凭你们施展,只要你们能撑过我二十招,老夫就放你们上路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,一言为定,二十招内你能杀死我们,你就割下我们的首级,去交换你孙女的性命,如是我们二十招内败在你的手下,我们亦甘束手就缚。” 罗常白左脚微微踏前半步,脚下不丁不八,冷冷说道:“你们可以出手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稍候片刻。”翻身一跃,进入舱中,取过六合宝刀,行出舱门。 罗常白右手一抬,道:“小心了。” 五指半屈半伸,直向谭家麒抓去。 谭家麒雁翎刀一抬“横断云山”,刀光如雪,斩向罗常白右腕。 罗常白并不让避,右手一翻,五指突然弹出,一股强大的潜力,立时把刀势逼住。 谭家麒只觉那力道强猛绝伦,攻出的刀势,竟然受制,不禁大吃一惊。 就在他一怔神间,雁翎刀背已被罗常白右手捏住。 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,陆小珞的雁翎刀,已然由左侧攻到。 刀光森森,劈向左肩。 罗常白目光微转,左脚陡然飞了出去。 陆小珞刀光劈近罗常白时,五湖神钓那一脚已然先到了陆小珞执刀右腕脉门。 如若陆小珞不肯收刀而退,这一脚被踢中之后,必将右臂残废。 陆小珞想避开右腕脉穴,但五湖神钓那一脚来势太快,而且又正好封住了陆小珞的刀势变化,这就逼得陆小珞非得向后退避,收刀变招不可。 高手过招,由不得丝毫之差,陆小珞那一犹豫,撤刀略慢,虽然避开了脉门要穴,仍被五湖神钓一脚踢中陆小珞的握刀右手。 陆小珞只觉被踢中的右腕,骨疼如裂,雁翎刀脱手飞出。 郭文章大喝一声,单刀直落,斩向罗常白的右臂。 这时,罗常白右手逼住了谭家麒的刀势攻出,左脚踢飞了陆小珞手中的雁翎刀还未来及收回,余下一只右脚,要着地支撑着身子,单单只余下一只左手能够用来对敌。 谭家麒等三人,出手虽有先后,但只不过是瞬息之差,几乎是同一时刻攻到。 但五湖神钓确有过人的武功,身躯转动,左手由背后穿了过来一托,神妙无比的托住了郭文章的右肘。 那是人身几处要害关节之一郭文章顿觉右手一麻,全身劲力顿失,五指不听使唤,雁翎刀脱手落地。 他手脚并用,对付三人的攻势,都是一招制敌,由守变攻。两人的兵刃脱手,陆小珞右手受伤,郭文章被拿住右肘关节,谭家麒倒退五步,才算避开了罗常白的反击之势。 罗常白用力一带,把郭文章横在身前,冷笑声道:“老夫还了三招,伤一个生擒一个,你们还有两个人有能再战,可要再打下去?” 谭家麒愣在当场,听完了五湖神钓之言,才回顾了葛元宏一眼,苦笑一下,道:“世上会有这等武功高绝的人物,看起来,咱们十几年的功夫算是白练了,接不下人家一招。” 葛元宏道:“二师弟不用懊恼,这些话,师父早已告诫过咱们,也许你们几位都没有用心听,师父说过咱们火候不纯,更无对敌经验,如是轻敌推进,一旦遇上高手,就难免被人轻易制服,或伤于人手,或为人生擒……” 目光一掠罗常白,接道:“何况五湖神钓,乃是享誉江湖数十年的高人,咱们如不能谨慎对敌,自然要被他轻易制服了。” 罗常白心中暗道:“这铁口书生葛元宏,实是一位不易对付的人物。” 心中念转,口中冷冷说道:“只有你一个没有动手了,何不出手试试?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要试。” 谭家麒一摆雁翎刀,气愤道:“在下还能再战。” 挥刀攻了上去。 葛元宏高声喝道:“小心了。” 刷的一声,六合宝刀出鞘登时寒芒耀目,冷森刀气逼人,侧身而上,但却蓄势不发,待机出刀。 罗常白霍然向后退开三步,避开了谭家麒的攻势,道:“六合宝刀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老前辈果然是见识广博。” 谭家麒一招落空,正待再行攻出,却被葛元宏沉声喝道:“二弟住手。” 罗常白突然伸出右手,抓住了郭文章的后颈,生生把郭文章提了起来,横在身前,大有拿活人当作兵刃之势。 谭家麒回顾了葛元宏一眼,道:“大师兄,他用老四拦在身前,咱们得小心一些才是。” 葛元宏轻轻叹息一声,低声说道:“二师弟,看起来,他对六合宝刀,还有一点畏惧,但他武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,不需多久,他定可想出对付这宝刀之法……” 谭家麒接道:“咱们现在合手攻上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用四师弟当作兵刃,抵挡咱们的攻势,自然是轻而易举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哥的意思是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你带小师弟先行逃命,小兄用宝刀挡他一阵。” 谭家麒道:“别说逃命的希望极微,就算是小弟能够逃走,你们三人,都战死此地,小弟活着也是无味的很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是你个人的生死之事,主要的是为小师弟,快些带小师弟逃命去罢!” 谭家麒道:“三弟、四弟和我一齐出手,都被人一招制服,大师兄虽然是武功强过我等,但也无法独自支撑下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加上你又有何益,还不给愚兄快点走开去。” 罗常白突然弃去手中的郭文章,冷冷说道:“他走不了的,你们不要空费心机,老夫如若下得了手,立时可取你们性命。” 口中说着话,人却逼了过来。 葛元宏一挥六合宝刀,划出了一片森森寒芒,道:“老前辈,此刀的锋利天下皆知,晚辈仗此宝刃,舍命一搏,老前辈纵能不死,只怕也将伤在刀下了。” 罗常白道:“铁口书生,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,那你就出刀试试看吧!” 他口中虽是说得轻松,但内心之中,对这柄名满天下的宝刀,实也有几分顾忌,那绝世锋芒透出的刀气,就足以使人心生寒意,葛元宏如是要仗宝刃放手拚命,真还是不好对付。 罗常白仗凭着一身深厚的功力,空手夺刀,视那百炼精钢的利刃,有如破铜、烂铁,弹指翻腕间,就可以夺下对方兵刃,但对六合宝刀,他却自知难以施展空手夺刀的手法。 原来,那六合宝刀上泛起的寒森刀气,在挥动之间,必然是威力倍增,不用实在击中,一样的也能伤人于刀下。 但空手夺刀的手法,却是仗持灵巧,快速的手法变化,大都在相距对方兵刃数寸之间,如用来对付宝刃,必为六合宝刀上透出的刀气所伤。 是故,罗常白行近葛元宏六七尺左右处,停下了脚步,右脚一挑,把郭文章掉在甲板上雁翎刀扰了起来,接在手中。 一刀在手,罗常白登时豪气大振,冷笑一声,道:“六合宝刀故然是天下皆知的宝刃,不过要看在何人手中施用了。” 纵身一跃,扑了过去,刀如闪电攻至。 葛元宏已见识过罗常白的手法,手脚并用,一招间击败了三位师弟,那实是非同寻常前武功,只要留给他一点空隙,就可能为人所乘,当下先采守势,封闭门户,宝刃挥动,划出一片护身刀光。 刀气扩展,如云如雾,笼罩全身,使得罗常白没有下刀之处。 五湖神钓罗常白,果有着常人难及的武功,进退之间,快如狂飙,见对方护身刀气无懈可击,立时收刀而退。 葛元宏眼看强敌对宝刀似有着很大的畏惧,心头顿时生出一线生机,希望凭借宝刀,支持过二十招,他为人稳健,心泛生机,更是谨慎,收刀停步,并未借势追袭,却缓缓问道:“老前辈,这算不算一招?” 罗常白冷哼一声,道:“算一招又怎么样?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果然是一言九鼎,你击败我三个师弟,各算一招,加上这一招,应该是第四招了,还有四四一十六招,单看晚辈的运气如何了。” 罗常白冷冷说道:“你小心了。” 话落,挺刀而上。 葛元宏不求有功,只求无过,全力运刀,舞出一片护身刀气。 罗常白一连攻出八九刀,都被葛元宏严密的防守所逼退。 谭家麒站在一侧,全神贯注两人动手的情势,目睹葛元宏逼退了罗常白八刀攻势,立时高声叫道:“老前辈,你已经攻出了八刀,加上适才四招,合计是十二招,还有八招,我们就满二十招了。” 罗常白脸色一片肃然,冷冷说道:“很好,很好,老夫说过的话,一定算数,希望你们几人能够支持过二十招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武功精绝,晚辈能否再接过八刀,全要看晚辈运气而定。” 罗常白不再答话,双目凝神,两道目光有如冷电一般,直逼过来,盯注在葛元宏的身上。 葛元宏心知他在寻找出手机会,哪里敢存丝毫大意,戒备蓄神,全力势驭。 这时,被伤右手的陆小珞,突然站了起来,暗中咬牙,捡起了跌落在甲板上的兵刃,闭目而立。 葛元宏只觉对方投注过去的目光有如利刃般,逼人生寒,心中暗暗惊骇,忖道:“此人目光如此凌厉,比起师父的内功,还要深厚多了!” 心念转动之间,罗常白突然飞身而起,手中雁翎刀,奔如闪电一般,疾射而至。 葛元宏大吃一惊,急急挥刀扫出。 罗常白攻出的刀势,突然一顿,让过葛元宏扫来刀势,雁翎刀忽又递出。 这一招妙用无方,一把普通的刀,在罗常白的手中,有如具有灵性活物一般,收发随心,变化自如。 葛元宏急急回刀来救,已自无及,六合宝刀,被罗常白手中雁翊刀封住刀背。 闪闪刀芒,直刺向前胸。 情形逼人,迫得葛元宏不得不闪身向后退避,一吸气,退后三尺。 这一退,情形更坏,罗常白借势踏前一步,刀光一闪,划出一圈冷芒,葛元宏如是要强行回刀自救,必将先被那刀势斩断右腕。 帆舟甲板狭小,葛元宏向后一退,正好退在了谭家麒的身侧。 谭家麒大喝一声,挥刀劈向罗常白的左肋。 五湖神钓似乎是根本不把谭家麒攻来之势放在心上,左手食中二指一骈,点向谭家麒右手执刀的脉门。 他头不转望,目不回顾,但出手却是准确无比。 谭家麒刀还未近人身,已被点来的指风,逼住脉穴,顿感手中雁翎刀运转不灵。 罗常白攻势分作两面,右手的刀势,仍然奔向葛元宏的前胸。 他心中畏惧宝刀威力,已动杀机,大有把葛元宏制于死地的用心。 这不过是一刹那间的时光,葛元宏心中虽急,但因宝刀被封到门外,无法收回,空有宝刃,威力全失。 眼看葛元宏就要伤在对方刀下,谭家麒左手突然拍出一掌,硬向罗常白的刀上击去。 寒芒闪动中,红光迸冒,谭家麒一条左臂,生生被罗常白手中之刀,齐肘斩断。 几乎在同一时刻,罗常白的左手二指,也点中了谭家麒右腕穴脉。 谭家麒右手一麻,五指松散,手中雁翎刀蓬然落在甲板之上。 鲜血溅飞了葛元宏一头一脸。 闭目养神运息的陆小珞,此刻却突然睁开双目,强忍右手伤疼,刀交左手,跃飞而起,攻向了罗常白的后背。 葛元宏却借谭家麒断臂的瞬间,又后退了两步,抽回宝刀。 罗常白听风辨位,一侧身,避过陆小珞刀势,回手一掌,拍中陆小珞的肩头。 陆小珞闷哼一声,连人带刀,摔在甲板之上,口中喷出一口鲜血,伏地不动。 葛元宏眼看两个师弟,伤在一瞬之间,不禁目眦皆裂,欺身而上,攻出两刀。 这两刀是他毕生功力所聚,猛烈至极。 罗常自在兼顾不及之下,只好举刀一封。 但闻当的一声,手中雁翎刀被六合宝刀斩作两半,人也被迫的向后退了两步。 谭家麒双目圆睁,高声叫道:“大师兄,打够了二十招。” 话落口,人也无法支持,蓬的一声,摔倒在甲板之上。 罗常白听得怔了一怔,弃去手中半截断刀,回顾了谭家麒和陆小珞一眼,黯然一叹,道:“忠义侠陈道隆的弟子,果然是都具有几份侠气。” 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,接道:“这瓶中药物,乃疗治内伤的圣品,服下之后,可保性命。” 放下玉瓶,飞起一脚,把钉在帆船甲板上的铁锚,踢了起来,飞向巨舟,人也随着飞回巨舟,竟然先那铁锚,放船而去。 葛元宏目睹那五湖神钓踢锚渡舟的深厚功力,心中惊震不已。 这时,崔三带着几个水手,由后舱中奔了出来。 几人分工合作,掌舵的掌舵,下锚的下锚,把帆舟稳在江心。 葛元宏收起六合宝刀,先替谭家麒包起了左臂伤口,止住流血,才推活他右腕被点穴道,凄然说道:“二师弟,你救了小兄,也救了三位师弟。” 谭家麒剧疼刺心,又加上失血甚多,一张脸全成了惨白之色,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我死不了啦!大师兄不用管我了,三师弟伤得不轻,快去抢救——还有四师弟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三师弟是被掌力震伤,四师弟大约被点了穴道,你不用担心,快些运气调息止血,不许再开口说话。” 谭家麒忍疼颔首,闭上双目调息。 葛元宏急急一跃,落在了陆小珞的身侧,沉声叫道:“小珞,小珞……” 他一连呼叫数声,陆小珞连眼支也未眨动一下。 葛元宏心神震荡,伸手翻转过陆小珞的身躯,按在他前胸之上,只觉心脏仍在微微跳动,知他是晕了过去,一面潜运内力,助心力复活,一手取过罗常白丢下的玉瓶。 只见上面写道:“疗伤圣品,回生丹。” 葛元宏听师父说过回生丹,乃武林有名灵丹,那五湖神钓竟然留下一瓶之多,显示他内心中实有着极为愧疚之感,一时间感慨万端,无法分辨这一场搏杀是仇恨,或是冤孽? 定定心,打开瓶塞,倒出了一粒白色丹丸,投入了陆小珞的口中。 名丹灵药,果不虚传,丹丸入口,立时白化玉液,流入咽喉。 片刻之后,陆小珞长长吁一口气,睁开了双目。 葛元宏放下心中一块石头,低声说道:“小珞,别说话,慢慢的运气调息,我去瞧瞧文章。” 这才举步行近郭文章。 只见他圆睁双目,满脸都是激怒之色,只是身不能动,口不能言,显然是被点了穴道。 葛元宏蹲下身去,双手在郭文章身上推拿了良久,才解开了郭文章身上的穴道。 郭文章长长吁一口气,站起了身子,道:“大师兄,小弟惭愧得很……” 葛元宏轻轻拍拍郭文章的肩头,接道:“不用说了,咱们四兄弟一样,谁也没有讨得什么便宜,你二师兄断臂,三师兄受了很重的内伤,完好无恙的,只有你我兄弟两人,你一定要振作起来,不用难过。” 郭文章叹息一声,道:“大师兄,咱们下了十多年的苦功,想不到竟然接不下人家一招,还要再学什么武功呢?” 葛元宏惨笑一下,道:“四师弟,不用这般灰心,你要明白,那五湖神钓罗常白乃江湖上有数的高人之一,别说咱们师兄弟四人,难以是他的敌手,就算师父侠驾亲临,也未必会是他的敌手,四师弟不用把今日落败之事,放在心上……” 轻轻叹息一声,接道:“咱们初出江湖,就遇上了这等江湖高手,对咱们兄弟而言,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教训,也是一个很大的警惕,证明了咱们这点武功实在是有限得很,如若咱们想替师门争取一点声誉,在武林之中立足,那就还得痛下一番功夫才成。” 郭文章神色一凛,道:“大师兄教训得是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,道:“你坐着运气调息,我去和船家商量一下,咱们要早些靠岸、登陆,以避开敌人的拦截,照目下的情形看,敌人的势力,庞大得很,坐船虽然轻松,但目标太大,而且江流之中,也无法躲避,所以,咱们要早些靠岸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小弟有一件事,有些想不明白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事?” 郭文章道:“咱们顺流行舟,放船极速,怎的会被五湖神钓截住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也许他们早已在四面八方,设下了埋伏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已经想过了,此举亦不可能,如是他们早已设下了埋伏,也不能把埋伏布置到这等遥远的地方,而且,他们也想不到咱们能脱出围困,乘舟逃走……”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退一步说,这江流之中,舟船往来,十分众多,他们又怎知咱们乘的是那一条船呢?但那五湖神钓,却问也不问,一出手就锁住了咱们的船。” 葛元宏笑道:“文章,你这般肯用心去推索事理,日后,必将是一位才智出众的人物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的才慧有限,不论如何用心,也是难及大师兄的万一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处处留心就是学问,只要你肯用心去多想,一两年后,自有意料之外的收获。” 伸手拍拍郭文章,又道:“运气试试,是否被他伤了内腑。” 郭文章点点头,依言坐下,运气调息。 经历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太变之后,葛元宏似是又老练了不少,也变的更为坚定,沉着。 这当儿,突闻一个犹带幼童的声音,传了过来道:“大师兄。” 葛元宏转头望去,只见陈公子面颊上都是泪痕,手扶着门框,站在舱门口处,不禁心头一酸,急急奔了过去,道:“小师弟,你怎么起来了?” 陈公子道:“师兄们点我穴道时,大约是怕伤了我,用的力道很轻,所以,我很快的清醒了过来了。” 他口音虽然未脱童腔,但言词清晰,说来却头头是道。 葛元宏啊了一声!心中暗暗忖道:“就算是手法很轻,也要一定的时间,才能清醒过来,除非你自己能够运气解穴。” 但在葛元宏的记忆之中,师父、师母,并来传授给陈公子武功。 只见陈公子举手拭去脸上的泪痕,道:“大师兄,二师兄,三师兄及四师兄,都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么?” 葛元宏摇摇头,道:“不全是为了保护你,他们主要是为了自保。” 陈公子一闭双目,道:“我瞧到了,那个白头发、白眉毛的老渔翁,他伤害了我三个师兄,我会牢牢记住他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,他本有杀死咱们的能力,但他却未杀咱们,就自行退走了。” 这一番解释之言,听得陈公子似懂非懂,望着葛元宏好一阵,突然转开话题,道:“大师哥,他们为什么要伤害咱们?” 葛元宏怔了一怔,道:“这个么?你年纪太轻了,江湖恩怨,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,等你长大了,我再告诉你。” 陈公子道:“其实,你就是不说,我也明白。” 葛元宏奇道:“你明白什么?” 陈公子道:“他们都是爹爹的仇人?” 葛元宏伸手牵起了陈公子的右腕,道:“仇恨二字,不是这样简单,这中间,有着很多原因,你现在年纪太轻,我说出来,你也无法明白,日后咱们慢慢再谈吧!” 陈公子突然流下泪来,凄然说道:“大师哥,你们不离开我么?” 葛元宏掏出绢帕,拭去陈公子脸上的泪痕,笑道:“不会,大师兄要永远和你在一起。” 陈公子凄凉一笑,脸上是一片怀疑不安的神色,道:“大师兄,这话是真的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大师兄几时骗过你?” 陈公子道:“过去,爹娘也常常这么对我说,但他们一个一个的离开了我。” 他说得极是自然,显得是内心中流露出真情,他没有哭,但字字句句,都如千斤重担一般,压在了葛元宏的身上,一时之间,葛元宏竟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他。 陈公子眨动了一下圆圆的大眼睛,两颗莹晶的泪珠儿,滚了下来,接道:“我知道,爹娘都疼我,他们离开我,自然是有原因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对!小师弟果然是聪明的很,现在,大师兄要带你去一个地方,去见师父。” 陈公子双目眨动,似是还不太明白,但他克制住自己,未再多问。 葛元宏笑一笑,道:“小师弟,你还是到舱中休息去吧!” 陈公子啊应了一声,慢慢的转过身子,缓步行入舱中。 葛元宏望着小师弟的背影,也不觉滚下来两行英雄泪水。 但他极快的由感伤之中清醒过来,他心中明白,此时此刻他必需要保持着绝对的镇静,才能处理事情。 悄然的举起衣袖,拭去泪痕,转身向船家行去。 崔三正带着几个伙计在修理破坏的帆舟。 葛元宏缓步行了过去,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崔兄,船还能走么?” 崔三道:“不要紧,一顿饭工夫之内,咱们就可以起锚行舟了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的行踪已泄,只怕江中还有拦截之人……” 崔三放下手中的铁锤子,道:“葛爷的意思是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五湖神钓罗常白,在武林中是一位极有名气的大侠,行起事来,还能够做到恩怨分明,如是遇上了江湖中邪恶之徒,他们作事,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。” 崔三道:“这个我明白,我崔三在水道上,走了十几年的船,对江湖上事,见过了不少,葛爷有话,只管吩咐,崔老三是无不从命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想,咱们尽早靠岸,不知道这一带有没有靠岸之处,唉,我们兄弟,是人追杀的对象,遇上了什么事故,那是该当如此,但诸位如是被牵入了这场漩涡,受到了伤害,那就叫在下难以安心了。” 崔三道:“葛爷这样顾虑小的们,崔三和几个伙计,感激不尽,葛爷的厚赐,已足够在下和几伙计改行花用,人心都是肉作的,我崔三心中也有一个想法,那就是要把诸位平安的送下船,天一入夜,我们一定想法子使船靠岸。” 葛元宏一抱拳,道:“诸位多费心了。” 崔三急急作了一个长揖,躬身道:“葛爷,你太客气了。” 这当儿,郭文章突然由甲板上站了起来,道:“大师哥,我很好,未受内伤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咱们把老二老三,扶到舱中养息。” 郭文章应了一声,扶起陆小珞、葛元宏抱起谭家麒,行入舱中。 在崔三督促之下,几个船伙计合力同心,果然在一顿饭工夫之内,修好了帆舟。 崔三吩咐几个船伙计起锚行舱,但帆舟已减缓行速,而且偏向江边移动。 太阳下山时分,帆舟已然靠岸。 崔三行近舱门,高声叫道:“葛爷,船已靠岸。” 葛元宏行至舱外,抬头看去,只见帆舟停靠之处,是一片荒凉的江岸,岸上荒草迷径,四顾不见人家。 崔三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葛爷,这一片平原,纵横十余里,没有村落人家,诸位由此登岸,尚可保行踪隐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地方一片平原,何以竟然无居住之人?” 崔三道:“三十年前,这地方本是一片富庶农家,却不幸成了兵匪决战之地,大军云集,困住了数万群众,群匪背江受困,后无退路,一场血战下来,方圆十余里,闹的庐舍成墟,死尸堆积如山,经过那次兵燹之后,此地再无人住,成了这一片荒原草地” 葛元宏道:“多谢崔兄指点。” 两人谈话的声音很高,舱中的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,都听得甚是清楚,鱼贯行了出来。 葛元宏道:“二师弟,断臂的伤疼如何?” 谭家麒微微一笑,道:“大师兄放心,这点伤势,小弟还承受得住。” 暗中一提真气,纵身一跃,登上江岸。 陆小珞内伤仍重,虽得罗常白灵丹疗治,但还无法运气行动,苦笑一下,道:“大师兄,小弟伤势已然大好,只是还不宜提气飞跃。” 口中说话,人却故意装作若无其事,大步向外行去。 葛元宏急行一步,扶着陆小珞一条右臂,联袂跃下帆舟。 郭文章抱着陈公子,紧随登岸。 一轮红日,满天晚霞,正是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的时刻。 崔三站在船头,抱拳说道:“葛爷,诸位好走,小的们不送了。” 葛元宏挥手说道:“崔兄,还要……” 崔三接道:“我们收拾一下,就放火烧船。” 葛元宏笑一笑,牵着陈公子向前行去。 他对陈公子解穴道一事,一直心存怀疑,故意放快脚步,以试陈公子的功力。 谭家麒虽是断了一臂,但他功力尤存,行走起来,尚无痛苦之感,倒是陆小珞内伤未愈,疾行之下,极为不便,幸得郭文章从旁相扶,暗用内力,托庄了陆小珞的身躯,把陆小珞行动之间的重力接下了八成。 但葛元宏心中惊异的,却是牵在手中的小师弟,只觉他行动之间,迅快飘逸,显然是有着很好的内功基础了。 一阵疾行,足足走了五六里路,葛元宏才放缓了脚步。 这时,落日余晖已尽,夜幕低垂。 夜空无云,繁星闪光。 葛元宏运足目力,四下流顾,只见西北方十丈之外,耸立一座宅院,当下说道:“咱们这一阵,已远离江岸,只要那船家毁去帆舟,悄然远走,即不致留下痕迹,二弟断臂伤口未复,三弟内伤未愈,不宜兼程赶路,这片荒原,无人居住,不虑行踪泄露,小兄之意,咱们在这里停息几日,待两位师弟伤势痊愈之后,再行动身,不知几位师弟意下如何?” 谭家麒道:“悉凭大师兄的决定。” 郭文章道:“五湖神钓罗常白,未能生擒咱们兄弟,对方决不甘心就此放手,必将大举遣人追杀,咱们在这片荒原之中停留一些时间,也正好暂避一下敌锋,候得敌势稍松懈一些,再上路不迟,不过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不过什么?” 郭文章道:“这种地方如此荒凉,方圆数里内没有村舍,食用之物,只怕不易弄得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已带了一些干粮,足够咱们兄弟两日食用。” 一面举步向那矗立宅院行去。 来得近前,才发觉是一座宏伟的佛寺,看殿宇绵连,规模不小,想见昔年此寺,定然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大寺,但十年荒弃,门漆剥落,寺内寺外,都是蔓生的荒草。 葛元宏当先而行,穿过两重院落,直入大殿。 一路上留心查看,发觉厢房殿字,都是极厚的青砖砌成,坚固异常,虽然荒凉,却还保有着原有形态,只是寺内甚多高大的果树,夜风中枝叶摇动,比起寺外的荒凉,更多了一重阴森的感觉。 葛元宏摸出身上的火折子晃燃,火光下,只见大殿中几座高大的神像,蛛网尘封,巳然瞧不出供奉的什么神位,心中暗自祈祷道:“兵燹浩劫,方圆数十里尽成灰烬,十余年,仍然无人卷入这片荒原居住,想来当年那一场大战,定然是惨烈绝伦,致使得四外村人,余悸犹存,视这一片荒原为不祥之地,不愿迁来居住,重整田园。但此寺无损,巍然独存,足见我佛有灵,我们师兄弟,身逢大变,强敌铁骑,密布搜寻,借佛寺一角,栖身数日,但愿我佛灵光佑护,使葛某能把几位师弟平安的带上九华山去,日后定当重塑金身,整建佛寺。”默祷完毕,手中火折子也燃尽熄去。 葛元宏带着几个师弟,退出大殿,说道:“大殿中不宜安身,咱们就在大殿旁边的西厢房中住下吧!” 郭文章采来了一捆荒草,扎成了一个扫把,胡乱打扫一下,几人就进入房里。 葛元宏打开包袱,取出仅有的一条毛毡,先安排陈公子睡下休息,又嘱咐陆小珞、谭家麒好好养息,才倚在壁上,闭目休息。 一宵无事,次日天亮之后,葛元宏拿出干粮,分给四位师弟食用,又替谭家麒换过伤处药物,督促陆小珞服下丹丸,才回顾郭文章,道:“四弟,你去瞧瞧,这佛寺中的厨房,是否还有能用的饮食用具。” 郭文章应了一声,起身而去。 一缕阳光,由窗隙中照入厢房,映射陈公子的脸上,那是一张充满着忧苦、悲伤的小脸,一对灵活的大眼中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戚楚,但他竟然忍受着这等痛苦的煎熬,不让眼泪流下来,默默的忍受着。 对一个初解人事,一直生活无忧无虑幸福中的孩子,这打击实是太大了,一日夜间,父母出走,生死未卜,背井离乡,目睹搏杀,奶妈仆妇,无一相随,几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师兄,一个断臂,一个身受重伤。 那高楼大厦,画栋雕梁的忠义侠府,恐已被烧成废丘,数十个仆从护院,也不知有几人能保得住命。 他幼小的心灵中,第一次开始用心去思索事情,竟然是这样悲怆凄凉的记忆,血债和仇恨交织的经历。 也许是这打击太大了,使得陈公子陡然间有了超越年龄过多的成熟,也许是一下失去父母慈爱关怀,使他感觉到孤独无依,学会了忍耐。 这也许是人性潜伏的本能,在大变惊震之下,被激发了出来。 陈公子似乎在一夕间长大了,失去了一个孩子历经凶险该有的反应。 只见他一双白嫩的小手,合执着干粮,遥望着窗隙中射入的阳光出神。 葛元宏心中生出极大的不忍,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小师弟,吃不下么?” 陈公子由默默沉思中,被惊醒了过来,急急说道:“我吃得下。” 大张小口,啃着手中的干粮。 葛元宏道:“唉!小师弟,你从没有吃过这些苦头,一下子由父母关爱,仆从照顾的幸福中,跌了下来,流离失所,浪荡江湖,师兄无能……” 陈公子咽下了口中的干粮,接道:“大师哥对我的照顾,已经是无微不至,恩情如山。” 葛元宏怔了怔,道:“小师弟,你这口气,完全不像孩子的话。” 陈公子大眼睛,含蕴着两包泪水,说道:“我要长大的,应该知道些人情世故。” 葛元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讶然说道:“这些是谁告诉你的。” 陈公子道:“是我娘,她告诉我很多事,说了几十遍,当时,我还不懂,现在想了想,明白了不少。” 葛元宏暗暗叹息一声,忖道:原来师母早已有了准备,她把小师弟带入后宅近月时光,都是在和他谈这些事,看来,师母似是早已预知了这场不幸的大变。 心中念转,口中问道:“师母还和你谈些什么?” 陈公子道:“娘告诉我很多很多的事,每一件事都说了很多遍,生怕我记不住似的。” 葛元宏微微额首,道:“小师弟,是否能说一两件给师哥听听?” 陈公子沉吟了一阵道:“我娘说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。” 葛元宏哦了一声,道:“这几句话你都明白么?” 陈公子道:“我有一点明白,我娘替我解说了很多遍。” 葛元宏失声说道:“这么说来,师母倒是一位有心人了。” 陈公子奇道:“什么有心人?” 葛元宏自知失言急急说道:“我是说师母对你这些教训,似手是早已知道有今日这些变化了。” 陈公子双目眨动,思索了良久,才似了然葛元宏言中之意,嗯了一声,道:“是啊!我娘告诉我这些话,现在似乎是都用上了。” 突见谭家麒流下泪来,激动的说道:“小师弟放心,你四位师哥,决不会再离开你。” 陈公子一直强忍满腹心酸,不让眼泪流下来,但见谭家麒流下眼泪之后,再也无能控制自己,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 葛元宏急步行了过来,扶着陈公子的双肩,道:“小师弟,师母不是要你坚强么?你应听她话,不要哭了,不管此后的形势如何?你四个师兄都不离开你,如是一定得死,我们五个人死在一起。” 陈公子拂拭一下脸上的泪痕,道:“大师兄,我,我……我不知怎么说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用说了,咱们师兄弟相依为命,你不说我们也会明白。” 摸出绢帕,拭去了陈公子脸上的泪痕,接道:“小师弟,师母说的话不错,你要坚强起来,不吃苦中苦,难为人上人。” 陈公子点点头,拭去了脸上的泪痕,道:“我明白,不过,我年纪太小了,还望几位师兄,多多给我指教。” 葛元宏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有志不在年高,无志空活百岁,我们会尽力帮助你。” 陈公子道:“帮助我?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我们尽所有的能力帮助你。” 这时,郭文章大步行了过来,道:“大师兄,找到了一座水井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哪里了?” 郭文章道:“在后园里……”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有一件事,很奇怪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事?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在厨下看到了一个完好的锅台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这佛院中所有的建筑,都十分坚牢,那锅台,可也是青石砌成的么?” 郭文章道:“锅台上还有一只完整的铁锅。” 葛元宏一皱眉头,道:“铁锅?” 郭文章道:“是的,铁锅,但更奇的是那锅下还有新烧的灰烬。” 葛元宏霍然站了起来,道:“什么!锅下炉中有火灰。” 郭文章点点头,道:“是的,小弟也是觉着奇怪,因此,看得十分仔细,那确是烧过不久的灰烬,而且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而且什么?” 郭文章道:“而且小弟也仔细的看过铁锅,锅台,积尘不多,似乎是有人用过不久。” 葛元宏背着双手,来回在室中走动。 良久之后,才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那是说,最近的三两天内,并无人用过那铁锅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已经想过了这件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想些什么?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发现了那铁锅之后,曾经到寺外察看一下,目力所及之下,四外再无房舍,这座佛寺,却是大部完整,所以,小弟推想,数日之前,可能有人在这座佛寺中借住了数日,又离开了这里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的推想,虽然有理,但咱们不能有一点大意,他们去了可能再来,也许,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这里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的意思是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先得仔细的查这座佛寺……”伸手抓起六合宝刀,接道:“四弟,你招呼着两位师兄和小师弟,我没有回来以前,不许离开。” 郭文章一欠身,道:“小弟遵命。” 葛元宏疾步行出厢房而去。 郭文章回顾了两个师兄一眼,只见谭家麒脸上的泪痕未干,陆小珞正在闭目运气调息,小师弟仰面而坐,若有所思,心中虽然觉着奇怪,但却未行多问,挡在厢房门口坐下。 他心中明白,两位师兄,此刻都无和人搏杀之能,万一有敌人攻来或是暗施算计,两个师兄,都无抵拒之能,寺中既然发觉留有烧饭的灰烬,就可能隐藏有人。 他凛于责任的重大,不得不小心翼翼,全神贯注。过去了顿饭工夫,才见葛元宏快步行了回来。 郭文章大步迎了上去,道:“大师兄,发觉了什么可疑之处么?” 葛元宏道:“东跨院中,一间雅室内,打扫十分洁净,一张木榻上,铺着虎皮褥子……” 郭文章接道:“果然有人居住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过木榻之上,微有积尘,想居住之人,已有数日未归了。” 七、妙伸援手 只听一阵冷笑,传了过来,厢房壁角处突然转出一个身着黑袍的人。 葛元宏抬头看去,只见那黑袍人头上戴着一顶黑沿毡帽,帽沿拉得很低,掩去了大半个面孔,鼻尖以上,就无法瞧得清楚。 郭文章怒声喝道:“什么人?” 那黑袍人不理会郭文章的问话,仍然举步向前行走,直待迫近两人五步左右时,才停了下来。 郭文章右手握刀,侧身而上,却为葛元宏一把拖住,低声说道:“四弟,退下去。” 暗中一提真气,抱拳一礼,道:“在下,给朋友见礼。” 一面微微弯屈一下双膝,希望能瞧清那人面貌。 但那黑袍人,帽沿奇低,而且警觉性很高,微微一侧身道:“你就是襄阳忠义侠陈道隆的大弟子么?” 葛元宏听他叫出了自己等的来历,心中更是惊骇不已,忖道:“此人难道也是对方遣来追杀我等的么?” 心中念动,不自觉的紧握了一下六合宝刀刀柄。 但人家既然一下子就叫明了来历,葛元宏又不能不承认下来,只好答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葛元宏。” 黑袍人道:“那四位想来都是你的师弟了?” 葛元宏道:“朋友把我们的底细摸的很清楚啊!” 黑袍人道:“那并非什么难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兄弟还是初入江湖,想不到,竟有这多江湖同道识得我们兄弟。” 黑袍人道:“那并非是你阁下在江湖上有什么名气,而是你们是漏网之鱼,正有着无数的江湖高手,在追查你们的行踪。” 他帽沿压得很低,别人无法瞧出他的面目,他却把别人瞧得清清楚楚。 葛元宏冷冷说道:“阁下知道得太多了。” 黑袍人答非所问的道:“就在下所知,已有两批人手,进入这片荒原之中,这座佛寺,是这片荒原中唯一保留下来的房舍,早晚,他们会找到此地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你朋友告诉在下这些事,倒有些似友非敌了。” 黑袍人道:“我如是追杀你们的人,岂肯和你浪费这多唇舌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来,阁下就是先我们借住在这佛寺中的朋友了?” 黑袍人道:“大约你们已搜查过我住的地方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葛某人虽然进入了你朋友的房中查看了一下,但并未动过你朋友房中一草一木。” 黑袍人道:“幸得你没有动过……” 话题一变,接道:“忠义侠陈道隆,在江湖行侠仗义,极有名声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朋友和家师相识?” 黑袍人道:“不认识,但我知道陈道隆的为人,江湖上对他的评论很好。” 葛元宏啊了声!不知该说些什么?只好住口不言。 黑袍人轻轻叹息一声道:“你们自承是初历江湖,看来果然不错,全然不知掩藏行踪,至迟今晚,快则中午,你们必被人发现行踪。” 也不待葛元宏再答话,突然转身行去。 葛元宏急急叫道:“朋友,留步!” 黑袍人脚虽停了下来,身形却未转过来,说道:“什么事?” 葛元宏道:“承蒙指点,葛某人感激不尽。” 黑袍人道:“用不到谢我,说几句话而已,算不得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兄弟初离师门,对江湖中事,确实所知有限,你朋友既已不吝赐教了,还望能指示我们一个避敌之法?” 黑袍人道:“在下一生,从未白白的帮助过人,我倒有避敌之法,但你们必须得付出代价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离家之时却也带了一些黄、白之物,你朋友开价过来吧!” 黑袍人道:“金银珠宝,都是有价之物,不会放在区区眼下。再说,追寻你们的敌势,十分强大,在下稍有不慎,就会卷入这场是非,招来无穷祸患。” 郭文章忍了又忍,还是忍耐不住,道:“说了半天,你是怕人而已。” 黑袍人道:“如是在下害怕,也不会传这个消息给你们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你不是害怕,又是为什么……” 黑袍人接道:“在下只是不愿自找麻烦罢了,但如诸位付的代价够大,在下也许会为重酬所动,不惜趟次混水。” 郭文章道:“说说看,你要什么?” 葛元宏似是已有预感,所以一直未再接言。 黑袍人道:“六合宝刀,那是天下驰名的宝刀,你们还不配用他,令师江湖上行走之时,从不佩带此刀,那就证明了,他深谙怀璧其罪的道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朋友果是目力过人,一眼就瞧出了在下手中是六合宝刀。” 黑袍人道:“天下有无数人能在一眼间认出此刀,何足为奇。” 葛元宏道:“此刀乃家师之物,在下不能作主。” 黑袍人一面举步向前行去,一面说道:“那你就留作礼品,奉献给敌人吧!” 葛元宏道:“朋友留步。” 黑衣人停下来,但却是背对两人,还未转身子,口中却缓缓说道:“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,这把刀是忠义侠陈道隆所有,在下自是不便出手豪夺,但如你们被人杀死之后,这把乃便会落宵小之手,那时,在下再设法谋夺此刀,自便取之无愧了。” 他自言自语,句句都是动人心弦的话,只听得葛元宏暗暗震惊不已。 郭文章却是大不服气的,道:“照你朋友这个说法,我们是死定了么?” 黑衣人道:“生存之机,百分之一,九九赌一,这赌注太大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朋友,高论发人深省,在下实在敬佩得很。” 黑衣人道:“孺子倒是可教的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可惜的是,在下无法决定把此刀奉送阁下,但在下如能见得家师,必将代为恳求家师……” 黑衣人突然转过身子,接道:“你不能代师赠刀,自然也无能深护你四位师弟之命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果然是一大难题,在下相信你朋友所言,字字不虚,而且,在下也自知,一旦强敌找来此地,我们生存的机会不大。可是,身为弟子的,如何能把师父珍藏御赐宝刀,转赠别人,两难之间,实叫在下无所适从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穷则变,变则通,你可懂得其中的道理么?” 葛元宏道:“道理略知一二,但却想不出何以会跟赠刀有关。” 黑衣人道:“你不能代师赠刀,但你难道不会丢失此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阁下之意,可是想要窃取在下的宝刀?” 黑衣人道:“鸡鸣狗盗之徒——在下不屑为之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个,在下就不解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丢失之道,方法甚多,除了窃取之外,还有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抢。” 黑衣人道:“如是在下能够出手抢,那就能偷,也不和你多费如许口舌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个,在下就想不明白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你怎不再多一些心思想想,在下再等侯你片刻工夫,想不出,在下只好暂时望刀兴叹,等你们被人杀死之后,在下再设法取刀,如是你想得出来,在下只好想法子救你们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你不想抢,不愿偷,但却又舍不得这把宝刀。” 黑衣人道:“不错,这就是作君子之害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你口口声声,自称君子,但你所作所为,却全无君子之风!” 黑衣人道:“你说说看,在下那里不是君子?” 郭文章道:“你既是君子,怎么会生出取人宝刀之心?” 黑衣人冷冷说道:“君子动口,在下说说何妨?” 郭文章道:“你既自称君子,那就不该生出谋刀之心。” 黑衣人道:“在下只不过是出价求物,买卖不成仁义在,何损我君子之风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你出了什么价钱?” 黑衣人道:“你们师兄弟五条命,千古艰难唯一死,难道这价钱还出的不够大么?” 郭文章道:“现在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,如何能相信你的话。” 黑衣人道:“不信算了,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,在下说过不能抢,对在下你们只管放心。” 葛元宏突然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在下很相信你朋友的话。” 黑衣人突然发出阵呵呵的大笑之声,道:“本来,老夫说的话,句句真实。” 葛元宏听他改称老夫,忍不住又仔细的看了一眼,只见那黑衣人额下垂着一片长须,根根如针,垂直不动,心中暗暗忖道:“这人有很多特征,黑衣人、黑沿毡帽,和那根根如针的黑须,师父怎未和我们讲过呢?” 他搜尽枯肠,希望能就这人的特征上,想出他的身份,但却一直想不起来。 那黑衣人道:“咦!你这娃儿,聪明得很,怎么就是想不出失刀之法,老夫希望能救你们五人之命,索性再点你一句罢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恭聆高见。” 黑衣人道:“老夫不能偷,又不能抢,但我能够夺啊!” 葛元宏望望手中宝刀,道:“在下明白了。” 忽的欺身而上,劈出一刀。 黑衣人身子一转,巧妙无比的闪在葛元宏的身后。 葛元宏宝刀挥动,反向后面劈来,划出了一片森寒的刀气。 黑衣人身法奇怪,神倏无方,忽的一转,但见人影一闪,又到了葛元宏的身后。 葛元宏虽然明白送刀之法,但一半也要试试这黑衣人的真正能耐,所以,攻势十分认真,宝刀急变,一招“划分阴阳”,护身攻敌,两者兼具。 黑衣人身躯微扬,倏忽间退后三尺,冷冷说道:“君子让不过三,你要再攻,老夫就还手了。” 葛元宏挥刀攻上,宝刀洒出了一片耀目的寒芒。 黑衣人突然一扬左手,当的一声,揣开宝刀,右手抓却住了葛元宏的右腕,一扭一送其快绝伦,葛元宏手中之刀,已到了那黑衣人的手中。 这一招夺刀手法,快速巧妙,兼而有之,葛元宏不禁一呆。 黑衣人哈哈一笑,道:“你和我动手,失了宝刀,你师父问起来,你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答复他了……”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老夫让你三招之后,再行还手夺刀,也不算失身份?” 郭文章大声道:“你这算什么君子人物,诱人出手,夺人宝刀,简直是伪君子。” 葛元宏和那黑衣人动过数招,但始终未能逼的那黑衣人抬起脸来,一睹他真正面目。 但郭文章这几句话,却使那黑衣人突然一挺腰干,推高头上的长沿毡帽,现出五官面目,道:“不错,老夫正是伪君子艾伦。” 葛元宏凝目望去,只见艾伦浓眉虎目,高鼻阔口,看上去倒不像个奸阴之辈。 艾伦轻轻咳了一声,接道:“老夫虽被称作伪君子,但行动之间,一直恪守着君子的分寸,需知一个人,如能数十年限制他的行动,不作逾越,纵是作为,那也是该受人敬重。” 葛元宏轻轻叹息一声道:“家师曾经提过老前辈,只可惜,在下忘怀了。” 艾伦微微一笑,道:“葛元宏,你并不吃亏,你虽然失去了六合宝刀,但你却救了四个师弟的性命,也救了你自己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希望老前辈说的都是真实之言。” 艾伦道:“君子虽伪,但还要恪守君子之道,出口之言,必将作到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就在下所知,君子称伪,连小人也不如!” 艾伦哈哈一笑,道:“小挂儿,如是老夫不是被伪君子这几个子拴住,就凭你这几句话,老夫就要取你之命了。” 郭文章暗暗忖道:“看他夺刀的手法,取我之命,确然是不过举手之劳而已。”当下不再多言。 艾伦神情肃然的接道:“伪君子不如小人,那只是皮相之论,重要的是君子有道,小人无行,老夫虽伪,还在君子道上,需知江湖奸诈,防不胜防,老夫如真君子之风待人,早就被人算计了,焉能活到现在,老夫爱你们手中六合宝刀,但却能固守君子之道,不肯出手抢夺,却令你那师兄出手攻我,便予老夫夺刀,这虽是有些作伪,但老夫却付了无比庞大的代价,你那师兄,比你聪明多了,所以他立时出手,刀虽入老夫之手,却保了你们五人之命,而且,还证明了一件事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什么事?” 艾伦道:“证明了老夫的武功,夺刀只不过举手之劳。” 郭文章沉吟了一阵,道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” 艾伦道:“如是老夫不守君子之道,此时情形,只怕早已是满地血腥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那是如何一个情形?” 艾伦道:“老夫可以夺过你们手中之刀,把你们五兄弟杀死,弃尸于此而去,武林中又有淮知此事是老夫所为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但你拿了六合宝刀在江湖之上行走,岂能不为人知。” 艾伦道:“追杀之人,处处皆是,老夫找一个死去的人,记在他的帐上,有何不可。” 葛元宏轻轻叹息声,道:“老前辈已把六合宝刀夺入了手中,但如何救我们兄弟之命?” 艾伦道:“如若老夫此刻否认有帮助你们之言,那就伪君子也不是了。” 葛元宏怔了怔,道:“你……” 艾伦脸色一沉,道:“幸好老夫是伪君子,不论如何,都得言而有信,不过,敌势强大,你们必需要听老夫的安排才成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两位师弟,一个断去一臂、一个身受很沉重的内伤,都暂时失去拒敌之能。” 艾伦道:“就算他们不曾受伤,你们师兄弟五人,再加上老夫,也无法与敌势抗拒,所以,此事必得作伪一番才成。” 葛元宏道:“如何一个作伪之法?” 艾伦笑道:“老夫号称伪君子,作伪之术,天下第一,只要你肯听老夫之言,必可避开敌势。” 葛元宏沉思一阵,道:“好吧!老前辈要我们如何作伪,只管吩咐就是。” 艾伦道:“眼下第一件事,你们先要躲避起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避向何处呢?” 艾伦道:“这座古庙之内,有一座枯了的深井,你们避在那深井之中。” 郭文章道:“以后呢?” 艾伦道:“以后么?老夫摸清楚他们来势之后,再行设法应付。” 葛元宏道:“如照前辈的估计,他们何时到此?” 艾伦道:“很快就可以找来此地,你们要即刻行动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这就奇怪了!” 艾伦道:“奇怪什么?” 郭文章道:“我们离船之时十分隐密,怎么会有人知晓我们在此地弃船上岸呢?” 艾伦道:“这中间很多学问,但老夫无暇和你细说……” 这时,突闻一声凄厉的长啸之声,传了过来,打断了艾伦未完之言。 艾伦闻得凄厉啸声,脸色突然一变,道:“小娃儿,你是否还想收回六合宝刀?” 葛元宏怔了一怔,道:“老前辈此言何意了?” 艾伦道:“因为,老夫的估计有点错误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你这人出乎尔反乎尔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 艾伦道:“幸得老夫是伪君子,总有出尔反尔之变,也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,再说老夫还给你们六合宝刀,自然就不用再管你们的事了……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这人反反复复全无君子气度,不用和他多费口舌了,收回宝刀就是。” 葛元宏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四弟,你不了解这位艾伦老前辈,他虽不是真君子,但也不是阴恶小人,他这般出尔反尔,就是为了不要完全离开君子之道。” 艾伦道:“事有好坏,人有善恶,老夫不是一言如真君子,但也不是口蜜腹剑的真小人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你非君子,亦非小人,那你算什么人呢?” 艾伦道:“如若硬要说老夫是坏人,那也是好人中的坏人。老夫这一生之中,没有存剑胆侠心,路见不平时,拔刀相助,但也没有趁火打劫,落井下石,暗箭伤人。” 郭文章道:“还有一句,你为什么不说了?” 艾伦道:“什么话?” 郭文章道:“乘人之危。” 艾伦道:“这话说的太重,老夫犯的只能算是捡人便宜。” 语声微微一顿,道:“如是老夫连这一点毛病也没有,岂不成真君子。” 突然双手捧住六合宝刀递了过来,道:“这宝刀乃是御赐之物,老夫不想佩带了,原物奉还。” 郭文章伸手去接,却被葛元宏一把推开,道:“晚辈无能保护此刀,致被老前辈夺去,咱们有言在先,此刀暂存老前辈处,日后,家师自会讨取,或是晚辈有能时,再行取过此刀。” 艾伦道:“咦!看来,你要赖在老夫身上了?” 葛元宏道:“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,如是老前辈不为宝刀所动,此事万万不会招惹在你的身上!” 艾伦收回宝刀,脸色一变,沉吟说道:“听着,刚才那声凄厉的长啸,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天视、地听二怪的啸声,这两人擅长追踪之术,世无其匹,而且一身邪功,登峰造极,老夫未料到他们竟然也到了此地,这次,便宜没有检成,连老夫也要拖入这池混水之中了。” 葛元宏一扬双眉,道:“怎么?你害怕了?” 艾伦道:“视、听二怪,武功诡异莫测,老夫就是不怕他们,也不愿招惹他们。” 葛元宏道:“所以,你想推翻前约,把宝刀交还在下。” 艾伦道:“不错。如是把宝刀交还你们,老夫自是不用再管你们的闲事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既是有约定在先,在下等岂能不守信约。” 艾沦怔了一怔,道:“你们当真不愿收回宝刀。” 葛元宏道:“收回宝刀,不是现在,既然咱们先有约言,在下不能不守。” 郭文章道:“我瞧你连伪君子这个绰号,也无能保有了。” 艾伦道:“想不到老夫这番捡便宜,竟捡了一个烫手的山芋,你们既是不收宝刀,老夫也力行信诺了,老夫虽伪,但不能脱离君子之道,不过,视、听双怪,参与了此事,情势上大不相同,老实说,老夫也不是视,听双怪联手之敌,因此,咱们不得不改变计划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怎么改变?” 艾伦道:“天视、地听耳目灵敏无比,你们如是藏在枯井之中,决然无法瞒得过他们,必为他们寻获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有何良策?” 艾伦道:“我要把你们活埋起来。” 郭文章道:“活埋起来?” 艾伦道:“不错,你们要相信老夫的话,咱们有约在先,如是不肯相信老夫,老夫只好失一次信约,放下宝刀而去,反正是老夫被人称为伪君子,偶然做一件不守信约的事,那也不算什么。” 葛元宏追问道:“老前辈当真是要把我们活活埋在地里么?” 艾伦道:“一点不错,非如此不能瞒过天视、地听二怪,老夫会为你们选一个通气之处,在他们离去之后,老夫再将你们挖出来就是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准备几时动手?” 艾伦道:“自然是愈快愈好,以天视,地听之能,不超过一个时辰,定然会找到此地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一个时辰,要挖一个能埋我们五兄弟的土坑,也非易事啊。” 艾伦道:“马上挖坑,自然是来不及了,快去带他们来。” 葛元宏略一沉思,道:“好。”转身行去。 郭文章还在犹豫,但眼看师兄答允下来,只好跟着行动。 这时,谭家麒、陆小珞已可行动,匆匆整理了衣物,行出厢房。 艾伦已然等得不耐,冷冷地说道:“你们再晚一刻,只怕是葬死,不是活埋了。” 郭文章这一次没有出言反击,只因他心中又想了很多事,艾伦出手能从大师兄手中,夺去那削铁如泥的宝刀,武功是何等高强,但他对天视、地听二怪,却似是存着很深的畏惧,一个伪君子艾沦,似乎已有着足够杀死他们师兄弟五人的力量,实也用不着多费心机口舌。 反抗既没有一点机会,似乎是只有听凭艾伦的摆布了。 江湖上有很多奇怪传统,奇怪人物,有些人杀了很多人,也做了很多坏事,但他却能够遵守着一诺千金的信义。 像伪君子艾伦这等人,自知不是好人,但又偏偏不要做太坏的人,他自己为自己订出了很多戒规,严格的遵守着,他贪捡便宜,却又总要付一点小小的代价,他自知不是君子,但又不愿真的做一个小人。 他想做坏事,却又想出很多道理束缚着自己,在那极狭小的夹缝中,用尽心机,捡得便宜,才能沾沾自喜,感觉到自已是充满着智慧的人。 年纪幼小的陈公子,似乎是在短短几日内,长大了很多,不论什么事,都听从几个师兄安排。 艾伦带着几人,行入佛寺后院一处角落中,果然见一座八九尺深浅的一座土坑。 葛元宏向下瞧了一眼,只见坑底亦有五尺方圆,足可安下几人。 艾伦急急道:“快跳下去,这地方能不能避过视、听二怪的耳目,还要看咱们的运气如何了。” 陈公子道:“大师兄,咱们可要跳下去么?” 葛元宏道:“眼下,似乎是只有跳下去一途了。” 陈公子一闭眼睛,首先跳了下去。 艾伦推过一片青石磨盘,道:“这土坑越往上面越大,大约只能放下一半,老夫掩上杂草,虚土,这块青石,足可负担了。” 葛元宏打量了那青石一眼,暗中估计了一下,随即跳了下去。 艾伦一扬手,道:“接着。” 六合宝刀投入坑中。 葛元宏伸手接过,道:“老前辈还刀何意?” 艾伦道:“等避过视、听二怪,老夫救你们出来时,再收回宝刀不迟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青石磨盘,虽可顶住杂草、虚土,但却无法通气,岂不要活活把我们闷死。” 艾伦道:“墙外是一片水池,草深及人,老夫用两根竹竿,打通中间的关节,由墙外插入土坑之中,才有机会瞒过视、听二怪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天视、地听竟有这等能耐么?” 艾伦道:“此时此刻,无法和你多说,咱们如是都能活着,那就以后再说。” 翻身跃出围墙。 葛元宏也和几个师弟,排坐土坑之内,并且动手安排那青石落下后的支撑之法。 又过片刻,果然,有两根竹竿,不知从何处,透入土坑。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,艾伦跃落土坑旁侧。 葛元宏,郭文章极力配合,才算把那块磨盘,平放在土坑之上。 艾伦缓缓说道:“那竹竿透出水面,不过半尺左右,够安全,也够隐密,为了掩蔽天视、地听的耳目,我决定把泥土填的扎实一些,你们小心那青石塌落下去。” 郭文章对着青石磨盘正中的石孔,高声说道:“你把泥土填实了如是不肯再来,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此地。” 艾伦道:“老夫将宝刀在此抵押,难道还会跑了不成。” 一面说话,一面推泥土,填起了土坑。 他工作十分认真,填满了泥土之后,又在上面覆蒙了不少枯草,才悄然离去。 那是极为细密的设计,简直是看不出任何人填土的痕迹。 纵然是才慧绝高的人,也无法瞧出任何破绽。 填满泥土荒草的土坑中,一片黑暗,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。 只有那两个竹筒中。透入一些微弱光华,照亮了尺许方圆。 葛元宏心中感慨万千,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小师弟。” 陈公子道:“大师兄有什么吩咐?” 葛元宏道:“师兄惭愧的很。” 陈公子道:“诸位师兄,都是受了小弟的拖累,如非为我,二师兄、三师兄两位怎会身受重伤,惭愧是小弟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一生,为人耿直,除奸斩恶,为人间做了不少好事,如是皇天有眼,就该留给咱们一点生路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咱们数年相处,情同骨肉,如若能脱此凶危,重见师父、师母,那故然是值得庆祝的喜事,万一无怯脱此凶危,咱们师兄弟能够死在一起,那也是人间一大快事。” 葛元宏苦笑一下,道:“千古以来,有不少躲避追兵的事,但咱们这一次,恐怕是前所未有的躲避之法的了。” 谭家麒突然哈哈一笑,道:“小弟虽断去一臂,但内心之中,倒全无一点哀伤之感,人生不过数十年寒暑,能有咱们这等经历的人,只怕是不会太多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二师弟干云豪气,实叫为兄的敬佩,淡笑论生死,甘苦自啖之。不过,咱们不能太过掉以轻心,咱们四兄弟虽然不畏死亡,但不能负了师父的重托,咱们必需忍辱负重,委曲求全,想法把师弟送上九华山去,目前咱们只有一个目的,全心全意的求生。” 郭文章突然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大师兄,有一件事,小弟一直想不明白,想请教师兄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事?” 郭文章道:“这番追杀咱们的人,大过复杂了,似乎是正邪都有,而且不少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顶尖人物,难道,这些人,都和师父结有很深的仇恨么?” 谭家麒道:“就算都和师父结有仇恨,但他们也很难这等联手而来,就小弟看法,这些人有不少都是领袖一方的人物,如何能在统一号令之下,对付咱们?” 葛元宏道:“这一点,小兄也想过了,这些人中,不但有正有邪,而且有些根本和师父全无仇恨的……” 陈公子接道:“他们既然和爹爹无仇,为什么要苦苦追杀咱们呢?” 葛元宏道:“这一团谜,小兄这点才慧,实无发揭穿谜底。不过,就小兄观察所得一些蛛丝马迹而论,他们之中,有大部分似是受人逼迫而来。” 郭文章道:“对!那罗常白就是因为孙女被掳,不得不听人之命,截杀咱们。” 一直未曾开口的陆小珞,突然开口说道:“小弟觉着那罗常白最是不可原谅的人,他一生侠名,极受武林敬重,但他竟为亲情所牵,无缘无故和咱们作了对头,斩下二师兄一条臂,又把我打成极重的内伤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三师弟说的是,但他在伤了二位师弟之后,似是有极深的悔意,所以,他才留下了丹药而去,但这中间,有一点,使小兄百思不解。” 郭文章道:“哪一点?” 葛元宏道:“那人既然能够役使正、邪二路人马中这么多武林高手,向咱们寻仇,必是一位武功奇佳,才智绝伦的人物,他应该有足够对付咱们的能力了,又何苦这般劳师动众呢!再说,他这做法,也替本身结了不少的怨家、仇恨,实为智者不取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不错啊!他们实在用不着这样大举行动。” 葛元宏道:“所以,小兄觉着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襄阳陈家,虽未在江湖中开宗立派,自成门户,但师父的侠名,却是武林道中人人皆知,他代表了一股正义力量,所以咱们就首当其冲。” 他这一席话,说得三位师弟大大地佩服,良久之后,才听得郭文章说道:“大师兄才智过人,小弟等万万望尘莫及。” 葛元宏黯然一笑,道:“只怕,此后江湖上有很多的门派,要和咱们遭受到一般的命运。” 谭家麒道:“但他的目的何在呢?看情形不似为利,役使数百位江湖高手蒙面而来,似乎也不是为了扬名立万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们的目的,只不过是咱们无法了解。” 几人商谈了甚久,仍是找不出原因何在? 突然间,一缕日光射入,洞中亮了不少。 原来,太阳已然偏西,日光正照在通向墙外,突出水面的竹竿筒口上,照射入了坑中。 陈公子顺着日光望去,忽然失声叫道:“大师兄,那是什么?” 葛元宏、谭家麒等,都不觉地转头望去。 日光下,土坑壁间,反射出一点晶莹之光。 葛元宏伸手抓去,只觉入手坚硬,竟是金铁之物。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是什么?” 葛元宏五指用力,向土壁中插入少许,道:“似是一个铁环。” 郭文章道:“如是铁环,埋在土中甚久,早已锈成一片,怎会发光?” 葛元宏道:“也许是一枚金环……” 突然改口说道:“似是一个箱子提环。” 这时,日光稍失,土坑中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。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是箱子么?” 葛元宏已双手并用,挖了不少泥土,道:“错不了,是一个箱子,不过,是铁打的箱子。”一面双手加力,把铁箱拖了出来。 陆小珞一直靠在壁上养息,此刻,却突然插口说道:“四弟,我身上还余有两枚火折子,你取出来给大师兄。” 郭文章依言在陆小珞衣袋中找出火折,立时晃燃。 火光下,凝目望去,只见那是一个长约一尺,高不过六寸的小铁箱子。 箱子上,锈痕斑斑,显然是在土中埋了很久之故。 箱子用一把小小的铜锁锁着,也长满了锁锈,但奇怪的是,那小铜锁上,嵌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珠子,月光下一点晶莹之光,正是那颗珠子所发。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咱们打开铜锁瞧瞧看,小铁箱中放的什么?” 葛元宏掂掂手中的小铁箱子,道:“分量不重,不像存放金铁之物。” 郭文章道:“此地已十余年无人居住,此箱主人,也许早在十五年前兵荒马乱中死去,早成无主之物,打开瞧瞧也不妨事?” 葛元宏道:“此箱主人,用一个嵌有明珠的铜锁,锁在铁箱,自然是用心也就在使人发现,不让这只小铁箱子永埋土中,咱们不能负了主人之意。” 暗中运集功力,紧握铜锁,用力一转,铜锁应手而落。 启开铁箱看去,只见一个白绫布包,端放箱中。 那白绫年月已久,已然变成了淡黄之色。 葛元宏皱皱眉头,道:“不知这布包中,包的什么东西?” 一面取出布包,缓缓打开。 大出几人意料之外,白绫包里之中,竟是一本如书绢册。 封页上,用朱砂写着:不可开卷,四个字。 郭文章道:“这就奇怪了,留书主人,既是不愿让人阅读,何以不肯把这本绢册毁去,就像宝贝似的,把这本绢册放置在铁箱之中。” 闭目坐息的陆小珞,似是也忍不下好奇之心,睁开双目,探过头来。 葛元宏缓缓把绢册又包了起来,道:“红笔朱谕,显见那留书人十分慎重,人家既然先有劝告,定有原故,咱们还是不用瞧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小弟觉着,这是那留书人故意留下的惊人之笔,朱砂红字,不要人开卷瞧看,正是极大的一个诱惑。” 葛元宏淡淡一笑,道:“四师弟说的是,但小兄却稍有不同的看法,人家既已留字示警,咱们万一在开卷之后,受到了伤害,岂不是自找烦恼?” 郭文章仍然有些不服气地说道:“什么烦恼?” 葛元宏道:“如是这书中内页,暗藏剧毒,咱们就可能中毒受伤。” 郭文章怔了一怔,道:“大师兄顾虑周到,小弟十不及一。” 葛元宏把绢册包好,交给郭文章,道:“师弟收着,这本绢册,咱们要看,不过,不是此时此地。咱们逃出这险地之后,再瞧不迟。” 他为人心细,又把铁箱放回原处,加上些泥土埋好,接道:“此地空气混浊,不宜久留,但咱们却又无法预料何时才能离开此地,最好能施展龟息之法,减少呼吸之量,保持体能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小弟一直担心一件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事?” 郭文章道:“那艾伦号称伪君子,自非什么好人,他如想害死咱们,只消抽出两根竹竿,封死通气小孔,咱们都要死在这土坑之中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咱们倒像是自掘坟墓,自埋于地下,死的倒也是别致的很。” 葛元宏拍拍六合宝刀,道:“小兄原本也有此虑,但艾伦交还宝刀之后,小兄已无这份多虑了,此刀锋利无匹,必可在极短时间内,破土而出,万一有了什么变化,四位还要沉着应付,万万不可慌乱。” 谭家麒笑一笑道:“这一点大师兄尽可放心,经过那舟上一战,小弟觉着咱们几位师兄弟,虽然武功不如人,但义气肝胆,足以傲视武林,咱们五兄弟死在一起,也算是武林中一段佳话。” 这几句话有如酷暑冷泉,顿使葛元宏、郭文章等心情一宽。 一直很少讲话的陈公子,突然抬头挺胸开口说道:“几位师兄,为了小弟的事,劳动几位师兄,实叫小弟过意不去。” 郭文章哈哈一笑,道:“小师弟,快不要这样想,咱们五兄弟目下的情景是,生死同命,祸福与共。” 葛元宏道:“对!二师弟说的不错,咱们兄弟是肝胆相照,不用形诸在言语上了。”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现在,咱们要好好运气调息一下,准备应付事情变化。” 众人不再言语,各自运气调息。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,葛元宏调息醒了过来,长长呼一口气。 郭文章低声说道:“大师兄醒过来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醒过来了,四师弟几时清醒的了?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定力不足,一直没有法子坐息下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为什么?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想了很多事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啊!你都想些什么了?” 郭文章道:“我想,咱们应该在这土坑中停留多少时间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再过几个时辰,咱们就应该脱出土坑了,伪君子艾伦应付来人,最少需要几个时辰。咱们不会在这里等待很久,再过上两个时辰,大概有什么反应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如是两个时辰之内,还没有什么动静呢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就自己想法子出去。” 郭文章道:“好!小弟正在想着这件事情……” 话还未完,突闻伪君子艾伦的声音传了过来,道:“诸位好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很好,是艾伦老前辈么?” 艾伦道:“正是老夫……” 提高了声音,接道:“现在,老夫要挖起那青石磨盘上的泥土,你们利用宝刀劈开青石,老夫好接你们上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劳艾老前辈了。” 郭文章低声说道:“想不到这位伪君子倒是个很守信用的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因为,他自觉虽是伪君子,但必须站在君子道上,他既能坦然自称伪君子,那是说明了,他还时时警惕自己,别忘了君子之风。” 艾伦的动作甚快,不大工夫,已经挖开泥土,高声叫道:“诸位可以出来了。” 葛元宏拔出六合刀,破石而出。 只见艾伦一身黑衣,站在五尺以外。 葛元宏一抱拳,道:“艾老前辈,你应该把伪君子去掉!” 艾伦摇了头,道:“不成,如若老夫是真君子,岂能乘人之危,要你们的六合宝刀,正因为老夫在君子之上多了一个伪子,才能减去了不少顾忌,做起事来,方便不少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,道:“原来,君子上面加个伪子,还有这多的方便。” 艾伦淡淡一笑道:“不知令师陈大侠,开罪了什么人物,竟然引来了武林中人,这等大举的围攻、追杀,就老夫适才所见,那该是江湖上千百年来,从未有过的一支奇怪的组合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是奇怪组合?” 艾伦道:“有道正邪不两立,但适才老夫见他们那一组人中,有很多是江湖黑道人物,亦有正大门派中人,这些人,别说会走在一起了,平常遇上,也打个你死我活,奇怪的是这一次,他们竟然会联合行动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他们的人数很多么?” 艾伦道:“人数很多,不下十余位,而且其中至少有四位被称为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,你们五位一旦遇上了,绝无侥幸逃走的机会。” 葛元宏躬身道:“多谢老前辈的指点,我们该动身了。” 双手捧着六合宝刀,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。 艾伦接过宝刀,道:“那些人,大都是久走江湖,阅历丰富,有着极佳的追踪之法,五位行踪,快则今夜,迟则明晨,必为人发觉。” 葛元宏苦笑一下,道:“多谢老前辈的警告,但我们不能不冒险赌赌运气。” 艾伦两道冷厉的目光,望望断去一臂的谭家麒,又望望陈公子,道:“老夫既然得了你们六合宝刀,自该助你们脱出此危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岂不拖累了老前辈。” 艾伦道:“老夫居此,巳近半年,本是寻找一件遗失在此的东西,那是我费时数年,研究所得的线索,十余年前,落于此地,但我这半年的搜寻,已找遍了这座佛寺,始终未能寻得,不得不放弃此念了。” 葛元宏心中一动,道:“老前辈要找寻什么?就晚辈所知,这片荒原,已然十余年没有人在此落脚……” 艾伦接道:“不错!这本是一处富庶的村落,毁于十余年前一场官匪决战的劫难之中,舍庐成灰,死人无数,无辜村民,故然是死伤不少,但数万匪众,在大军围困之下,无一生离此地,老夫数年考证所得,那东西,应该遗落在这座荒寺之中,因为,这座佛寺,还是昔年匪首困守之地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化费了如此多的时间,求证追寻之物,定然是十分珍贵之物了。” 艾伦道:“就珍贵而言,它确属无价,但如是遇上不识货之人,那只不过是一本破烂的书册。” 葛元宏心头一震,几乎失声而出,但他仍然是强自忍了下去,缓缓说道:“一本破旧的书,经过这多年的风吹雨打,只怕早已腐烂无存了。” 艾伦摇了摇头,道:“不会的,它装在一个小钱箱中,珍贵的收藏着。” 葛元宏心中跳动,不敢再多接口,生恐失言,泄漏了隐密。 艾伦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但老夫已经绝望了,准备离开此地,顺便送你们一程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准备如何一个走法。” 艾伦道:“乘船,一艘渔舟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岂不太过麻烦老前辈么?” 艾伦道:“老夫寻物不着,得了一柄六合宝刀,总算聊胜于无了。” 语声一顿,接道:“现在,咱们立刻动身。” 此情此景,葛元宏别无选择,谭家麒、陆小珞伤势未好,手中又失去了六合宝刀的仗持,不论如何算计,跟着艾沦行走,生存的机会大了不少。 略一沉吟道:“那就多谢老前辈了。” 在艾伦的率领之下,几人登上了一艘渔舟。 那渔舟十分陈旧,而且舟上也确然是从事捕渔为生的人,只不过,他们已受雇于艾伦。 也正因如此,他们才很平安的驶到安庆府。 渔舟数日相处,使葛元宏对伪君子艾伦,又了解了不少,只觉他是位介于邪正之间的人物,具有着君子与小人之间的奇怪性格。 但艾伦却和葛元宏谈的十分投机,也告诉了葛元宏不少江湖阅历。 这使得葛元宏等获益不浅,渔船靠岸之后,葛元宏立时买来了几套村夫旧衣,经过一番仔细的改扮,才向九华山赶去。 八、名山恶涧 沿途之上,五个人分成了两批赶路,但却保持适度的距离,以便于万一发生事故时,能够互相接应。 沿途上,葛元宏极端小心,也未遇上麻烦事情。 舟中数日养息,在药物疗治之下,谭家麒、陆小珞伤势,也大部痊愈。 葛元宏对谭家麒失去一臂的事,心中一直有着很大的抱疚,但是谭家麒却看得很开,未把断臂之事放在心上。 这师兄弟四人,经过了连番的大变之后,都随时保有高度的警觉,对任何事情,都能够细心观察。不过五六岁的陈公子,大难之后,也似有着超越常人的成熟,一直很少开口说话。 再加上几人的精细改装,竟然平安到达了九华山。 这日中午时分,到了玉虚观。 玉虚观的规模不大,但建筑却很精雅,这天不是进香日子,观内观外,都十分平静,名山名观,自有一种恬静的美。 葛元宏带着四位师弟,直入观内。 玉虚观不是武林人物盘踞之地,全无戒备,几人缓步而入,也无人出面拦阻。 直待行至大殿,才有一个中年道人,合掌问讯道:“诸位施主,今非香讯之期,大殿正门不开,诸位如是还愿进香,只好请走偏门了。” 葛元宏目光转动,只见四周几个灰袍的道人,在观中缓步走动,意态消闲,恬静自如,一种飘然出尘,与世无争的气度。当下抱拳还了一礼,道:“在下远道跋涉而来,求见玉虚观主,希望道长指点。” 中年道人微微一怔,道:“施主有什么事,不妨对贫道说明,贫道乃本观中正殿主事,施主如是还愿进香,或是求事做法,用不着求见观主,贫道也可以作得了主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等并非求做法事而来。” 那中年道人道:“那么诸施主有何贵干?” 葛元宏道:“请教仙长法号?” 中年道长道:“贫道法号长平子。” 葛元宏道:“原来长平子仙长,在下奉襄阳陈大侠差遣而来,必得面谒玉虚观主,才能奉告内情的。” 长平子哦了一声,道:“忠义侠陈施主么?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正是忠义侠差遣我等而来。” 长平子打量了五人一阵,道:“敝观主正值坐息之时,诸位请客室待茶,稍候一阵,贫道再替诸位通报不迟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冒千险万难而来,但望能够早见观主,还望仙长方便!” 言罢,又抱拳一礼。 长平子沉吟了片刻,道:“好!陈大侠乃是敝观主方外好友,贫道破例替几位通禀,但此地不便等,还是请入客室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不用了,我等心中急于早见观主,就在此地恭候仙谕回示。” 长平子点点头,转身而去。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,长平子满面春风而至。 葛元宏急步迎了上去,道:“观主如何吩咐?” 长平子道:“敝观主现在丹室候驾,贫道替诸位带路。” 几人随在长平子的身后,穿过了两座院落,行入了一座幽雅的院落之中。 这是一座精致的瓦舍,院中植满了各色的小花。 长平子行到一座静寂的雅室前面,停下脚步,欠身说道:“启禀观主,陈大侠遣来之人,共有五位之多,是否要他们一起参见观主?” 室内传出来一个清亮的声音,道:“请他们都进来吧!” 长平子应了一声,回身对葛元宏,道:“诸位请进吧!” 葛元宏欠身一礼,带着四位师弟,缓步行入丹室。 只见一个长髯垂胸,面目清癯的道人,盘膝端坐一张云床之上。 葛元宏抱拳一揖,恭谨道:“晚辈葛元宏叩见老前辈。” 伸手扯下了脸上的黑色短须,露出了本来的面目,拜伏在地。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齐齐用手扯下了脸上的扮装之物,跟着葛元宏拜伏在云床前面。 玉虚观主脸色一片祥和平静,似乎对几人的扮装,早已在预料之中。他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你们的师父好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未在府中,府中发生了巨变。” 玉虚观主目光一缓,由几人脸上扭过,道:“你们起来吧!有什么话坐着说。” 葛元宏应了一声,站起身子,道:“家师临走之际,交代晚辈,如若有什么不测之变,就来此九华山,参谒观主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令师和贫道,交情甚深,他既如此吩咐,贫道自是不能不管。” 葛元宏抱拳一揖,道:“多谢观主。” 玉虚观主凝视丹室屋顶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玉虚观世外之地,从未和武林中人,有过什么纠纷,也未和江湖上的人物来往,再说这玉虚观也不是武学荟萃之地,诸位如是避难而来,玉虚观恐无能力保护诸位的安全,因此,贫道想到后山有一处极为隐密的山洞,希望诸位能暂时在那山洞中住上一段时期。” 葛元宏道:“观主愿意收留我等,晚辈等自是感激不尽,家师为人,老前辈一定清楚,无让晚辈等拖累贵观之意,此番来投观主,是恳求观主指示我们一条明路。” 玉虚观主奇道:“指示一条什么明路?” 葛元宏道:“替我们师兄弟引见一个人!” 玉虚观主道:“什么样的人?” 葛元宏道:“消气谷、埋名庐的散淡老人。” 玉虚观主怔了一怔,道:“这个,这个,只怕有些困难吧!” 他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他自名居住之地为消气谷、埋名庐,又自号散淡老人,实已存避世之心,贫道纵然愿为引见,只怕也难得见他之面。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离府之时,再三嘱咐晚辈,无论如何要设法赶来九华山,晋见观主,家师交游极广,危难之际,独独想起观主,显见家师和观主交情之深了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和令师确然是交谊甚深,不过,贫道实无能带诸位到消气谷中一行!” 他长长叹一口气,接道:“大概是三年前吧!散淡老人偶而还来本观中小坐一时,和贫道下上一两盘棋,不幸的是三年前的一天,散淡老人正欲离开本观时,发生了一件事情……” 葛元宏听得大为紧张,道:“什么事情?” 玉虚观主道:“一个长发苍然的老者,突然找上了本观,而且和散淡老人相遇在大殿之前……” 他目光转动,扫掠了葛元宏等五人一眼,接道:“那时,正值本观中弟子午课刚完,大殿之前,云集了数十名本观弟子,那须发苍然的老者,当众羞辱散淡老人,要他出手一战,散淡老人只是一味地不言不语,在众目睽睽之下,散淡老人,忍受了那人千百般恶毒的辱骂,弟子禀报,贫道亲自赶往瞧看,看到那散淡老人所受的屈辱,即使是贫道也难以忍耐,只要是人,大约都不能忍受,昔年韩信,曾受胯下之辱,但就贫道的看法,那散淡老人在众目之下,所受的羞辱,比之那昔年的韩信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” 葛元宏啊了一声,接问道:“以后,他们动手了没有?” 玉虚观主道:“自然没有,散淡老人那等木然神情,无动于衷的冷漠,有如泥塑木刻一般,除非须发苍然的老者,出手一剑把他杀死,简直无法使他动怒应战,最后,那皓首老者,一连在散淡老人的脸上吐了五口浓痰!” 郭文章失声而叫,道:“啊呀,这一下,那散淡老人,应该出手了吧!” 玉虚观主摇摇头,道:“那散淡老人仍然忍了下去,就是贫道这世外之人,也感到大为不安,觉得此等羞辱,生不如死。” 郭文章道:“这么说来,那位散淡老人简直没有一点血性了。” 葛元宏怒声叱道:“四弟不许胡说。” 玉虚观主望了葛元宏一眼,接道:“但那散淡老人竟然不放在心上,似乎是,那几口浓痰,不是吐在他的脸上一样,也不举手拂拭一下,当真是有着唾面自干的耐性,这一来,反使那皓首老者没有法子,只好转身而去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人去后,散淡老人可曾和观主解说过内情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没有,直到那老人离去了良久之后,散淡老人才从衣袋中取出一方绢帕,擦拭去脸上的浓痰,缓步向观外行去……”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贫道忽然有一种为故友受辱的悲哀,因此很快地追上去,当时,贫道是想说几句慰藉老友之言,但见他脸上平和的笑意,反使得贫道有着难以启齿的感觉,只好忍了下去,我们并肩而行,直待出了玉虚观的大门时,那散淡老人才回头对贫道笑说,我比那人大了三岁,但他已须发苍然,我还是一头黑发,原因就是因为他脾气太暴急了一些,说完就快步而去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以后呢?那位散淡老人是否又来过这里?” 玉虚观主道:“没有,以后,他就未来过。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既然指咱们等来此晋谒观主,自然有所依据,但不知家师是否也和那散淡老人很好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他们下过几次棋,彼此也很谈得来就是。” 葛元宏道:“也许家师和散淡老人,早已订交,劳请观主把我等送往消气谷中一行,晋见散淡老人,以后的事,自有晚辈等和他交谈,不敢再麻烦观主你老前辈了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这个,只怕不成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为什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如若咱们不能事先得到那散淡老人的同意,也许咱们根本就无法进得消气谷。” 谭家麒道:“难道那消气谷有什么埋伏不成?” 玉虚观主道:“就贫道所知,到消气谷前,必需要经过恶虎涧,那是一道长达五里的恶谷,谷中有着无数的毒物和黄蜂、巨虎,那地方早已被人视作禁地,除了那散淡老人之外,再无第二个人,能行过那条恶虎涧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难道那恶虎涧中的毒物,巨虎,就不外出伤人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如是涧中毒物,会外出伤人,势必早已哄动九华山了,奇怪的是,它们只在涧中行动,从不出涧,似乎是有一种无形的禁制,在控制着他们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禁制,可是散淡老人所设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这个,贫道就不清楚了。” 葛元宏缓缓从怀中摸出一面玉牌,道:“家师告诉晚辈,见到观主之时,献上玉牌,凭此玉牌,可见散淡老人,请观主过目。” 玉虚观主接过玉牌,反复观了一阵,道:“这玉牌乃是散淡老人之物,贫道曾见他对此玉牌十分珍视,随身携带,不知何以会落在令师的手中?” 葛元宏道:“玉牌来历,家师并未说明,但他曾经告诉晚辈,凭藉此玉牌,可得观主允准,带我们去见那散淡老人。” 玉虚观主沉吟了一阵,道:“故人情深,贫道虽已遁身世外,但也不能免俗,你们一路风霜奔来,沿途又经历了甚多凶险,在此休息一宵,明晨一早,贫道陪你们到消气谷中一行,贫道也要安排一下后事,至于入谷之后,变化如何,那要看你们的运气了。” 葛元宏奇道:“安排后事?” 玉虚观主道:“不错,咱们入谷后有些什么变化,很难预料,贫道乃一观之主,观中事务必得准备一下,免得影响到观中近百位清修弟子。” 他话虽然说得含蓄,但隐隐之间,已然说明此行凶险难测。 葛元宏轻轻叹道:“这太麻烦观主了!”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和令师有这一份交情,适才不肯答允你们留在谷中,那是贫道明白,咱们就是闯进恶虎涧,也难见到散淡老人,见到他也无法说动他答允你们留在谷中,但目下有了这面王牌,情势稍有不同,也许那散淡老人,早已对令师有所承诺,否则,散淡老人决不会轻易把玉牌交给令师!” 接着,他提高声音喝道:“长春子何在?” 室外响起长春子的声音,道:“弟子在室外恭候法谕。” 随着那答话之声,长春子快步行入。 玉虚观主望望葛元宏等说道:“你带他们到后面客舍中休息,传谕下去,任何人不得泄漏他们五位来此之事。” 长春子一欠身,道:“弟子明白。” 玉虚观主对葛元宏道:“五位休息吧!明天一早,贫道会派人相请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多谢观主。” 他们随着长春子,行入了玉虚观后院一座静室之内。 室中布置得十分雅致,窗外青山,耳听松涛,有一种涤除心中烦恼的幽静。 长春子合掌说道:“诸位在此休息,贫道吩咐厨下,立刻送上膳食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劳道兄。” 长春子微微—笑,道:“四野素食,无佳味以迎贵宾,还望诸位将就一下,此室深处后烷,贫道自会嘱咐观中弟子,无事不得擅入,但诸位最好也不要在外面行走,以免行踪泄漏出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记住了。” 长春子又合掌一礼,转身而去。 一宵无话,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,长春子已来雅室,道:“家师已在观外候驾。” 葛元宏师兄弟等亦早已整装等候,随着长春子,直奔观外。 这时,太阳还未出来,山色清新,百鸟唱鸣,玉虚观主身着一件淡青道袍,背插长剑,正站在山道旁侧等候。 玉虚观主回顾了长春子一眼,轻声说道:“你回去吧! 如果我三日之内,还未回来,你就按我的吩咐行事吧。” 长春子道:“弟子都记下了。”合掌作礼,转身而去。 玉虚观主脸上是一片浓重的忧郁之色,望了葛元宏等一眼,道:“你们都带有暗器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带了” 玉虚观主又望谭家麒,道:“你臂上的伤如何了?” 谭家麒一欠身,道:“晚辈的伤势,已然大愈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进入恶虎涧后,要对付很多种毒物,毒蛇猛兽,还好应付,最难对付是那些结队而来的黄蜂,用刀剑之类的兵刃,只怕很难应付得了,所以,咱们在沿途之上,要选一些竹枝、软藤捆扎起来,以便应付大群黄蜂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等劳动观主,实叫晚辈等难安。” 玉虚观主淡淡一笑,道:“但愿此行,能说动散淡老人,允许你们留在谷中,也不枉咱们冒险一行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那消气谷距此很远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不太远,约行五十里左右,就要进入恶虎涧了,恶虎涧后,就是消气谷了,但出道崎岖,二十里就没有可行之路,要翻山攀壁而行……” 瞧了幼小的陈公子一眼,接道:“但不知陈公子能否行得?” 葛元宏道:“陈师弟虽然年纪幼小,但已有内功基础,脚程甚健,由晚辈等从旁照顾,大约可以行得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咱们要在午时之前,赶到恶虎涧,休息一下,用半日的时间,行完那五里长的恶涧……” 郭文章接道:“区区五里行程,如何要得了半日时光?” 玉虚观主道:“半日能够行过,咱们的运气就不错了。” 葛元宏心中暗道:“他计划半日时光,行过恶虎涧,那段行程之险,不言可喻了。” 心中念转,口中却未言。 玉虚观主道:“咱们动身吧!贫道带路。” 一切如玉虚观主所言,前二十里还有崎岖的山径可行,但二十里后,山径已绝,必需攀登削壁绝峰而行。 幸得几人,都有一身武功,手足并用,翻山越岭。 郭文章暗中数计,三十里行程,翻越了九座山峰,果然有着举步维艰之感。 谭家麒断臂不久,陆小珞内伤初愈,虽有一身武功,也走得十分吃力,葛元宏全心瞧顾小师弟,无暇分身,郭文章有着难以兼顾之苦,幸得玉虚观主从旁助手,才越过悬崖峭壁。 行完三十里,几人都累得出了一身大汗。 只有那玉虚观主,仍然是气平神清,若无其事。 直到此刻,葛元宏等才明白那谦和平易的玉虚观主,竟然是一位身负绝技的世外高人。 此时,几人正停在一座峰腰之间,下望深涧,一片荒草。 玉虚观主回顾了一眼,取出身上的干粮,道:“诸位请进些食物,下面的荒谷,就是恶虎涧了,就贫道所知,这方圆数里内没有人家,深山绝壁,行之不易,樵夫、猎人的足迹也不及此。” 葛元宏等越过数重无路高峰之后,确有疲累之感,依言而坐,接过干粮食用。 玉虚观主却起身转入一个峰角不见。 片刻之后,玉虚观主去而复返,手抱着许多软藤而来。 陈公子虽然疲累甚深,但他却一直强忍辛劳,未说过一个累字。 在玉虚观主指导之下,葛元宏、郭文章一齐动手,结成了几幅五寸宽窄的藤牌,用以击退黄蜂之用。 天近中午,玉虚观主暗中观察,觉着经过这一阵坐息之后,几人的体力已复,站起身子道:“咱们动身下谷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文章你照顾着家麒、小珞,我照顾小师弟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哥,小弟的伤势已愈,用不着要人照顾了。” 陆小珞道:“小弟内伤也巳痊愈,足可自保了,照顾小师弟的安危要紧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走在一起,相互支援,以补不足,二弟,三弟,挡右面,四弟护左翼,小兄挡在前面,小师弟走在中间。” 由于那玉虚观主,把这条恶虎涧形容得十分凶险,所以,葛元宏等都十分谨慎,除兵刃,暗器之外,每人都带了一个帚子和细竹编成的竹牌。 陈公子也拿了一面较小的竹牌。 恶虎涧中,长满了荒草,深处过人,最浅的地方,也掩住了人的膝盖。 玉虚观主唰的一声,抽出背上长剑,斩断深草,辟开一条小道,一面说道:“咱们要半日时光,走完这五里行程,时间不多了。” 葛元宏看那五虚观主出剑的势道,凌厉无比,一剑下去,斩去两尺左右荒草。心中暗道:“这位观主的内功,极为深厚。” 谷中之人,个个全神贯注,耳听八面,跟观四方,深行约百丈左右,仍然不见任何动静,既不见毒物出现,亦不见黄蜂来袭。 玉虚观主突然停下脚步,回顾了葛元宏等一眼,道:“诸位要小心戒备,莫要放松了精神。” 郭文章道:“这恶虎涧中久年无人行走,也许那猛兽,早已移往别处了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照贫道的看法,这恶虎涧的猛兽毒物,极可能是人为之力,集中于此,不会离开的。” 郭文章道:“咱们已然深入了百丈以上,如是有毒物、猛兽,应该有些动静才是。” 语声甫落,突然一阵唰唰之声,传入了耳际。 那声音十分奇怪,似乎是有人分着草丛行了过来。 玉虚观主疾快地挥动长剑,周围丈余内的荒草,纷纷飞散,视线陡然间广阔了。 原来丈内的长草都被玉虚观主剑势斩断,成了不及一尺的短草。 那唰唰之声,似由正东面行了过来,但在接近几人时,慢了下来。 葛元宏等无法判断出这是什么?但却知道到来的是毒物,亦有了警觉。 玉虚观主神色凝重,道:“诸位请亮出兵刃,准备暗器。” 葛元宏等应声拔剑,右手也同时握了暗器。 突然间,一股浓重的腥气,扑入鼻中。 正东方位上,探进来一个海碗大小的蟒头。 两只闪动的巨目中,暴射出绿色的光芒,巨口开合之间,吐出长逾二尺的红信。 形状极是怕人。 玉虚观主半蹲身躯,长剑护胸,口中先低声说道:“这是一条含有奇毒的巨蟒,力大无穷,鳞甲坚厚,动手时,记着要攻它的要害,此物之可怕,更逾虎豹十倍,贫道听那散淡老人谈过,这整条的恶虎涧中,只有两条,想不到是被咱们最先遇上了。” 那毒蟒由草丛里探出巨头,红信吞吐,但并未向人攻击,和玉虚观主等,保持着对峙之距。 双方相持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,那巨蟒仍然没有向人攻击的举动。 倒是郭文章有些沉不住气了,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观主,这巨蟒不肯发动攻势,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和它耗下去啊!” 玉虚观主道:“此蟒虽然巨大,但如一旦展开攻袭,却能动如脱兔,横身拦击,威力可及一丈四五,咱们最好耐心一些,等他发动攻势,如若咱们耐心不够,抢先出手,必为它蓄势一击所伤。” 郭文章道:“听观主之言,似乎是一条大蛇,也具有灵性不成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这巨大的毒蟒,世所罕见,就贫道所知,九华山从未有过这等巨大的毒蟒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的意思是……” 玉虚观主接道:“贫道在怀疑这巨蟒可能是从其它的地方迁来此处。” 葛元宏道:“可是那散淡老人所为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无法肯定地说出是什么人,但猛兽、毒物和那成千上万的黄蜂,云集一条荒涧之中,必为争夺食物,自相残杀,但它们却能相安无事,再说,这地方,也不是育养黄蜂的形势,这中间,自然是大有疑问了,因此,贫道相信这道荒谷中的险恶,极可能都是人为之力,布置而成,自然,那人是第一流的人物,才慧、武功都超越常人很多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这么一点,晚辈也觉着有些可信了,此谷如能育虎,就不该有巨蟒?不过,那布下这些猛兽、毒蟒之人,他的用心何在呢?” 玉虚观主道:“不外两种用心,一是不要人打扰了他的清静,二是保护什么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老前辈高见,一席话使晚辈等茅塞顿开。” 这时,那巨蟒突然昂首咕咕两声怪叫,竟然转身而去,极快地隐入草丛之中不见。 玉虚观主收了长剑,吁一口气,道:“好险啊!好险! 如是咱们真要和这毒蟒斗起来,不论结局如何,咱们必定有人伤亡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说的不错,使晚辈不解的,还是那毒蟒怎会掉头面去?” 玉虚观主道:“也许诸位福大命大,也许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咱们,内中的韵致,要诸位自己去想了。” 葛元宏看他神情,明明似若有所知,但却又不肯说出来,也就不再多问。 但这一来,却使得葛元宏又对那玉虚观主,多了一份确信他能够带几人渡过这道恶涧。 又向前行约里许,景物又是一变。 九、散淡老人 那过人及膝的荒草,突然消失不见,眼前是长不过数寸的如茵绿草,两侧峭壁,流泉潺潺,在绿草地中,汇集了一条小溪。 葛元宏道:“原来这恶虎涧内,还有如此美景。” 玉虚观主流目四顾了一眼,道:“荒草绿茵,相距不过里许,虽是天地造化奇异,但转变得如此之快,必然有人工相助。” 突然间,两声虎吼,打断了玉虚观主未完之言。 抬头看去,只见两只白额吊睛的巨虎,并排而立在五丈开外的转弯之处,拦住了去路。 玉虚观主似对两只巨虎极是畏惧,向后退避开去。这一来,形成了葛元宏和二虎对峙之局。 郭文章踏前两步,和葛元宏并肩而立,各对一虎。 这是两只奇大的猛虎,双目中射出绿色的光芒,巨口开合之间,露出森森白牙。 郭文章刀交左手,右手从怀中摸出两枚金钱镖,暗运功力,扣在掌心,正待击出,却被葛元宏示意阻止,道:“四弟,不可贸然出手,这涧中之物,似乎是都有灵性,能不招惹它,那是最好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但二虎拦住去路,咱们不能和它们就这样的对耗下去啊!” 葛元宏道:“此地此时,咱们多学些忍耐工夫。” 只见拦路二虎突然昂首大吼,震得山谷不住回鸣。 葛元宏、郭文章想那二虎大吼之后,必然挟势扑来,立时全神戒备。 那知变化却大大出了两人意料之外,二虎大吼一声之后,竟自转身面去。 葛元宏只觉脑际间灵光一闪,暗暗忖道:“看起来,这些毒蟒巨虎,暗中果然受着某一种力量的控制,对我们并未存伤害之心。” 忖思之间,玉虚观主面带微笑,大步行了过来,道:“很顺利,咱们又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关。” 葛元宏心中暗道:“初遇毒蟒之时,这位观主,大有首挡锐锋的气概,何以遇见拦道二虎时,竟自退避开去,如说搏斗二物的凶险,毒蟒尤过二虎,这就有些叫人想不通了。” 他心中虽然充满着疑问,但却又不便问出口来。 其实,用不着葛元宏问,玉虚观主抢先说道:“贫道在怀疑着一件事,照目前的看法,大致是不会错。” 郭文章道:“观主说的什么事?”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一直怀疑这恶虎涧中之物,在受着人力控制,毒蟒自动退走,二虎双双让道,证实了贫道的想法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有一句话,本不当问……” 玉虚观主笑一笑,接道:“我知道,你要问我为什么遇见二虎之后,突然向后退去,是么?” 葛元宏尴尬一笑,道:“晚辈正是此意。” 王虚观主低声说道:“贫道要求证一件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找到了答案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找到了,那就是暗中控制这毒蟒、巨虎的人,不但不让它们伤害贫道,同样的不让它们伤害到贤昆仲。” 葛元宏忙欠身一礼,道:“多谢道长指教了。” 郭文章仍是不太明白,道:“道长之意,可是说,暗中有人指挥这些毒麟、巨虎,故意的避开咱们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大概是吧!” 语声一顿,接道:“如若很顺利,再有一刻工夫,咱们就可以抵达消气谷了。” 他似是不愿郭文章再多问话,举步向前行去。 绕过一个小角,景物又是一变。 只见两侧立壁如削,山根下,生满了两排矮松,中间一条两丈宽窄的空间,却是繁花如锦,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。 一阵浓重的花气,迎面袭来。 玉虚观主四顾了一眼,发觉这一段松、花美景,长约二十丈,又折向一侧转去。 没有人能预测那二十丈,又是一段什么样的景物,似乎是这一道恶虎涧,分成了很多的段落,每一段景物不同,有着不同的防守之物。 郭文章道:“这一段景物幽美,实是人间仙景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天然的形势,再加上人工的培植,才有此境界,只可惜,这山涧窄了一点,如是再宽一些……” 话还未完,突闻一阵嗡嗡之声,传入耳际。 几只长逾小指的巨大黄蜂,由两侧矮松浓密的枝叶后飞了出来。 这黄蜂不但体型庞大,而且声音亦大得惊人,嗡嗡之声,强逾平常的黄蜂数倍。 就在玉虚观主,葛元宏等分神于几只巨蜂之时,那两侧矮松之后,群蜂有如涌泉一般飞了出来。 片刻之间,蜂鸣震耳,黄蜂蔽空,成千成万的巨蜂,往来飞舞。 几人停身之处,立时陷入了群蜂的环围之下。 玉虚观主、葛元宏虽然早已有备,手中拿着藤牌,但对那蔽天黄蜂的声势,都有着挥牌击打,无从下手之感。 一时间,大家都呆在那里,无一人挥牌击打。 葛元宏苦笑一下,道:“老前辈,这黄蜂如此巨大,其毒性必然强烈无比,如被几只刺中,大约是必死无疑了。” 玉虚观主叹息一声,道:“看来,咱们纵然合力出手,也无法防备到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势,抗拒既有所不能,不如坐以待变了。” 巨大的黄蜂,在几人头上盘旋了一阵,突然又飞回矮松后面的蜂巢之中。 葛元宏暗暗捏了一把汗,忖道:“好险啊!好险。幸好刚才未轻举妄动,只要挥牌一击,激怒蜂群,恐怕此刻早已死于群蜂毒刺之下了。” 一念及此,顿觉准备的藤牌,原来是无用之物,立时弃遗于地。 他这一丢弃去藤牌,谭家麒等群起效尤,纷纷弃丢了手中的藤牌。 玉虚观主轻轻咳了一声道:“涧中纵然再有什么埋伏,也不致恶毒过这蜂群了,咱们走吧!” 当先举步向前行去。 葛元宏等随身后而行。 又转过一个小角,形势又是一变。 只见两侧立壁千寻,挟着一道三丈宽窄的山谷,各长十余丈,却是一片深蓝色的积水。 峭壁上长满了青苔,滑不留手,除了涉水而过之外,纵有第一等的轻功,也无法由削壁之上游过。 但水色深蓝,一眼看去,深不见底,除非有很好的水性之外,否则不能涉水而过。 葛元宏停下脚步,回顾了玉虚观主一眼,道:“老前辈,咱们要如何渡过这片积水呢?” 玉虚观主摇摇头,道:“贫道未听他说过,有这一片积水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略通水性,这片积水长不过十余丈,小弟且试试看能否过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可造次……” 郭文章接道:“荒山绝涧,四无人踪,除了涉险渡水之外,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?” 葛元宏回顾了玉虚观主一眼,道:“观主,这一段水路,很难有阻人去路的力量,除非在水中又有别的布置?” 郭文章道:“水中还会有什么布置呢?” 葛元宏道:“这道山涧,忽而山草没径,忽而花色明媚,毒蟒、巨虎以及那无数黄蜂,都能云集于此,这水中何尝不可以暗藏毒物。” 玉虚观主点点,道:“言之有理,咱们不得不小心一些。” 郭文章道:“除非具有绝世轻功,能够横越这十丈水道之外,似乎只有设法施展壁虎功,由削壁青苔间游过去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没有这份功力。” 断去一臂的谭家麒突然接口说道:“大师兄?小弟有一得之愚,不知道是否可以渡此水道?” 葛元宏道:“二弟请说。” 谭家麒道:“咱们斩下一些树身、木枝,用青藤扎成一个木排,削竹作篙,划过水道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这倒是唯一可行之策。” 陆小珞、郭文章拔出佩刀,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立刻动手。” 两人说干就干,转身向后奔去。 玉虚观主摇摇头,道:“两位不可动手,听贫道一言。” 陆小珞、郭文章停下脚步,道:“道长还有什么吩咐?”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未想出越渡这水道之法,但贫道却感到万万不可砍伐这谷中树木。” 郭文章道:“为什么呢?” 玉虚观主道:“两位如是稍为留心一些,就不难发现这涧中长矮松之处,正是那些巨大的黄蜂栖息之地,如是砍树作排,招来黄蜂攻袭,那是未蒙其利,先受其害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这话倒也有理,那些矮松,确然都生在黄蜂云集之地,万一招惹了黄蜂的追袭,那可是一桩大大的麻烦事情。” 心中念转,口中却长长叹了一口气,道:“表面上看来,这是一条荒凉的山谷,没有一个居住之人,但暗中却有着最严密的安排,纵然是一草一木,也不能叫你妄动。” 葛元宏回顾了玉虚观主一眼,道:“过了这一段积水,距那消气谷还有多远了?” 玉虚观主道:“大概就是消气谷了,贫道没有来过,但那散淡老人有一次和贫道对月小酌时,提过恶虎涧的形势,似乎是,只要渡过这段水道,就再无险阻。” 葛元宏道:“形势迫人,水中纵有凶险,似乎也只好冒险一试了。” 玉虚观主蹲下身子,仔细地查看水色,良久之后,才站起身子,摇摇头,道:“这水色确然有些不对,还是从长计议,不可涉险强渡!” 葛元宏道:“哪里不对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水色混浊,似乎是水中有物?” 葛元宏道:“观主常年山居,见识自然不错,不过,咱们不能在此等下去……” 玉虚观主摇摇头,接道:“毒蟒、巨虎悄然而退,黄蜂绕头飞舞,未施攻袭,这中间自有道理,如是贫道推想的不错,这中间,应该是有人暗助咱们,才能有惊无险。” 话未说完,突见那水道之中,冒起了一股水柱,升起了两丈多高,化成大片水雨,又落了下来。 变化突生,几人睁着大眼睛,都未看清楚是怎么回事。 但这一来,却证明了水中却有古怪。 余波荡漾,历久始息。 突然陈公子扬起右手,惊叫道:“大师兄,那是什么?” 原来,葛元宏等都留心那水柱涌起之处,希望它再有变化出现,却未留心到对面有一艘形如大盆的黑色之物驰了过来。 顺着陈公子手指望去,只见一只黑色的大盆之上,坐着一头白毛巨猿,极快驰来。 白猿驾盆,闻所未闻,更怪的是那白猿手中并未有持篙桨之物,似乎是水中自有一股力量,送着那黑盆驰来对岸。 在几人惊愕之中,黑盆已靠岸停下。 这时,几人才看得清楚,那巨大的黑物,原来是四个奇大的葫芦结在一起,四个小圆,拼成一个大圆,远远瞧去,就像一个大木盆似的。 那白猿不大,高不足三尺,但全身白得像片雪,找不出一根杂毛。 大概是白猿看到陈公子和他身高相似,所以特别投缘,一手牵着陈公子的衣袖,一手指着浮在水中的葫芦。 陈公子若有所悟,举步踏了上去。 葛元宏、谭家麒眼看小师弟上了葫芦盆,不禁心中一急纵身一跃,也登上盆里。 四半葫芦结成的小盆,如何能负担葛元宏,谭家麒、陆小珞,郭文章,再加上一个陈公子的体重,小盆立时向下沉去。 葛元宏吃了一惊,伸手抱起小师弟,正待跃上岸去,那向下沉落的小盆,突然稳了下来。 似乎是水底之下,有一股力量,托住了小盆。 白毛灵猿吱吱一笑,伸手拉住了玉虚观主,跃向小盆。 六人一猿,挤在那葫芦盆上,小盆忽沉忽浮,似乎是随时有沉没的危险,六个人个个提心吊胆,那白猿却是吱吱而笑,在葫芦上拍了几下,小盆突然向前驰去。 这时,葛元宏等心中都已明白,那小盆之下,有物托着行驶。 只不过,几人无法知晓水中是何物托盆而已。 盆靠对岸,白猿当先跃下。 葛元宏等鱼贯跃登岸上。 这时,葛元宏都已警觉到,息隐消气谷、埋名庐中的散淡老人,实是一位世外奇士,驯伏虎蟒,智役黄蜂,崇敬之心,油然而生。 白猿带路,沿谷而行,行约十丈,已到谷底尽处。 抬头看去,峰回路转,只见左侧一道狭谷,曲径通幽,转向一侧。 一块突立的大山石,上面横写着“消气谷”三个大字。 玉虚观主一侧身,当先而入。 葛元宏、谭家麒等,鱼贯折入。 只见一个黑发、黑髯,身着青衫的老人,背负双手,站立在一株花树之下。 玉虚观主微微一笑,道:“打扰谷主的清静,贫道甚感不安。” 听玉虚观主的口气,那人自是散淡老人无疑。 他虽号散淡老人,但看上去一点也不老,黑发、黑髯,面如童子。 散淡老人望望葛元宏等五人,笑道:“这都是观主替我带来的客人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谷主可认识这些人么?” 散淡老人摇摇头,道:“不认识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他们都是谷主一仅故交的子弟。” 散淡老人冷漠一笑,道:“什么人?” 玉虚观主道:“忠义侠府陈道隆的孩子和他四个徒弟了。” 散淡老人淡漠一笑,道:“陈道隆么?那只是和老夫下过几次棋的熟人而已,绝不上故交,也谈不上什么情义。” 他口气冷淡,一片拒人于里之外的神气。 郭文章只听得心头大感恼火,冷笑一声,正待发作,却为葛元宏适时拦阻。 玉虚观主轻轻叹息—声,道:“咱们虽然相交多年,但贫道深知你的为人,寡情冷淡,不通人情世故,所以,他们找到贫道,贫道并未决定带他来见谷主。” 散淡老人果然是已完全进入了散淡之境,似是已绝去了喜怒哀乐,不论是好言相求,或是喜怒讽刺,均已对他不生效用。 在他木然的脸上,找不出一点怒意,找不出一点喜色,只见他淡淡地说道:“但你还是把他们带来了。” 玉虚观主目光转到葛元宏的脸上道:“玉牌拿给我。” 葛元宏掏出玉牌,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。 玉虚观主接过玉牌,托在掌心,道:“这玉牌是你之物么?” 散淡老人望望玉牌,沉吟不语。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记忆得很清楚,这玉牌是你常常佩带之物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不错,这玉牌是我之物。” 玉虚观主对这位多年棋友漠视一切的神态,亦似是大感不耐,大声喝道:“如是贫道记忆不错,这玉牌是十分珍惜之物,所以才常年佩带在身上,不时把玩。” 散淡老人不徐不疾地说道:“就算你说得都对吧!送玉牌又能代表些什么了?” 玉虚观主怔了一怔,道:“你把随身玉牌交给陈道隆,难道会全无原因?” 散淡老人道:“自然是有原因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那就成了,这就是陈道隆为什么要遣派他的孩子徒弟,找上你消气谷的原因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我们下了一盘棋,不幸我输了,就把这块佩玉输给了他。” 玉虚观主神情肃然地说道:“事情只是这样的简单么?” 散淡老人道:“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,老夫已经记不起了。” 玉虚观主长叹一声,道:“贫道自信是一位涵养很好的人,但如和你谷主比起来,贫道是自叹弗如!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看在咱们多年棋友的份上,老夫破例留你们在此住上一宵,明日一早,再行离开此地。” 玉虚观主心中忖道:“你明明是一位才慧绝世的高人,却偏偏装出一副木然神态,你既不肯挑明,我狠狠地拿话挤你,看你有多大耐性。”心中念转,口中却冷冷说道:“如是我不肯走呢?” 散淡老人微微一笑,道:“这消气谷中存粮不多,诸位留此,只怕不足两日食用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等既来了,又持有你的玉牌,如是存粮不足,咱们只好大家饿肚子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这么说来,诸位是存心霸占我这消气谷么?” 玉虚观主道:“是又怎样?” 散淡老人哈哈一笑道:“诸位既然看上这片狭谷绝地,老夫只好奉送了。” 玉虚观主怔了一怔,忖道:“当年他被那白髯老人再三羞辱,连吐他脸上几口浓痰,他都忍了下去,我如想引他发作,恐非易事。” 心念一转,合掌说道:“谷主修养之深,贫道是已经见识过了,当真是普天之下,不作第二人想,贫道也自知无能使人心动喜怒之念。” 散淡老人笑道:“观主,咱们是多年棋友么?虽然老夫这几年来,未再到观中和观主下棋,但数年交往之谊,老夫并未忘怀……” 玉虚观主眼睛一亮,接口道:“谷主答应收留他们了?” 散淡老人摇摇头,道:“观主猜错了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那么你有什么事?” 散淡老人道:“把玉牌还给我。” 玉虚观主虽是看破红尘,遁身世外的人,也不禁听得怒火直往上冲,冷笑一声,道:“原来谷主想收回玉牌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那本是老夫之物,难道我不该收回么?” 玉虚观主冷冷说道:“哀莫大于心死,我还道你真的是心死情枯的人,想不到啊!你竟然还有收回玉牌的私心!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观主乃世外之人,早已看破了人间的悲欢离合,七情六欲,怎的还会有这样的火气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我虽遁身玄门,但我还是人,有血有肉,说到断情绝义,比起你谷主,贫道是自知难及万一……” 回目望了葛元宏等一眼,接道:“贫道等来此之前,早已和诸位说过,咱们纵冒万死而来,也未必能使消气谷主心中感动,看来咱们这一趟是白来了,贫道愧对故友,实巳无能为力,这玉牌由你们手中取得,只好再交还你们了,如何处理,由你们自己作主吧。” 葛元宏接过玉牌,目注散淡老人,道:“老前辈,家师在大变临头之际,交代晚辈等来此见老前辈,想来家师和老前辈定然早有约言,可惜家师不在此地,约言为何?除了你老前辈外,再也无人知晓,老前辈一口否认,我们自是无法……” 散淡老人神色一直保持着漠然的平静,淡淡一笑,接道:“你这话,是揣测之言呢?还是有所根据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虽然无明确的证据,但却是言有所本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你说出来听听看?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交游极广,结识了不少武林高人,如是未得老前辈有所允诺,决不会在大难降临之时,嘱咐我等来此晋见你老前辈了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这是事出有因,查无实据的说法,老夫不能认定你说的有理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还有一项旁证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请说吧!” 葛元宏道:“这玉牌是老前辈随身佩带之物,足见珍贵,何以会落入家师之手?” 散淡老人道:“老夫说过了,是老夫下棋输给令师的了。” 葛元宏一皱眉头,道:“老前辈既如此说,晚辈们算是白跑了。” 散淡老人微微一笑,道:“世上不如人意的事,常常十之八九,你们也不用太灰心了。” 葛元宏只觉一股悲愤之气,直冲上来,举起手中玉牌,自言自语地说道:“师父啊!师父,这玉牌全无作用,留之何益,徒儿斗胆要毁去它了。”对准一块山石,摔了下去。 散淡老人急急叫道:“不可捧碎了玉脾。” 但他已喊得晚了一些,葛元宏满腹的愤怒,都发泄在玉牌上,似乎用尽他毕生的气力,那玉牌投向三尺外的石岩上,他要将玉牌击成粉碎,发泄心中的悲愤。 天下最好轻功,最快身手,也无法挽救那玉牌的命运了,没有人能够在那样短的距离中,那样快的速度中,接住玉牌。 但散淡老人做到了,右手挥动之间,似乎带起无比的吸引之力,像魔掌一样,在间不容发之中,接住了玉牌。 夕阳射进狭谷透射一片金色光芒,照射在玉牌上。 一直是神情冷漠的散淡老人,此刻却似乎有着很大激动,双目中蕴含着清澈的泪光。 他反复瞧着手中玉牌,像要从玉牌中找寻出什么? 玉虚观主惊异了,他想不通一个人能够任人唾面不拭,怎的还会对一面玉牌那样爱惜? 散淡老人缓缓收起玉牌,目中闪动着冷电一般的神光,扫掠了葛元宏等一眼,道:“孩子们,令师要你们来见我,可曾告诉你们为了什么?” 葛元宏一怔摇头道:“没有,家师没有说明。” 他虽然明识道这答复极不妥当,但却不能用师父的名号说慌。 玉虚观主道:“陈府大变,家破人亡,陈道隆遣弟子来此晋谒,用心自然是要把他们收列门墙,传授绝技,日后也好为家门复仇。” 散淡老人摇摇头,道:“陈道隆不是这样的人,这想法会玷污了他的侠名。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心胸广大,气度恢宏,决不会为了私人的仇恨,要我等来此惊扰老前辈。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这才是陈大侠的为人。” 他脸上的木然神色,突然间消失不见,代之而起的,是一种奕奕神彩。 刹那之间,散淡老人似是换了一个人般。 葛元宏欠身一礼,道:“看来,老前辈对家师的为人,十分了然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如是令师不把我引为知己,也不会在危难之际,想到老夫了,更不会让你们冒险犯难,千辛万苦的来找老夫了。” 玉虚观主合掌一礼,道:“谷主……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接道:“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……” 玉虚观主接道:“贫道惭愧得很!相交这多年,我一直不了解你!” 散淡老人道:“滔滔人间,能够了解老夫的,老夫也只遇到一个陈道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,老前辈和家师相知甚深。” 散淡老人微一颔首,仰首望着天上一片浮动的白云,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是三年前吧!令师在玉虚观中,曾和老夫谈论到过江湖情势,劝老夫出山为武林生灵,略效微劳,但老夫早已心如死灰,枯井难波,所以,并未答允令师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陈大侠他可曾和你谈过他门下几个弟子的事?” 散淡老人道:“谈过,他劝老夫出山,未获老夫允诺,曾推荐他几个弟子,转入老夫门下……” 玉虚观主喜道:“你答应了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没有答允,但也没有拒绝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你说了半天,究竟是答不答允?” 散淡老人道:“如是老夫没有收留他们之心,你们也无法进入消气谷了……” 脸色突然间转变的十分严肃,双目中神光如电,缓缓由葛元宏、谭家麒、陈公子等脸上扫过。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目光,葛元宏只觉那目光有如利刃一般,直透内腑。 忽然间,散淡老人散发一股威严的气势,震慑全场,葛元宏等顿生出敬畏之意。 但闻散淡老人接道:“老夫可以传授你们一些武功,不过,我不能把你们收列门墙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那为什么?” 散淡老人道:“老夫不愿招惹上江湖是非,再说,老夫也无能独力回天,挽救狂澜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听起来,似是有很多原因?” 散淡老人叹道:“兰因絮果,势所必然,其因早种,其果虽苦,也只有吃下去了。” 语声微微一顿,目注葛元宏道:“老夫之言,你们听到了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听到了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你们同意老夫之见么?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语含禅机,晚辈不太明白。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令师和我谈过,说你的口才很好,看来果非虚言……” 神色一整,接道:“恕老夫直言一句,你们都非上上之材,武功一道,又浩瀚如海,你们如是广学博习,其必将沦为样样皆通,样样皆松的后果。因此,你们只能专注于一两样武功,艺专于精,才能有大成之望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如何吩咐,我们师兄弟是无不从命。” 十、苦练绝学 散淡老人道:“好!现在,老夫就按你们的天份,分配你们习练的武功……” 望着葛元宏,接道:“你是陈道隆的大弟子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早入了师门两年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你们的时间宝贵无比,老夫既然决定了传授你们武功,明天就开始练习,你先把武功演练一遍,给我瞧瞧。” 葛元宏应了一声,抱元守一,拔出雁翎刀,练了一遍刀法。 散淡老人似是察看得十分用心,背负双手,全神贯注。 葛元宏倾尽所能,把轻功、内力,都糅合于刀法之中,施展出来,一套刀法练完,顶门上已微见汗水,收刀一礼,道:“晚辈献丑。” 散淡老人淡淡一笑,未加评论,右手一挥,道:“你站旁边,哪一位是陈道隆的二弟子?” 谭家麒一欠身,单臂抱刀而出,道:“晚辈二弟子谭家麒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过来,我看看你的臂伤。” 谭家麒依言行了过去,伸过断臂。 散淡老人瞧了一眼道:“你用的药物很好,已有七成痊愈,你也施展一套刀法吧!” 谭家麒欠身应命,独臂抡刀,也演练了一遍刀法。 散淡老人看完了谭家麒之后,又要陆小珞和郭文章也都练了一趟刀法。 陈道隆以刀法驰名江湖,葛元宏、谭家麒等四人,自然都是学习刀法,陈家刀取了不少别家刀法之长,经过陈道隆演化而自成一家门户,葛元宏等四人,虽是由一个师父传授,但因天资和内功,深浅不同,成就也就各异了。 散淡老人看过了四人刀法,未作评论,目光却转到陈公子的脸上,道:“你学过武功么?” 这年幼的孩子,虽然经过了长途跋涉,和数番凶险,但他却毫无倦意,脸上是一片坚毅神色,朗声应道:“没有,爹娘都未教过我武功。” 散淡老人徽微颔首,道:“你爹爹传授过你内功心法么?” 陈公子摇摇头,道:“我不知道,但爹爹告诉我一种打坐和呼吸之法,要我无事时常常练习。” 散淡老人摇摇头,道:“嗯!照样做一遍出来给我瞧瞧?” 陈公子依言施为,盘膝而坐,闭目调息。 表面上瞧去,这和一般的坐息之法,并无不同,但一代奇士散淡老人却瞧的脸上闪掠过一抹讶异之色。 那只是一瞬间的惊异,以他深厚的涵养,立刻间,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。缓缓地说道:“孩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 陈公子道:“我叫陈挽澜,在家时妈常叫我的小名宝儿。” 散淡老人点点头,目光又转到葛元宏的身上,道:“这消气谷只有一头灵猿,相伴老夫,素果菜根,生活极为清苦,和陈府中的大鱼大肉,仆从如云有如霄壤之别,这日子,你们过得了么?” 葛元宏道:“谷中花树繁茂,景物若画,正是习武佳境,我等自信能够过得很好,不用老前辈烦心。” 散淡老人笑道:“那就好,谷中无人照顾你们,你们要留在此地,饮食都要自理……”语声一顿,接道:“我和你们并无师徒之名,留你们在此,只是为了老夫和陈大侠一番交情,至于我传授你们武功,那也是为了力行老夫和陈大侠的约言。” 葛元宏看他语气坚决,不敢反驳,欠身应道:“晚辈等恭谨从命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沿左面而行,二十丈外,有一座天然的山洞,那就是你们的宿居之处,今夜中你等休息一下,以恢复一路跋涉的劳累,明日,就要按老夫订下的步骤习武。” 葛元宏躬身一礼,带着几位师弟,行入左面山洞之中。 那是千寻削壁下一座天然的石洞,洞中陈设,并非葛元宏想象中简陋,石桌石椅之外,还有十余张兽皮。 葛元宏带着几个师弟一齐动手,铺好兽皮,打扫洗涮,石洞中十分宽敞,而且分有数室,各有门户,似是还加了很大的人工修筑。 几人勘查过完洞之后,发觉最后一间石室,门户紧闭。 郭文章好奇心重,举手去推石门,却被葛元宏拦阻,道:“洞中数室,门户大开,只有这一室门户紧闭,其中或有原因,四弟不可擅自进去。” 陆小珞道:“如若这室中有什么隐秘,不准擅入,那散淡老人,应该告诉咱们一声才是。” 葛元宏道:“君子自重,那散淡老人,不肯收咱们列入门墙,往好处说,是敬重师父的为人,但也可能是要和咱们保持一种距离,需知日下咱们还是客居身份,不可太过随便了。” 陆小珞欠身应道:“大师兄说的是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师兄,小弟想不明白,他肯收留咱们,而且答允传咱们武功,却又不准咱们拜师父,要知师父指命咱们来此,早已有着要咱们拜入散淡老人门下的用心,这一点那散淡老人也会想到才是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这中间或有原因,但咱们不用去想,因为咱们永远也想不明白,单凭那散淡老人接住小兄投出玉牌的手法,已足证明,是一位身负绝技的奇人,现在,咱们只有一个心意,如何把握住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,学成上乘武功,以便日后能重振师门声威。” 其实,玉虚观主也有着同样的怀疑,只是他不便在葛元宏等面前探问,待几人去后,才望着散淡老人,道:“你既然答允他们留在这里,为什么又不肯把他们收入门下呢?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我原想居此深谷,隔绝人间,永不和江湖中人来往,想不到寂寞难耐,居然会跑到玉虚观去找你老道士下棋,为此老夫一错,结识陈道隆,为老夫第二大错,放你们进入此谷,为老夫第三大错,我如能任他摔碎玉牌,负气而走,也就罢了,偏偏又不忍玉牌碎毁,伸手接住,此为第四大错,允许他们留这里,答允传授他们武功,此为第五大错,如若老夫再告诉你老道士,为什么不收他们入我门下,那就是第六大错了,老夫既然知道了,就不想再错。” 玉虚观主笑道:“你已经犯了五大错,再多犯一错,又有何妨呢?” 散淡老人叹息—声,道:“看来,一个人要想遁世独居,不和人间往还,实是一件不易之事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过去,我只是怀疑你是一位身负绝技的人物,现在,我已经证明了怀疑的不错,你身犯五大错,已然造成重行出山之势,那也用不着再对贫道保密了。” 散淡老人凝目沉思了良久,缓缓说道:“观主,你的酒量如何?” 玉虚观主原本认为他有着很重要的话说,却不料他忽然问起自已的酒量,不禁一呆,道:“玄门中人,虽未严例禁酒,但贫道自出家之后,就未再饮过。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老道士,消气谷人间绝地,门规王法,都不及此,今宵破例,我要和你老道士痛痛快快喝一杯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你今天给贫道不少面子,就是大破禁例,也要陪你谷主喝一杯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区区进入此谷之时,立下了三大戒条,第一是不再出山,第二是不收弟子,不传人武功,第三是滴酒不饮……” 玉虚观主道:“如今你破坏了几个戒条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严格说来,我已经犯了一戒半,第一戒,我到玉虚观和你下棋,那半戒是我答应了传授了他们的武功,三戒犯了一戒半,还有不饮酒一戒自然也不用保持完整了,所以,老夫也要开了酒戒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你既有这戒律,这谷中自然不会存有佳酿,深谷绝地,距离市镇甚远,就算咱们想饮酒,也得出谷去买了。” 散谈老人微微一笑,道:“那倒不用,老夫虽有戒酒,但消气谷中,却存有几坛美酒。” 玉虚观主心中暗道:“你既立有酒戒,为什么却又在谷中存了几坛美酒。” 心中虽然疑虑重重,但却未再多问。 散淡老人转身带路,行入绝壁下一座茅舍之中。 这是一座半由人力天然的地方,说它是一宅茅舍,后面却通往一座山洞之中。 这时,天色已黑了下来,散淡老人取过火折子,燃起一盏松油火炬。 熊熊的火焰,照得满室通明。 散淡老人把玉虚观主,让到一张木桌旁坐了下来,笑道:“道长请稍坐片刻,老夫去取酒来。” 片刻之后,散淡老人左手端了一大盘野味,右手提了一坛美酒,行了回来。 玉虚观主目光转动,只见那酒坛上仍然沾着泥上,似是刚从土中取出。 散淡老人打开酒坛,一股扑鼻的酒香,沁入心肺。 玉虚观主道:“好香的酒味。” 散淡老人望着酒坛,目中是一片奇光,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这坛酒是老夫亲手把它封入泥土之中,已经整整的三十年了。三十年来,老夫滴酒未进,今晚上既然要开戒了,要好好痛饮一番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好,好,贫道奉陪。” 山洞中没有酒杯,两人面前各放了一个大碗。 玉虚观主心中明白,这坛酒喝下去,散淡老人很可能借酒一消心中的块垒,自己也将了然这位散淡老人的真正来历,以目下所知,散淡老人不但是一位身负武功的奇人,而且还能伏虎驯蟒,役使黄蜂。 像这样一位才智绝世的人物,为什么竟然自甘埋守于这深山绝壑之中。 散淡老人端起了酒碗,木然的脸上,现出一缕凄凉的笑意,一饮而尽。 那是芳香浓郁的老酒,入口的香甜,正和那强烈醉人的酒力相等。 玉虚观主只喝了一口,已感觉到自己的酒力无法承受这一碗之量。 但那散淡老人,却一口气,喝下了三大碗酒,才放下酒碗,缓缓说道:“观主,这坛佳酿的味道如何?” 玉虚观主道:“入口香甜,后力惊人,该是世间第一等好酒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嗯,不错,这是世间第一等好酒。”边取过酒罐,又斟满一碗,喝了下去。 玉虚观主也端起酒碗,大大的喝了一口,道:“谷主好酒量,贫道自知难当这一碗酒力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你自己随意喝吧!照自己的酒量,适可而止!酒可以乱性,当年如非我多饮了几杯,如何会有今日的结局呢?” 他自言自语,说的十分简略,玉虚观主虽然全神贯注,仍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,忍不住问道:“谷主息隐于此,自甘埋没这一身绝学,难道和酒有关系么?” 散淡老人点点头道:“酒醉误我。回首百年,在那一天开始,我的心就死了。” 哀莫大于心死,一个人如是心死了,任何事物都不会引起他的兴趣。 玉虚观主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那定然是一段很凄惋哀艳的往事,谷主如肯见告,贫道洗耳恭听了。” 散淡老人点点头,道:“这件事存在我心里几十年了,从来未告诉过第二个人,自那天起,我开始隐息于此地,我弃去了自己的姓名,在这人迹罕至的幽谷中,思索了三夜……” 玉虚观主道:“谷主在想些什么呢?” 散淡老人道:“我在想自己是否应该自绝一死,但想到还有很多事要做,就苟延残喘的继续活下去……” 玉虚观主接道:“你有着一身绝世武功,死去了可惜得很,自然是应该活下去的对。” 散淡老人苦笑一下,道:“是的,我初到此谷之时,死意甚决,但做完了一些事情之后,坚决一死意志,也开始动摇了,唉!‘千古艰难唯一死’,古人是诚不我欺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也幸好你没有死,当年你如是真的死了,这些孩子们,投奔何处呢?” 散淡老人苦笑一下,道:“我活得寂寞得很,也平静得很。想不到,竟被我进入了武学最难达到的无我之境,我原本具有一身武功,但那算不上武林中第一流的身手,几十年枯寂忘我的生活,使我不知不觉间灵智洞开,悟出了很多上乘的道理,我开始产生接触到生机,也感觉受寂寞的威胁,为了排遣去寂寞的岁月,我翻阅了造成终身大恨的一本秘笈,那是一本武学上难得的奇书,以我的才慧而论,那本书足够消磨去一生的光阴,也无法研究透澈,可怕的是,我的悟星,因淡漠人间一切事物,进入了空灵之境,不足三年,我领悟全部奇书上的武功,这一来,忽然间使我平静的心情,开始了波动……” 玉虚观主人感惊奇的接道:“为什么?” 散淡老人道:“我仔细研究之下,那一部武学奇书,可能只是一部上册,还有不知所终下册,但更可怕的是,我在那部武功秘本之上,发觉了一点不同的朱砂颜色。” 玉虚观主沉吟了一阵,道:“那一点朱砂颜色不同,又有什么关系?” 散淡老人道:“一本武学奇书,自然是保管得极为珍贵,发现了两种不同颜色,那说明了,这本书可能已被人抄袭了仿本,能有一个仿本,就可能有上十个仿本,唉!这仿书如落入了为恶之人的手中,仗以为非,江湖之上,岂有不乱之理。” 玉虚观主忽然端起面前的大半碗酒,咕咕嘟嘟,一口气喝了下去,道:“谷主,如是江湖上发生了这等大事,你管是不管?” 散淡老人道:“什么事?” 玉虚观主道:“有人学会了那奇书上的武功,仗以为害江湖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那又和我何关?” 玉虚观主道:“你身怀正本,却为抄了仿本而去,怎么能说无关?” 散淡老人道:“这本书又不是在我手中被人抄去了仿本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可是此书为你所有,树由根起,水由源发,你怎能脱得了干系。” 散淡老人嗯了一声,接道:“你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,怎的对武林中事,倒是关心得很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玄门中人,也讲究因果报应,为善最乐,如果是你有能挽救大劫,贫道自然要全力劝你出山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这些事,日下咱们都还未得到什么证明,言之过早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你虽然已数十年跳出江湖是非之外,但事实上因为一身绝世武功,实无法和江湖绝缘,今宵你既然开了酒戒,世间已无约束你的规戒……”语声微微一顿,神色肃然的接道:“有一种人,生死只是他个人的事,无助于人,也无害于人,但有声一种人,他的生死,对人间,对苍生,会有着莫大的影响,所以,他的生死,已不是他个人的事了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这个,你可以放心了,我一天之中,破去了立愿三戒的两戒半,又犯了五大错,早已不再存自绝之心了。” 玉虚观主听他口气,虽未直接的说出过问江湖中事,事实上已有了介入的准备,心中大感快慰,一则知交之子,不但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,且可有高人传授武功,日后,必然会练成绝艺,重振陈家的声誉,二则多难江湖,有了这绝世奇人的介入,很可能使得大劫消失于无形之中,至少,可使这场大劫减去不少,不觉间脸上泛现出微微的笑意。 但见散淡老人又斟了一杯酒,皱皱眉头,道:“老道士,你不要得意忘形,我虽然没有问明他们到此经过,但可从五人负伤、断臂中,瞧出一点内情,他们沿途之上,定然遇上了不少伏击,截杀,经过了重重险阻,才找到你玉虚观去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不错,他们容易改扮而来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所以,你要小心一些,回观之后你要严命弟子,不许泄漏风声,如是我推想的不错,三五日内,就会有武林人追查到玉虚观中。” 玉虚观主啊了一声,道:“贫道应该如何应付?” 散淡老人道:“以不变应万变,好在,玉虚观很少和江湖中来往,大部分弟子,又不会武功,只要你能沉得住气,那就不难应付过去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好!贫道遵命行事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记着,不论他们对你如何怀疑,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向你试探,都要沉着应变,若无其事,千万不可流现出惊慌之色。” 玉虚观点点头,道:“贫道都记下了。” 散淡老人望着那熊熊火炬,道:“老夫本想留你老道士在这里秉烛夜谈,一吐数十年胸中积郁,但你却不能在此多留……” 玉虚观主接道:“好,我明天一早离开。” 散淡老人摇摇头,道:“一碗酒,给了你三分酒意,并可抵拒谷中寒气,今夜中你就得离开这里才成。” 玉虚观道:“要我摸黑走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不错,你必得在天亮之前,赶回玉虚观中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这谷中的黄蜂、毒蟒……” 散淡老人接道:“不要紧,我送你离谷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我心中有很多疑问,我还未来得及问你?” 散淡老人道:“我要说的,用不着你问,不说的你问也问不出来,来日方长,叙谈正多。” 玉虚观主哈哈一笑,道:“怎么,非要撵我离开不可?” 散淡老人道:“为了你老道士,和观中上百位的弟子性命,你回去的越早越好。” 这几句话,似乎是发生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,玉虚观主霍然站起身子,道:“这等严重么?” 散淡老人道:“关键在你会不会泄漏出陈挽澜几个师兄弟的行踪。” 玉虚观主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就算他们杀了我,我也不会说出内情这一点,谷主可以放心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只要你能使他们相信,你真的不知道陈挽澜等的下落,观主就可以安全无恙,咱们可以去了。” 当先举步而出。 玉虚观主紧追身后,道:“谷主,谷中成群的黄蜂,可是你养的?” 散淡老人点点头道:“不错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那巨虎、毒蟒呢?” 散淡老人笑道:“自然也是。” 两人一面举步而行,玉虚观主一面问道:“驯蟒、伏虎,虽然不易,但以谷主的武功,自可胜任,那群黄蜂……” 散淡老人道:“只要你能通蜂语,就不难役使它们了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通晓嗡嗡蜂语,当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了。”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在攘攘人间,要想学会蜂语,自是困难万分,但如对一个数十年困居深谷的寂寞之人而言,那又算不得什么困难的事了。” 玉虚观主微微一笑,道:“还有一点,谷主忘记说了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什么事?” 玉虚观主道:“最重要的是,那人还得具有无与伦比的才智。” 散淡老人微微一笑,道:“我助你老道士一臂之力,咱们走快一些。” 玉虚观主还未来及答话,右臂已被人一把抓住。 感觉中,似乎是离地而走。 夜色中,但觉寒气扑面,疾风掠耳,迅快地向前奔去。 玉虚观主无法看清楚前面景物,也无法分辨出行径何处,只觉两耳风生,速度愈来愈快。 突然间风住,身停,人已到了一片悬崖之下。 散淡老人抬头望着悬崖,道:“上去这片悬崖,就是你们的来路。记着,玉虚观中上百号人的生死,都要靠你沉着应付才行,千万不要寄望我会去救你们。” 玉虚观主点点头,道:“贫道记下了。” 手足并用,攀上悬崖。 散淡老人背着双手,站在悬崖下面,看着那玉虚观主爬上了峭壁,才转身回谷。 一夜匆匆,第二天天已亮,葛元宏就带着几个师弟下厨,生火,炒菜,足足忙了快一个时辰,才做好一顿午饭。 这几人都是从未下过厨房的人,五个人九只手,每只手都在忙,都忙得出了一身大汗。 葛元宏把饭菜端入那搭在小洞外面的茅舍,散淡老人早已高居首位而坐。 他的脸色虽然不像初见时那般冷漠,但也不见一点笑容,望了望五人一眼。 吃完了早饭,散淡老人才扫掠了五人一眼,道:“你们跟我进来。” 五个人鱼贯相随,进入一个宽敞的石室中。 室中间高烧着一个火炬,却是别无陈设,乃是专以用作练武的地方。 散淡老人道:“你们由壁上的挂图中选一种武功学,要记着,只能选一种,而且要用点心去看,你自己感觉你适合哪一种,须知这和成就有关,不可轻率选择。” 葛元宏等抬头看去,只见壁间正好挂了五幅画,并排而列。 第一幅画,是一条云中盘龙。 第二幅是一头下山猛虎。 第三幅是一只展翼飞鹰。 第四幅是一件赤练毒蛇。 第五幅是一只缩头乌龟。 五幅图部画得各具神态,栩栩如生。 葛元宏道:“几位师弟先选吧!” 谭家麒道:“长幼有序,还是大师兄先选。” 葛元宏回头望去,只见散淡老人神色肃然,负手而立,瞧不出他心中之意,只好指着第一幅图画,道:“晚辈选龙。” 散淡老人嗯了一声,未道可否。 谭家麒道:“晚辈选虎。” 陆小珞道:“晚辈选鹰。” 郭文章望望蛇,又望望龟,低声道:“小师弟,你选什么?” 陈挽澜道:“师兄先选。” 郭文章道:“我选蛇。” 陈挽澜道:“小弟选乌龟了。” 散淡老人道:“你们虽都是陈道隆的弟子,但天赋却各自不同,为了你们能专心学艺,我要把你们居处分开,各居一室,才能集中心志。” 葛元宏欠身应道:“弟子等悉凭吩咐。” 散淡老人一皱眉,道:“记住,老夫并没有把你们收列门墙,你们也不能称我师父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教训的是。” 散淡老人把五人分别安置在五间石室之中,分别传授武功,而且,很严厉地告诉他们,不许彼此研商。 山中无甲子,岁月逐水流,不知不觉间,过了五年整。 五年的日子,是那样平静,像谷中小溪,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浪。 陈道隆没有来过,玉虚观主也没有来过,似乎这地方已被世人遗忘。 葛元宏等几位兄弟,虽然日久相居,近在咫尺,但除了吃饭时见面之外,似乎是都很忙碌,忙得几位师兄弟连谈话的时间都不多。 显然,散淡老人把他们每人的功课,都排得十分紧密。 这日,中午时分,葛元宏等五人,都分别得到了散淡老人的吩咐,会集于埋名庐中。 只见木桌上,摆了一盘水果,散淡老人端坐在首位之上,下面并排了五张竹椅。 葛元宏一进门,已瞧出今日的情形有些异常,欠身一礼,垂手肃立。 散淡老人脸上沉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,缓缓说道:“你们都坐下。” 葛元宏等依序坐了下去。 散淡老人笑一笑,道:“你们到此,已足足有五年,五年来,你们修习的武功,虽未进到令老夫满意之境,但你们都已尽了心力……” 语音一顿,接着道:“一则,老夫有事要离开此地,再者你们数年下来,已有小成,日后,只要加紧苦学,不难到达极峰,此间虽然安静,但并非你们久居之地,你们出山去见识一下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准备撵我们离开这里?” 散淡老人道:“不错,要你们离开此地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几时动身?” 散淡老人道:“日落之前,你们就要离开这座消气谷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,我等武功未大成,而且老前辈授艺恩深……” 散淡老人接口道:“这些我都明白,不用再说下去了。” 葛元宏垂下头去,不敢再言。 散淡老人道:“就习武过程而言,你们已到了一个阶段,以后能否再突破目下成就,那要靠你们的毅力和机运了……” 沉吟了一阵,接道:“你们进入江湖之后,不许提起老夫,也不许谈起这里练武功的事,离开这里一步,就把此地人人事事忘去。” 葛元宏啊了一声,道:“老前辈,我们可否再来看你?” 散淡老人摇摇头,道:“不用了,咱们既无师徒名份,见与不见,何关紧要?再说,我随时都可能离开这里。” 指着桌上的水果,道:“这地方,老夫无法为你们饯行,水果代酒,你们各自取一个食用吧!” 葛元宏等伸出手去,那是五枚又大又白的桃子,各自取了一个食用。 散淡老人很耐心地看几人吃完桃子,才挥手说道:“带上你们来这里的兵刃、衣服,可以动身了。” 五年来,他们对散淡老人了解不少,他平平淡淡地说一句话,都已经过思虑,出了口,就不再更改。 葛元宏等互相望了一眼,齐齐跪了下去,拜伏于地,道:“晚辈等拜别谷主。” 拜罢起身,坐位上哪里还有散淡老人的影子。 葛元宏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咱们该动身了。” 几人整理衣物兵刃,见来时带的珠宝、金银,仍然是原封未动。 收拾好行装,离开了消气谷。 来此时通过的一段水谷,仍是昔年模样。山色依旧青,水色依旧绿,水面之上,依旧放着那只来时的盆形之舟。 但五人此刻的武功,已和来时大不相同,各自提气,跃上盆舟,葛元宏双手拨水,盆舟向前行去。 谷中景物,仍和来时一般,只是那黄蜂、巨蟒,未再出现。 穿过没人的荒草,攀上峭壁,谭家麒才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大师兄!咱们先到哪里去呢?” 郭文章道:“咱们应该先问问谷主,求他指明一个去处。” 葛元宏道:“谷主要说的,不用咱们问,不愿说的,咱们问亦无益。” 陆小珞道:“小弟之意,咱们先找一个市镇,给小师弟做件衣服再说。” 原来,陈挽澜已经长大很多,来时的衣服,早已不能穿用,穿的都是几个师兄的旧衣服,大小极不合身。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咱们能得那散淡老人,收留于埋名庐传授武功,全是那玉虚观主推介之力。此番重入江湖,访查师父、师母的下落,不知何年何月,才能重入此山,小兄之意,咱们在离山之前,先到玉虚观中一行,拜见那玉虚观主一次,再行下山。” 谭家麒道:“对!为人之道,理当如是。” 陈挽澜虽然长大了很多,但他一直沉默寡言,极少说话。 葛元宏道:“咱们要去,但不能明目张胆地去。” 陆小珞道:“咱们这身衣着,有如山中的樵夫猎人,决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。” 葛元宏道:“但咱们的气度不像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尤其是挽澜师弟,有如土中藏珠,这衣着和他的人,完全是格格不入。久走江湖的行家,一眼就可以瞧了出来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,道:“所以,咱们要晚上去。” 几人在玉虚观附近,找了一处隐秘所在,打坐到天色入夜,才进入观中。 葛元宏心思比较缜密,五年前来过一次的方丈室,仍然记忆得十分清楚,越墙入观,直奔玉虚观主的宿住之室。 五年苦学,几人的轻功,都已达上乘境界。夜色中,有淡烟轻云呈现。 玉虚观中,虽然有值夜弟子,但几人却如入无人之境,轻而易举,摸到了玉虚观主居住的跨院之中。 葛元宏中指轻弹窗楹,低声说道:“观主,安歇了么?” 室中传出玉虚观主的声音,道:“什么人?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葛元宏,晋谒观主。” 室中响起了轻微的步履之声,丹室木门呀然而开。 玉虚观主缓步行了出来,道:“诸位请进来吧!” 葛元宏忙一抱拳,道:“深夜惊扰,晚辈等甚感不安。” 玉虚观主笑道:“五年多了吧!这位陈老弟长得这样高了。” 牵着陈挽澜行入室中,燃起了杉油火烛。 烛光之下望去,只见那玉虚观主左颊上一道伤痕,右手缺了两个指头。 葛元宏怔了一怔,道:“观主的右手左颊……” 玉虚观主叹息一声,道:“已是五年前了,为人所伤!” 葛元宏道:“可是和晚辈等有关么?” 玉虚观主淡淡一笑,道:“往事如梦,贫道早已淡忘了。” 一直很少开口的陈挽澜,突然说道:“观主能否把断指一事的经过,告诉晚辈。” 玉虚观主微微一笑,道:“过去的事,不说也罢!” 话锋一转,道:“消气谷主,肯要你们出山,想是诸位都已练得绝技。” 葛元宏道:“谷主武功深博,浩瀚如海,五年时光,我等得百分之一二,当年多蒙观主推介,我等才蒙谷主收留。” 玉虚观主一皱眉头,道:“你们一口一个谷主,难道五年相处,他还没有把你们收列门墙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弟子等天赋,自知也不足以担当埋名庐的衣钵传人。” 玉虚观主叹息一声,道:“散淡老人,外面冷漠,其实他的内心,实具仁侠之心,他不收你们做他弟子,或是不愿掠人之美,或是别有原因,这一点你们不要误会才好。” 葛元宏道:“谷主和晚辈虽无师徒名份,但早有师徒之实,晚辈等内心对他老人家的崇敬,何亚师长,怎敢有误会之心。” 玉虚观主微微一笑,道:“这就对了……” 略一沉吟接道:“就贫道的看法,散淡老人早已和令师陈大侠有所约定,贫道只不过是其间一个转圜之人。这件事,你们不用放在心上,而且贫道虽然会一点防身武功,但不能算武林中人,观中弟子,大部都未习过武功。所以,贫道虽和陈大陕交相莫逆,但陈府之变,却无能为助。” 葛元宏道:“道长对我们已然恩尽义至,晚辈等更无把贵观牵入江湖恩怨之心,所以,晚辈等才选择深夜入观,拜辞观主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好!贫道一人的生死,不算什么,但不能把观中近百名的弟子,牵入江湖仇杀之中,我也不便留你们了。”话虽说得婉转,但却无疑是逐客之念。 葛元宏站起身子,带着四个师弟,齐齐抱拳一揖,道:“我等告别了。” 玉虚观主道:“贫道有一语送别诸位。” 十一、乍露锋芒 葛元宏道:“我等洗耳恭听?” 玉虚观主道:“目下江湖,到处充满着诡异、机变,诸位在江湖上行走之时,要特别地留心一些才好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多谢前辈指点。” 观主立起合掌道:“诸位好走,贫道不送了。” 葛元宏长揖拜辞,带着几位师弟,离开了玉虚观。 五人连夜下山,天亮时分,到了一处市镇之上。 葛元宏找了一个客栈,购了衣物、兵刃,重金托店家购了五匹健马,才离镇上路。 马行郊野,谭家麒勒缰问道:“大师兄!咱们要到哪里去?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道:“先回襄阳一行,看看是否能探出师父的消息,然后再作计议。” 五骑健马,直放襄阳。 葛元宏沿途之上,暗中留心观察,感觉出江湖情势,有了很大的转变,但却又说不出那里不对。 那是和昔年江湖道上大为不同的气氛,仍是隐藏着很多的杀机,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诡异。 这些无形之物,只有江湖道中人细心的体会之下,才能感觉出来。 但已感觉到,那诡异的气氛,充满着颤栗恐怖。 但一路上行来,却又并无事故。 这口中午时,已进了襄阳地面。 郭文章突然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大师兄,情形有些不对。” 其实,谭家麒、陆小珞都已感觉出情势不对,但又不能具体地说出来哪里不对。 葛元宏望了郭文章一眼,道:“哪里不对了?” 郭文章道:“太平静了,小弟留心观察,我们这半个月的旅途之上,似乎是未见到一个带兵刃的江湖人物。” 陆小珞道:“对!连一辆镖车也未遇上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情形有些奇怪,所以,咱们要多加小心。” 谭家麒接口道:“师父如是早年带咱们在江湖上走动走动,有一些江湖阅历,也许咱们就能够感觉出哪里不对了。” 一语道破,葛元宏等才都明白自己原本就没有闯荡过江湖,对江湖上人人事事,根本就不了解。 郭文章突然大声说道:“咱们这番回襄阳,用心在查寻师父的下落,总免不了和江湖中人接触,那就用不着躲躲藏藏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咱们无法找人,可以让人来找我们。” 陆小珞道:“如果是能碰到义仆周福,那就方便多了。” 所谓江湖历练,只是一种经验累积的观察能力,没有经验和时间的累积,纵然是才慧绝佳的人,也无法具有那种能力。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消气谷五年苦学,小兄自信这一身武功,已到了一种新境界,不知几位师弟觉着如何?” 谭家麒笑道:“如能再遇上五湖神钓罗常白,小弟希望能和他再斗一次。” 五年前湘江舟上一战,谭家麒接下罗常白一招攻势,此刻却豪气干云的要和罗常白一决胜负。 言下之意,显然对武功上的成就,大为满意。 葛元宏目光一掠陆小珞、郭文章道:“两位师弟的成就如何?” 陆小珞道:“小弟自觉还差强人意。” 郭文章道:“这五年的进境,小弟亦不复是昔年的吴下阿蒙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几位师弟都自觉自信一身成就很高,咱们就算遇上了强敌,也可以和他们一决生死了。” 言下之意,显然对自己武功方面的成就,亦是大感满意。 只有陈挽澜沉默不语,葛元宏等也未问他。 一则是他仍感觉到陈挽澜的年纪还小,纵有良师授艺,仍是也无法学成出类拔萃的武功,二则,他们都对这位小师弟有着一份极为抱歉之心,散淡老人挂出了五幅图画,葛元宏等四人,依序先选,各点了龙、虎、鹰、蛇,单单余下了一幅乌龟图,给予了陈挽澜。 在四人感觉之中,若以图意上看,那龟息图,缩颈而卧,全采守势,自然最没出息。以形度意,龟形武功,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。 在几人学习五年之后,更觉着那龟息图,确为下乘之学,因为,四个人选择的四形武功,在散淡老人传授武功时,确然把很多相似的身法、招术,混合其中。 但散淡老人有一个很奇怪的秘密,告诫葛元宏等四人,不许以自己学得的武功,师兄弟们相互转授切磋,说四形武功,各擅胜场,互有生克之妙,一个专注于一种,自会有大成之境,如若互相研商,心生旁鹜,思路已杂,那就难求专精。 虽然有一段言词解说,但却无疑是一道很森严的谕令,所以,四个人都不敢违犯,更不敢和师兄弟们谈起所学武功。 四人同一心意,八道目光一齐投注在陈挽澜的身上,脸上是一片愧疚之色。 葛元宏心思机敏,心中突然一动,道:“三位师弟,谷主告诫小兄,不能和三位谈论一身所学武功……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齐声接道:“谷主也是这般告诫小弟,所以,小弟等不敢把一身所学,提供师兄,互相切磋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就是了,谷主既有此言,自然有他的用心,咱们自是不能稍有违犯,不过,小兄记忆之中,只限制咱们四人不可互授武功,但对陈师弟,似乎没有限制。” 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略一沉吟,道:“不错!没有限制和陈师弟纵论武学。” 葛元宏目注陈挽澜,问道:“陈师弟,谷主对你有何令谕么?” 陈挽澜道:“没有。” 葛元宏道:“是否限制不可把学得的武功,提供我等切磋。” 陈挽澜摇摇头,道:“也没有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弟可否把你学到的武功,说出一二呢?” 陈挽澜道:“小弟岂有不说之理,这五年来,小弟没有学一招武功……” 此言既出,葛元宏等大感惊奇,齐齐失声而叫。 郭文章冲口而出,道:“师弟在谷中五年,真的未学一招武功么?” 陈挽澜道:“自然是真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谷主可曾和师弟谈过小兄等?” 陈挽澜道:“谈过,不过,小弟觉着这些和师兄无大关系,所以,小弟就未奉告几位弟兄。” 葛元宏道:“可否说给师兄听听呢?” 陈挽澜道:“谷主说武功一道虽然深博如海,但如把它分诸形象,只可分为四形,龙以扑击为主,大气磅礴;虎以威猛无故,泰山压顶;鹰以凶狠见称,凌厉无匹;蛇以刁钻见长,辛辣万端;这就是四位师兄所学武功的论评。” 陆小珞道:“我们关心你的龟形武功有什么特异,谷主既然对你没有什么限制,你尽可畅所欲言了。” 陈挽澜摇摇头,道:“消气谷埋名庐的武功,只有四形绝艺,那来的龟形武功?四形绝艺,都分授了四位师兄,小弟自然是没有武功可学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那么在埋名庐中五年,难道终日无事虚度了五年么?” 陈挽澜道:“那倒不是,小弟这五年里也忙的很,我的功课繁重,恐不在四位师兄之下。” 陆小珞道:“小师弟,你可把师兄我说糊涂了,你一式未学,一招未练,五年时光,你都忙些什么?” 陈挽澜道:“打坐啊!那龟形武功,虽形像绝艺,但却是一种打坐心法,而且有层次分明,各具段落,四位师兄在五年时光中,学会了四形绝艺,但小弟也完成了打坐心法,一套龟息入定大法,也被完全练成!” 郭文章道:“你练成了龟息入定大法,能够和人打架么?” 陈挽澜摇摇头,道:“我想不能,因为那龟息入定大法中,没有出手之势。” 郭文章道:“那有什么用呢?” 陈挽澜苦笑一下,道:“小弟也不知道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道:“我倒是有点明白谷主的用心了,小师弟你仔细想想看,你已练成了龟息入定大法,总应该有一些和过去不同的征象吧?” 陈挽澜沉吟了一阵,道:“似乎是有些不同。” 葛元宏道:“说说看?” 陈挽澜道:“我能把身上的穴道移转错位。” 葛元宏吃了一惊,道:“有这等事?” 陈挽澜道:“是的,还有已经运功入定之后,我似乎能够听得很远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约你听多远呢?” 陈挽澜道:“我不知道,但我记得咱们离开消气谷的前两个晚上,不知何物,惊起了一群宿鸟,那时小弟正在入定之中,我分辨有十二只飞鸟由庐前飞过。” 陆小珞道:“你怎能决定那是十二只飞鸟?” 陈挽澜道:“第二天早上,谷主问起此事,我说出十二只飞鸟的数字,谷主一笑就未再多言,那证明说得不错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听出飞鸟由头上飞过,已非易事,能够听出几只鸟来,实在是不可思议了。” 陈挽澜道:“小弟是这么猜想,但谷主未置可否,小弟是否听错了?无法证明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大约是传说于武林中天视、地听之术了。” 陈挽澜道:“如若小弟听觉之能,是传说的地听术,但小弟却是丝毫不懂天视之法。” 葛元宏道:“也许天视之术,别有练法,目下可以知晓的是,小师弟在消气谷中五年,练成了一种极深奥的内功,而谷主严禁我们四人习练的四形绝艺互相转授,却未限我们和小师弟交谈,那也是说,我们可以把一身所学,传授给小师弟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不错,谷主正是这番用心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,此事要多多考虑,谷主不是说过,四形绝艺,互有生克之妙,如是咱们转授给小师弟,会不会因形练法相克,弄巧成拙。” 葛元宏道:“对!此事咱们还得求证一番。” 陈挽澜摇摇头,道:“四位师兄不用费心,就算四位师兄有传我武功之心,小弟也不能学习。” 葛元宏讶然道:“为什么?” 陈挽澜道:“谷主告诉过我,不能学四位师兄的武功……” 郭文章接道:“这中间,应该有什么原因了?” 陈挽澜道:“原因为何,谷主未曾明言,但他说出四位师兄所学,都是专精的搏击之术,小弟不便去学。” 陆小珞道:“此番咱们在江湖上行走,难免要遇上敌人攻袭,师弟不学几招武功,如何能够防身对敌。” 陈挽澜道:“谷主告诉小弟,离谷之后,仍要时时习练龟息入定之法,到了某一种成就之后,自会有妙用产生。” 葛元宏道:“谷主既有吩咐,咱们自是遵命而行,此事也不急在一时,待找出原因后,再分传师弟武功不迟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大哥说的是,遇人动手之时,咱们留心保护小师弟就是。” 葛元宏豪气奋发,微微一笑道:“几位师弟,咱们先回到忠义侠府中瞧瞧!” 谭家麒等点点头,五匹马直奔忠义侠府去。 一阵急赶,到达了忠义侠府。 只见那巍峨的大门,依然如旧,并非几人的想象,陈府早已被人烧得片瓦不存。 两扇红漆门紧紧地关闭着,门外面,打扫得十分干净。 抬头看忠义侠府四个大金字,依然无恙,而且,颜色鲜明,似乎是经过重新修整一般。 葛元宏翻身下马,行到大门前面,轻轻叩动门环。 但闻木门呀然而开,两个身着灰衣的大汉,当门而立。 一个灰衣人上下打量了葛元宏一眼,道:“阁下找什么人?” 葛元宏看那灰衣人,素不相识,心中大是奇怪,暗中忖道:“这些人是哪里来的?” 心中念转,口中却说道:“这里可是忠义侠府陈道隆的府上?” 灰衣人点点头,道:“一点不错啊!” 葛元宏目光投入那大门以内的庭院之中,目光所及之处,也都打扫得十分干净。心中暗自奇怪道:“这两个灰衣人不知是何身份,竟敢明日张胆的占据了忠义侠府。”当下又问道:“请问陈大侠可在府上么?” 两个灰衣人相互望了一眼,齐声说道:“阁下是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在下名葛元宏,是陈大侠的一个晚辈。” 左首灰衣人道:“阁下来晚了五年,五年之前,陈府惊变,陈大侠下落不明,府中人死的死,伤的伤,不少房舍,也遭火焚毁。” 葛元宏尽量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之情,缓缓说道:“两位是……” 左首灰衣人道:“咱们兄弟是襄阳府中派来的人,陈大侠是记名三品衔的带刀侍卫,襄阳府奉旨拨款整修陈府,我们也奉派在府中看守,等待陈大侠归来。” 葛元宏转目望去,只见陈挽澜神情悲伤,泫然欲泣,急急一挥手,道:“陈府中既无人在,咱们不打扰了!”回身跃上马背,接道:“咱们走啦!” 一抖缰绳,健马向前奔驰而去。 谭家麒纵马追了上去,低声说道:“大师兄,咱们到哪里去?” 葛元宏道:“你还记得那家万花楼么?” 谭家麒道:“记得啊!襄阳府中最大一家饭庄,曾经进去过一次。” 葛元宏道:“对!我也只去过一次,那地方,菜香酒醇,不但是本地面一些有头脸的人物常在那里会宾宴客,就是过路的江湖人物,也都喜欢在那里吃上一顿,咱们到那里碰碰运气。” 谭家麒道:“昔年咱们深居简出,很少离开陈府,认识咱们的人不多。五年山居,又改了不少,大概不会有人认得出咱们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无法找人,只有设法让人找咱们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大师兄说的是,咱们五年习武,志在为师门报仇,此番下山,用心在寻找仇人,不用顾虑太多了。” 葛元宏摇摇头,道:“话不是这么说,咱们要报仇,但不能太大意,五年前仇人夜袭的浩大声势和咱们一路行来的所见情势,在下都说明了江湖上有了很大的变化,如是咱们行藏全露,很可能招来了防不胜防的暗袭。” 陆小珞道:“不知大师兄,有何高见?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既要暗访仇家,也要尽量隐秘行藏,咱们五人分作两批,小珞、文章你们和小师弟走在一起,登上万花楼,咱们装作互不相识。” 郭文章道:“对!分成两批,暗相呼应。” 五人计议停当,分道而行,直奔万花楼。 万花楼营业繁盛闹中取静,红砖砌成的三层大楼,数百位席位,终日座上客常满,樽中酒不空。 这时,不过巳时左右,万花楼刚刚开始上座。 葛元宏等五人,分两批登上二楼,略一打量形势,葛元宏选在楼梯不远处,一个宽敞的位置坐下来,上下楼梯等人,都在他双目监视之下。 陆小珞带着郭文章、陈挽澜,却选了个凭窗临街的位子。 郭文章目光转动,四顾了一眼,只见楼上客人,晃眼已然上了八成,想想距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之久,这万花楼的生意,当真是门庭若市了。 这当儿,突闻一阵急快的步履之声传了过来,四五条大汉,匆匆登上三楼。 葛元宏目光一转,只见那登楼大汉之中,有一位竟是万胜镖局的总镖头万胜刀刘文升。 此刻,他满脸惶急,两面额角上,不停的滚落下汗珠儿。 显然!他内心之中,正有着焦急万状的大事。 葛元宏心中一动,举手招过来一个店伙计,取出一块碎银子,递了过去。 那店伙计微微一怔,立时把一块碎银子藏入袖中,哈着腰,笑道:“你大爷有什么吩咐?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想换个地方。” 店小二道:“行!你老看哪里有空位,小的给你搬过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想上三楼去吃,” 店小二一皱眉头,道:“三楼早已经给人包下来了……” 葛元宏又取出一块碎银子,递了过去,道:“伙计,想想办法!” 店小二略一沉吟,道:“这么吧!我去楼上瞧瞧,看看有没有法子可想。” 转身登楼而去,葛元宏低声说道:“二弟,万胜刀刘文升,在襄阳府中出现,而且急的满头大汗。显然是遇上了极大的难题,此人手腕圆通,江湖中,他是无不知晓,咱们如能和他谈谈,将会获益甚多。” 谭家麒道:“如是大哥的看法不错,那刘文升此刻定然已遇到了什么难题。” 葛元宏道:“自然,咱们先要助他一臂之力,不过,一旦要动手时,先要设法掩去本采面目。” 谭家麒道:“这个小弟记下了。” 葛元宏用出约好的暗记,通知了陆小珞等,要他们不要插手,一旦情势有变,晚上在约好的地方会面。 有钱能使鬼推磨,那店小二,收了葛元宏四两银子,在一个店小二来说,那是个不小的数目,说破了嘴也舍不得把一块到口的肥肉再吐出去。 在三楼花费一番口舌,又分出去一半碎银子,匆匆奔下楼来,低声说道:“两位爷,我和照顾三楼的伙计商量,好不容易,给二位安排了一个位置,不过……” 葛元宏又取出一块银子递过去,道:“伙计,你辛苦了。” 店小二堆上一脸笑,收下银子,道:“大爷,你老可真大方,如是能不上去,最好别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为什么?” 店小二道:“三楼上请的客人,情形不对,大部分都带着家伙……”一回头,看到了两人身旁的雁翎刀,立时住口不言。 葛元宏笑一笑,站起身子,接道:“不要紧,劳你驾带我们上去吧。” 店小二道:“两位爷座位安排在靠右的窗口前面,酒菜已经摆上,能不多说话最好别多说话。” 葛元宏站起身子,道:“楼上客人很多么?” 店小二道:“不多……” 葛元宏没有听他再说下去,人已举步上了三楼。 这三楼上有四个隔开的房间,垂着白缎子的垂帘,中间却是一座大厅,不大不小的厅堂,在大厅中摆着一张特大的圆桌,四周摆了很多张椅子之外,只有靠在右面窗子前面,摆着三张小方桌子。 葛元宏一眼之下,已瞧出这三楼的布设作用。 这是有钱人宴客的地方,那宽敞的厅堂,只是用作客人聚会的地方,那四个隔开的房间,才是饮宴的所在,可惜那四个房门上,都挂着白缎子垂帘,无法看房里的景物、布置,但只见厅堂的布设,想来,那房间内设备的定然很豪华。 靠窗处,摆下的三张小方桌子,显然是替下人、仆从准备的用饭所在。 这时,三张小方桌上都已摆满了洒菜,但二张上已经坐的有人。 葛元宏、谭家麒瞧瞧站在楼梯旁边的店小二,直向空着的小桌子走过去。 万花楼客人众多,二楼上挤满了人,但这三楼上,却显得很静。 除了可听得二楼呼酒声音之外,三楼几乎是听不到一点声息。 万胜刀刘文升,就坐在那张很大的方桌前面,四个和他同来的大汉,却远的站在厅堂的一角。这是一幅很不调和的画面,点缀的有一股肃杀之气。 万胜刀刘文升呆呆坐着,神情近乎木然,葛元宏和谭家麒联袂登楼,他一眼也未瞧过。 诧异的形势,使得葛元宏提高了警觉。 仔细的打量那远远的站在厅角的大汉。 四个人的身材,都很高大,健壮的像四条犀牛,只看一眼,就可觉着出他们有着浑厚的劲力。四人中任何人出手一拳,都可以击毙一头巨虎、大象。 他们穿着一色的对襟黑衫,灰色长裤,腰间束着四指宽窄的白色带子,四个大汉虽然给人健壮如牛的感觉但看上去并不臃肿。 从那极不配衬的衣服颜色看,四个人定然来自一处,因为,世间上并无第二个地方,会调配那等不合称的衣服颜色。 也正因为这四个人的衣服颜色太不调和,反给人一种鲜明的感觉。 葛元宏收回目光,转到两张紧邻不远的小方桌上。 第一张小方桌上,坐了两个人,一老一少,老的黑毡帽,土布裤褂,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年约五旬,中等身材,看打扮似乎是一个赶车的车夫。 那年轻的,大约只有十六七岁,生的眉目清秀,打扮似是一个书童。 第二张小方桌上,坐的也是一老一小,只不过,两个都是女的。 那妇人约在四十以上,布衣荆钗,打扮的十分朴素,少女约十五六岁,梳着双辫,人极秀美,穿着淡黄衣裙,但右襟上一条白色丝巾,证明了她只是一个女婢的身份。 四个人的神态,都很平静,平静得近乎冷淡,葛元宏和谭家麒登上三楼,四人直似未见,瞧也未瞧两人一眼。 葛元宏瞧出了这平静的形势中,暗含着汹涌的激变,随时都可能有事故发生。 只是情势太过诡奇,使人无法预测到是些什么样的变化。 谭家麒下意识的手摸摸刀柄,用极低微的声音,说道:“大师兄,咱们要不要去招呼那刘文升一下,我瞧他心神不属,已经认不得咱们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不可妄动,等下去,看个结果,大约就快有结果了。” 两人声音低微的只有彼此可闻,两步外的人,都无法听得声息。 但第二桌上的妇人、少女,却已经有了警觉,四道目光同时转注过来,投注到两人的身上。 那黄衣女婢突然站起身子,似乎有所举动,但却被那中年妇人一把拖住,又坐了下去。 黄衣少女站起身子的当儿,葛元宏、谭家麒也都有了警觉,暗中戒备,纵是那黄衣少女突然出手,两人也能在极短的一瞬间反击。 情形又暂时保持了原有的平静。 那黄衣少女也未再注意两人。 万胜刀刘文升一直在呆呆的坐着,显然是那么孤独无望。 他似乎已经认命,完全放弃了抗拒,静静的坐着,像一个等待着行刑的囚犯。 刘文升似乎是已完全忘去了记忆,目光转动在葛元宏和谭家麒身上,没有任何表示。 谭家麒仍然坐着来动,心中却暗自盘算,道:“这刘文升似是在奇大的威迫之下,完全的屈服了。” 心中念转,突然站起了身子。 谭家麒的决定很突然,突然的连葛元宏也未想到。 葛元宏想伸手阻止,时间已经来不及了,只好任他而去。 谭家麒直行到那大桌子的前面,单手立胸一礼,道:“刘总镖头,久违了。” 刘文升缓缓收回投注在远处的目光,望了谭家麒两眼,摇摇头,道:“壮士找什么人?” 谭家麒道:“万胜刀刘文升刘总镖头。” 刘文升道:“我就是,但你朋友恕我眼拙,瞧不出阁下的身份。” 谭家麒微微一笑,正想说出自己是什么人时,突然心中一动,改口说道:“总漂头认识在下与否,那都无关紧要,重要的你是刘文升就行了。” 刘文升道:“朋友,你找我刘某人,却不知有何贵干?” 谭家麒道:“此地耳目众多,在下想和刘总镖头借一步说话。” 刘文升苦笑一下,道:“借一步说话……” 谭家麒道:“不错,咱们到楼下谈谈。” 刘文升摇摇头,道:“可惜的很,目下我不能答应你!” 谭家麒道:“为什么呢?” 刘文升道:“我不能离开这里。” 谭家麒目光转动,只见那站在庭角的四大汉,和那分坐在小方桌的两男两女,都无动静,心中大感奇怪,忖道:“这些人明明瞧到了,怎的全无反应,如说这些人,都和刘文升无关,他又怎的会变成这个样子,那四个健壮的大汉,也不会陪他同行来此了。” 心中念转,口中却说道:“刘总镖头似乎心中有很多顾忌,是否?” 刘文升苦笑一下,道:“在下的事,和你朋友无关,不劳你朋友费心。” 谭家麒怔了一怔,道:“我有要事奉商,还望刘总镖头赐给在下一个面子。” 暗用传音之术,接道:“你目下处境,似是极为窘迫,何不借机会离开这里。” 刘文升摇摇头,打量了谭家麒一眼,见他只余下了一条右臂,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朋友,我瞧你还是早些走吧! 咱们素不相识,你也用不着这样关心我,留着你那条右臂吧!” 如是刘文升心中无事,以他丰富的阅历,谭家麒纵然断去一臂,刘文升亦可瞧出他的身份。 但他此刻正有着重重的心事,再加谭家麒又断去一条臂,使得刘文升搜索枯肠,也想不出他的身份。 消气谷五年苦学,使得葛元宏等都对自己一身武功充满着信心,明明瞧出今日所遇的诡异情势,却也未放在心上。 不知道刘文升是何用心,说完话,突然闭上双目,不再理会谭家麒。 谭家麒心中一急,顿觉无名火起,右手一挥,一掌拍在木桌子上,道:“刘文升你是怕死呢?还是反穿皮袄装羊?” 这时,突闻那挂着白缎子垂帘的房里,传出一声轻咳,道:“什么人?这等放肆,给我拿下。” 话声很平和,听不出一点怒意。 站在厅角的四个大汉,突然举步行了过来。 葛元宏循声望去,那声音是由第二间房内发出,立起身子道:“兄弟接刀。” 左手一挥,一把雁翎刀带着刀鞘飞了过去。 刀势去如闪电,快速已极。 谭家麒右手一抬,不偏不斜的正好抓住刀柄,一翻腕,插入后背。 原来,他离开坐位时,未带兵刃,把雁翎刀留在葛元宏的身侧。 这一掷一接间,快如电光石火,但也引起了厅中人的注意。 两个小方桌上的男女四人,同时把目光投住在葛元宏的身上。 葛元宏心中明白,如是在此打上一架,难免会暴露身份,但不如此,又无法找出一点头绪。 他沉思了一阵,暗作决定,打一架也好,消气五谷年的苦练,也应该拿出来考验一下,是否能在江湖上和人一争雄长。 所以,他未再阻止谭家麒,取出雁翎刀,又在原位上坐了下去。 这时,那四个腰束白带子的大汉,已然行近谭家麒,分布合围之势,四个人,分站了四个方位。 刘文升站起身子,抱拳一礼,道:“四位暂请住手,听我一言。” 四个汉子已作成扑击之势,那站在正东方位的大汉,右手挥动了两下,暂时阻止了进击,道:“刘总镖头,有什么话,快些请说,敝主人的命令,一向是不容违抗。” 几句话,说的虽然通顺,但听在谭家麒的耳中,总觉着有些别扭,发音奇怪,似乎是来自边疆的勇士。 刘文升道:“这人和刘某从不相识,诸位目的在我刘文升,和旁人无关,用不着伤害无辜。” 他说话的声音很高,显然是要让躲在房里那下达令谕的人听到。 只听那平和的声音,从房中传了出来,道:“刘总镖头你错了,我们没有存心伤及无辜,我也相信这不是你约的人,但你刘总镖头够义气,朋友多,人家才会自动出头的给你帮忙……” 刘文升接道:“王爷,这些人我虽然不认识,他们少不更事,自寻死路,王爷大度大量,包涵点放了他们吧。” 两声王爷,听得谭家麒心里直打算盘,暗暗忖道:“江湖上怎么会有王爷这两个称呼,难道这些都是官府中人?” 但闻那平和的声音,又传了过来,道:“刘总镖头说的不错啊!但他们既是自寻死路,小王只好成全他们了。” 刘文升忧苦的神色中,又泛出一片黯然,扫掠谭家麒一眼,道:“朋友,好死不如赖活着,你和我刘某人素昧生平,用不着为我拼命,再说如是有拼命的机会,我刘文升也不肯束手就缚,你如想保住性命,快放下兵刃,跪下告饶,冲着你朋友这份义气,我刘某愿代你朋友受过……” 谭家麒奇道:“代我受过?” 刘文升道:“不错,王爷有一个戒规,一下令四大金刚出手,只有两条路走:一条是把对方杀死,一条是生擒对方,只有一法,可免去死亡和被擒之危!” 谭家麒道:“什么方法?” 刘文升道:“自残肢体,可免死亡之危,不过,这也要王爷开恩才成!” 谭家麒道:“你要我再斩下仅余的右臂?” 刘文升道:“那倒不是,在下代阁下斩去一臂。” 谭家麒道:“总镖头能在江湖之上扬名,果然是义气感人,不过,事情是在下自己找的,如何能要你代为受过……” 刘文升接道:“你朋友和我素不相识,却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这份豪气,也足叫刘某人感到安慰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总镖头的好意,在下心领了,但目下最重要的一件事,是在下想先明白这位王爷的身份,是京中大员,还是封疆大吏?” 刘文升道:“南荒的孟天王父子,在江湖上谁人不晓。” 谭家麒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我还道当真是宫廷大臣,王侯出巡,原来是南荒孟天王到咱们中原道上来撒野。” 第二个房间,又传出那平和的声音,道:“好狂的口气,给我劈了他。” 词意中虽然充满了怒火,但声音听起来仍然平平淡淡,不见火气。 刘文升道:“朋友……” 谭家麒右手一抬,雁翎刀出鞘,高声说道:“在下的事,用不着你刘总镖头出面,阁下请坐在一侧,袖手旁观吧!” 刘文升在江湖上走动了数十年,见闻是何等广博,看这毫不起眼的独臂青年,一刀在手,登时豪气横生,不禁心头一震,暗道:“当年陈道隆以刀法闻名天下,雁翎刀下败过无数江湖高手,但也没有这般气势,这人年轻轻的却已具有了刀法大家的威势。” 心中念转,人却缓缓向一旁退下。 谭家麒雁翎刀挽起一个刀花,摆出了坐虎之势。 立时,涌现出一片肃杀的刀气。 四个黑衣人虽然认不出谭家麒的武功路数,但却感觉到那肃杀的刀气。 谭家麒目光扫掠了四人一眼,哈哈笑道:“四位请亮兵刃,我要见识一下南荒绝技,有什么惊人之处。” 四个黑衣人并未立即亮出兵刃,也看不出四人身上藏有乓刃。 但见四个黑衣人缓缓从衣衫之内,取出一个黑色的手套,戴在右手之上。 黑色的手套上,闪动着鳞光,似是用蛇皮做成。 刘文升道:“南荒毒鳞掌,刀剑难伤,中原道上,已有数十位高手,死于毒鳞掌下。” 正东方位上的黑衣人狞笑一下,手套上的黑鳞,突然竖立起来。 刘文升道:“那鳞上满含剧毒,只要被碰着肌肤,立时毒发而死,在下亲眼看到四位武林高手死于那毒鳞掌下。” 谭家麒冷冷说道:“多谢指点。” 刀芒一转,指向正东方位的黑衣大汉。 这当儿,守在正南方位的大汉,却倏然欺身而上,一掌拍出。 谭家麒身躯一转,挥刀一击,啪的一声,击中那人右掌之上。 蛇鳞手套,果然有刀剑不伤之坚,谭家麒刀锋上蓄强劲,竟然没有伤到那蛇鳞手套。 就这一怔神间,东、西、北,三面的黑衣人同时发动,疾扑而至。 谭家麒雁翎刀散发出阵阵冷芒,独斗四个黑衣人,虎形绝技,果非寻常,刀光纵横,八面威风。 刘文升在江湖上走动了数十年,目睹百次以上武林高手拼搏,但却从未见过谭家麒那等威武的刀法,有如虎踞一方,散出一片雪芒,四个南荒高手,被他刀光迫的团团乱转。 但四周黑衣人武功的招术,十分诡异,再加上右手上那不畏刀剑的蛇皮手套和配合巧妙的合搏之术,谭家麒虽然占尽了优势,一时间却也无法杀伤四人。 刘文升实在想不到,这独臂年轻人的刀法,竟然到了这至高的境界,心中大生敬佩。 以他数十年的经验观察,四个黑衣人能在那虎虎生风的刀光逼迫下,支持不败,全赖四人合作佳妙动作,如是他们减少一个人,很可能立时就伤在对方威武的刀法之下。 谭家麒虽然苦练五年的虎形绝艺,但却是初次用来对敌,尚不够纯熟。 缠斗了数十合后,谭家麒对刀法威力,渐觉熟悉。 这时,正东、正西两个方位上的黑衣人,正以前后挟击之势,扑击过来。 谭家麒突然向下一蹲,使两人扑击之势落空,长身而起,大吼一声,人随刀起,有如猛虎出栅,雁翎刀划出道寒光,破围而出。 一阵血光迸冒,那正西方位上的黑衣人,被拦腰斩作两段。 剽悍的黑衣人,虽被斩杀,余力不衰,落下的掌势,无法控制,正击在大圆桌上。 但闻蓬然一声,二寸厚的木桌,被他击的木屑横飞,陷了一个两尺方圆的大洞。 谭家麒人落厅角,回日一顾,眼看那黑衣人死后余力,仍有这等威势,亦不禁心头一震,暗道:“南荒武功,实也不可轻视。” 心中念转,手却未停顿,挥刀攻向正南方位的黑衣人。 四个黑衣人的联手阵势,因死去一人,门户洞开,各自为战,如何能拒挡那谭家麒石破天惊的刀势。 耳际间响起了一声惨哼,正南方位上的黑衣人,连身子还未转过来,已被谭家麒凌厉的刀势,斜肩劈成两半。 另两个黑衣人,虽然眼看同伴凄惨的死状,心中骇然,但仍然十分剽悍,双双挥掌,攻向谭家麒。 谭家麒刀势疾转,有如卧虎翻身,刀随身转,寒芒一闪,斩断了另一个黑衣大汉的手臂。 那大汉虽然健壮如牛,但断臂之疼,使他忍不住惨叫一声,抱着手臂而退。 四个金刚一般的大汉,在谭家麒虎形刀法之下,片刻间,伤了三人。 刘文升冷眼旁观,只觉谭家麒的刀法转动之间,有如猛虎扑跃,迅快的刀势中,蕴藏着一种威猛的气势。 只听一声冷叱道:“退下。” 声随人至,一缕尖风,直袭向谭家麒的后背。 谭家麒一蹲身子,全身缩成一团,护卫在一片刀光之下,转过身子。 但闻锵然一声,一道寒芒,吃刀光震开。 那仅余的黑衣大汉,早已斗志全失,闻得主人发令退下,如获大赦,转身一跃,迟到厅角。 那断去一臂的大汉,抱着断臂,滚到一侧。 谭家麒一刀击落了近身暗器,抬头看去,只见一个身穿黄袍,头戴金冠,面如灰炭,年约二十四五岁少年,手中握着一把折扇,站在五尺以外。 此人一现身,坐在两张小木桌上的两男两女,全都站了起来。 葛元宏手握刀柄,一脸杀气,监视着四人。 谭家麒单手横刀,冷冷说道:“阁下想来就南荒孟天王……” 黄袍人接道:“孟天王乃是家父,小王孟千山。” 谭家麒出手一战,力伤三人,心中已有了极深的信心,淡淡一笑,道:“原来是孟王子,在下失敬,失敬……” 语声一顿,接道:“适才下令四大金刚,攻袭在下的,也是阁下了。” 孟千山道:“正是小王。” 谭家麒道:“可惜的是,你那四个属下,太不争气,未能拿住在下。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自入中原以来,会过了数十位武林高手,所向披靡,像阁下这样能够在片刻间杀伤小王三个属下的,小王还是初次遇得。” 谭家麒淡淡一笑,道:“阁下如是想给他们报仇,可以出手了!” 孟千山摇摇头,道:“伤在你刀下,怪他们学艺不精,小王并无报仇之意。” 谭家麒怔了怔,道:“那阁下的意思是……” 孟千山接道:“小王此番进入中原,一来,见识一下上国的衣冠文物,顺便会会中土武林道上高人,结交几位朋友,你虽出手毒辣一些,伤了我三个属下,但你的武功、刀法却使小王佩服,极愿和你交个朋友。” 谭家蜞心中忖道:“边陲南蛮人物,心地究竟爽直一些,敌友之别,全觉于一念之间。” 看他一脸诚敬之色,不似虚言,倒也不便一口拒绝,沉吟了一阵,道:“武林道上,讲究是一诺千金,正因一诺如山,才不轻诺,此事容在下想想再作答复。” 孟千山哈哈一笑,道:“小王虽然是初履中土,但对中土文物,却是向往已久,因此,小王未来中土之前,延揽了五位汉儒,替我讲解中土人物风俗,学习你们的礼仪,因此,小王虽然未入过中土,但却对你们中土事物略有了然,重信之人,自不轻诺,但不知阁下几时才能答复小王。” 他这等单刀直入,步步逼进的问法,还真使谭家麒没有法子,沉思了良久,道:“至少要十天以上。” 孟千山道:“好!咱们就依十日为限,十日之后,小王仍在此地相侯,不见不散。” 谭家麒无可奈何的说道:“好吧!无论在下是否愿意攀交,十日之后在下当给阁下一个答复。” 孟千山道:“那很好,小王如约候驾……” 十二、武林隐祸 孟千山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看刀过来。” 一个长发披肩,白衣飘飘,赤着双足的少女,应声由第二个房间之中,缓步行了出来。 这少女生得十分美艳,脸儿嫩红,肌肤如雪,一双天足,却因长年未穿鞋袂,看上去不够秀气。 此女衣着打扮,一望即知是蛮荒番女,但她姿色之佳,比之中土美女,毫不逊色。 她手中捧着一只银色的刀架,架上横放着一柄三尺二寸的长刀。 白玉黄金镶制的刀柄,绿色鲨皮儿鞘,镶装着十二颗黄豆大小的明珠。 只贝那刀柄、刀鞘,就不难想到这是一把名贵的宝刀。 白衣女行近孟千山,躬身而立,道:“宝刀到。” 孟千山伸手抓起宝刀,一按机柄弹簧,宝刀出鞘。 一阵寒芒,耀眼生花。 谭家麒眼看他抽出宝刀,不明他意图何在,暗中提气戒备,表面上却尽量不露出戒备神色。 孟千山伸手取过那白衣女手中的银色刀架,挥刀一削,银架应手而断。 好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。 孟千山微微一笑,还刀入鞘,道:“贵国有一句名言说,宝剑赠于侠士,小王此番进入中土,身携三宝,准备结交几位中土高人,这把红毛宝刀,能够削金切玉,迎风斩草,虽然比不上贵国中湛卢、巨阙等宝剑的名贵,但在武林之中,也算得一把宝刀了,小王诚心结交你这位朋友,敬以这把红毛宝刀相赠。” 双手捧刀,递了过去。 这举动,大大的出了谭家麒的意外,也使得谭家麒对这灰炭一般的黑小子,看法大变。 他虽觉这位其貌不扬的小蛮王,不但气度宏大,而且对中国的经典史书,也下过了一番工夫,湛卢、巨阙等宝剑,久已未在武林之中出现,一般武林道上人,对此也知晓不多,但这小蛮王却是耳熟能详。 目睹宝刀的锋利,谭家麒确也怦然心动,但他仍然强自忍下摇头说道:“无功不受禄,阁下以这等名贵宝刀相赠,在下如何能受。” 孟千山淡淡一笑,道:“不论阁下十日后的决定为何,是敌是友,但和小王此刻奉赠宝刀无关,小王一向出口之言,从不收回,还望阁下笑纳。” 谭家麒道:“多谢美意,在下心领,是否收刀,十日再行决定不迟,不过,在下倒有一事,先请求王子赐允!” 孟千山道:“什么事?” 谭家麒道:“在下希望王子赐允让在下带走这位刘总镖头。” 孟千山望望刘文升,沉吟了片刻,道:“小王请这位刘兄到此,原本有事请教,朋友既然面向小王要人,小王为示结交的诚意,只好答允朋友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在下拜领盛情,告辞了。” 孟干山道:“请恕小王不送。” 谭家麒回顾了刘文升一眼,道:“刘总镖头,咱们走吧!” 刘文升千思万想,也没有想到这样—个结果,站起身子,道:“刘某人拜别王爷。” 孟千山挥手一笑,道:“希望咱们日后,还有见面的机会。” 刘文升一抱拳,道:“老朽如是不会死,自知逃不过王爷的手掌。” 孟千山淡淡一笑,未再说话。 谭家麒道:“大哥,咱们走吧!” 葛元宏站起身子,大步向前行去。 孟千山确然有过人的气度,谭家麒不肯自报姓名,孟千山也一直不问。 葛元宏当先带路,刘文升居中而行,谭家麒走在最后。 经过二楼时,葛元宏目光一转,早已不见了陆小珞,郭文章等。 三人行出万花楼,葛元宏停步回头,道:“总镖头,还记得在下么?” 刘文升望了葛元宏一眼,道:“你是葛少侠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葛元宏,总镖头好眼力。” 谭家麒道:“晚辈谭家麒……” 刘文升道:“我知道你是谭二少侠,但初见少侠之时,老朽实是想不起,只觉面孔有些熟,似曾相识……” 谭家麒豪壮的一笑,道:“是否因为晚辈断去了一条手臂?” 刘文升道:“这自然也是原因之一……” 谭家麒接道:“我这条手臂?毁在了五湖神钓罗常白的手中,这老儿不知是否还活在世上?” 刘文升道:“健朗得很。” 谭家麒道:“那就好,我要找他报这断臂之仇。” 葛元宏低声说道:“这不是谈话的地方,咱们到约好的地方去吧!” 刘文升道:“你们约在何处会面?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们虽在襄阳府住了很多年,但很少离开陈府,只记得东关外面,有一座合盛客栈,约会之地,就定那合盛客栈之中了。” 刘文升道:“不错,东廓确有一座合盛客栈,地方很清静。” 三人奔到合盛客栈时,只见郭文章已在客栈门口等侯。 一见三人,大步迎了上来,道:“我们订下了一座跨院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到房里谈。” 这是一座很静的跨院,陆小珞完全包了下来。 几人行入跨院上房,分宾主落座,郭文章亲自动手奉上香茗,道:“我已经招呼过店家,咱们要清静,没有招呼,不准他们进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安排的很好……” 语声一顿,目光转到刘文升的脸上,接道:“老前辈,这几年中,可有家师的消息么?” 刘文升摇摇头,道:“没有,三年前,听说他的行踪出现在江南道上,但那只是传说,三年以来,连这些传说也没有了。” 葛元宏黯然说道:“多年追随家师的一位从人……” 刘文升接道:“你是说周福么?” 葛元宏道:“不错,我们逃离此地之时,他还留在襄阳,不知老前辈是否知晓他的消息?” 刘文升道:“周福逃脱那次劫难,年前还有人在襄阳府中见过他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来,他还住在襄阳附近?” 刘文升沉吟了一阵,道:“老朽无法断言,大隐隐于市,也许他一直住在襄阳城中。” 谭家麒突然接口说道:“老前辈,晚辈们避难深山,苦练数年武功,自信在武功上,都已经小有成就。” 刘文升道:“老朽适才目睹谭二侠的身手,实已青出于蓝,刀法之奇实已到登峰造极之顶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老前辈夸奖了。” 葛元宏接道:“但我们对江湖中事,却是一点也不了解,五年以来,晚辈也曾苦苦思索,想不起仇家是谁?这一点,还得老前辈助我们一臂之力了。” 刘文升黯然叹息,端起茶碗,喝了两口茶,道:“就在你们陈府被袭那一年起吧!整个中原武林道中,起了很大的变化,唉!目下的武林情势,已非昔年的江湖情形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们一路行来,也觉出情形不对,但却又想不出原因何在?” 刘文升道:“老朽那一家万胜镖局,已经在三年前歇了。” 郭文章接道:“为什么?老前辈的镖局子,不是做的很大么?” 刘文升苦笑一下道:“丢了一趟镖,老朽不能让主人损失,倾尽我一生的积蓄,赔了八成,生意就这样歇了。” 仰脸望天,吁一口气,接道:“其实,镖局歇业的,也不是我们万胜一家,号称天下第一大镖局的四海镖局,也歇了业,总镖头胆神龙下落不明,南北一十二家分局,在一个月完全星散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这等事?” 刘文升苦笑一下,道:“这几年江湖上的情势变迁,不但为千百年所未有,而且诡异莫测,很多黑、白两道的高手,突然间消失不见,不知行踪何处?” 葛元宏道:“这就奇怪?” 谭家麒接道:“是不是被人杀了?” 刘文升道:“怪的是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,初时,大家还争相传说,也有不少人挺身而出,四下查访,但那些查访的人,人未找到,自己也失踪不见了。” 葛元宏神色凝重的道:“那些人都到了何处呢?以老前辈耳目之灵,应该听到一些消息吧!” 刘文升摇摇头,道:“不知道,像投入海中的砂石一般,平白无故的消失了。” 长长吁一口气,接道:“所以,武林道之人,都尽量在避免出现江湖,纵然出现江湖,亦必把自己装扮成村夫行旅,不再佩带兵刃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是说有一些人,专门和武林同道作对了?” 刘文升道:“详尽情形,不太清楚,不瞒五位说,老朽自歇了镖局之后,一直躲在家中,三年之久,足未出户,这些事,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位孟王子,又是怎么回事呢?” 刘文升道:“三个月前吧!老朽被他们由家中找了出来。” 谭家麒接道:“就是那位孟王子么?” 刘文升道:“不错,就是他,他自称来自南荒,希望在中土遨游一番,要找两个熟悉中原江湖形势的人,为他们带路,因此找上老朽。” 葛元宏剑眉一扬道:“中原武林道上人,个个销声匿迹,想不到南荒夷人,却要来遨游中原。” 谭家麒道:“他既然要你带路,应该好好的待你才是,怎的会那样?” 刘文升苦笑一下,接道:“是我逃了两次,都是被他们抓到,万花楼上,是我第三次逃走,又被他们抓了回来,如不是谭二少侠出手相救,唉!老朽必将要皮肉受苦了。” 郭文章道:“你为什么要逃呢?” 葛元宏道:“堂堂华夏臣民,怎甘为夷人所困,勿怪刘老前辈要逃了。” 刘文升道:“这自然是原因之一。” 葛元宏奇道:“还有别的原因么?” 刘文升道:“有!那孟王子虽然处处要学上国礼仪,但却始终未脱去夷人的野性,而且他的武功怪异,自成一派,和人一动上手,必然使对方溅血当场,才肯住手,而且被杀之人,大都是胸腹无伤,肚破肠流,惨不忍睹,老朽曾经亲眼看到他杀害了数十位中原武林同道,那些人,又大都是老朽相识,老朽实不忍再看他残杀我同道,但又不能阻止,只有逃走一途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有这等事了!” 刘文升道:“老朽说的句句实言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来,这位孟王子进入中原,并非遨游,恐是别有所图了。” 刘文升道:“老朽也这么想,但却始终无法找出他们的用心何在?” 谭家麒道:“孟王子既然是一位残酷嗜杀之徒,何以我连伤他三个属下之后,他竟然全无怒意,而且曲意结交,相赠宝刀。” 刘文升道:“这就更叫人寒心了,那些人都是来自南荒,千里追随他的属下,四伤其三,他竟然全无体恤报仇之意,实是大背常情。” 葛元宏接道:“是了,这孟王子此番进入中原,似是存心要结交一些武功高强之人,有所谋图,不过,他忽略了,咱们中土武林道上的仁义二字,那不是金钱、宝刀所能换得。” 刘文升道:“葛少侠言之有理,但老朽的看法,却和葛少侠有所不同!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有何高见,只管请说。” 刘文升道:“就老朽观察所得,那孟王子似是一位心机甚深之人,他似是已经胸有成竹,南荒擅用蛊毒,孟天王更是放蛊的能手,孟王子自然是早已承继了那孟天王的衣钵。” 葛元宏吃了一惊,道:“老前辈之意,可是他借故攀交,曲意奉承,然后,趁咱们戒备稍松时,暗中施下蛊毒?” 刘文升点点头,道:“老朽确有此疑,他随身携带了四个苗女,个个貌美如花,老朽足迹虽然未到南荒,但我所听说过夷人风俗,擅于放蛊者,多为美艳少女,她们亦用此作为俘掳,控制情郎的手段,老朽暗中观察许久,发觉他们携带之物,有一件形如木箱,但却用黑布包起,似极珍贵,由那四个美艳的苗女保管,老朽虽然对那事物怀疑,但却没有查看的机会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恶毒的手段!” 郭文章却似是大感兴趣,说道:“苗女放蛊的事,在下曾听得家师谈过,一则我们那时年纪幼小,不明所以,早已忘去大半,老前辈似是对苗蛮蛊毒,了然甚深,可否再说的仔细一些,晚辈们能多一分了解,也好多一分防范之法。” 刘文升苦笑一下,道:“苗女放蛊之事,虽然在中原多有传说,但真正能够知晓详情的,确也不多,老朽所知,都已经说出来了。” 葛元宏凝目沉思了一阵,道:“江湖上黑、白两道中人,都敛藏不出,南荒蛮王,却遣人来中土作怪,这中间的原因,实在有些费解了。” 一直很少说话的陈挽澜,突然接口说道:“刘老前辈,照你的说法,中原道上武林人物,大都如投海砂石,失踪不见,那孟王子,又怎会一下子杀害了数十位中原人物呢?” 刘文升道:“问得好,这才是老夫最重要的逃走原因,老夫当初之时,亦不知晓那孟王子的用心何在,在他迫使之下,按址往寻,找出了数十位武林同道。” 话到此处,黯然一叹,滚下了两行老泪,接道:“如非我带人找到他们,这些人又怎会身遭惨死呢?” 葛元宏神情严肃起来,两道剑眉耸动,透出一股肃煞之气,沉声说道:“老前辈,就算那孟王子生性嗜杀,但他也不致化费了很多工夫,找出一些武林同道,再把他们全都杀死啊!” 刘文升怔了一怔,道:“对!老朽一直为死者哀痛,竟然没有深思此事,这中间,自不会全无原因!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是唯一目睹经过的人,不妨仔细想想,这中间,定然有什么隐秘?” 刘文升沉思了良久,突然一拍大腿,道:“是了,孟王子杀死他们之前曾经和他们密谈很久,而且,放走了三个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放走了三个人,这中间可就大有内情了。” 陆小珞一掌拍在木莱之上,道:“五年前,夜袭忠义侠府,无数江湖高手,联袂起来,这些人呢?怎么一个个都躲了起来,任凭一个南蛮孟王子和几个属下纵横中土,竟然无人拦阻?” 刘文升沉吟了一阵,道:“似乎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,一个个都失去了踪迹,但如是早生戒心,归隐林泉的人,似乎是都还能苟全性命,孟王子却在我武林同道,大都失踪息隐之后,来到中土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来,江湖路断,只是有人不让我武林同道在江湖上活动而已。” 刘文升道:“对!但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呢?一下子能使江湖上百多家门户,个个掩旗息鼓,不在江湖上走动。” 葛元宏道:“襄阳府距离武当派不远,这等重大的事,武当派应早知晓了?” 刘文升点点头,道:“武当派应该知道,但老朽却未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举动。” 事情愈来愈奇怪!整个的江湖,似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钳住,迫的路断人稀。 谭家麒似是想起什么重大之事,高声说道:“刘老前辈,你几时见过江湖神钓罗常白了?” 刘文升道:“一个月之前吧!” 葛元宏道:“那时候,老前辈是不是和孟王子在一起?” 刘文升点点头,道:“我们在途中相遇,罗常白仍然头戴竹笠、芒履、手执青竹鱼竿,只是跨下多了一匹健马。” 葛元宏道:“孟王子瞧到罗常白么?” 刘文升道:“应该是瞧到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那孟王子到处找中原高人厮杀,怎会放过了罗常白那等高手?” 刘文升道:“也许因为那罗常白一身渔人装束,瞒过孟王子的眼睛,但老朽却瞧出了罗常白精神健朗,满面红光。” 葛元宏突然站起身子,来回在房中走动,一面说道:“老前辈,这襄阳附近,还有什么息隐的高人么?” 刘文升摇摇头,道:“这本是令师的地盘,忠义侠府出事之后,武林中即开始一场诡奇的变化,人人自顾不暇,谁还有占地为雄之心。” 葛元宏道:“看来,咱们只有一条路走了!” 刘文升道:“哪一条路?” 葛元宏道:“上武当山去。以武当派人数之多,耳目之广,应该对目下江湖这等怪异情势,有所了解。” 刘文升道:“江湖上这等大变,武当派自应知晓,不过,近几十年来,武当派老成凋谢,人才式微,虽未到山穷水尽之境,但他们实已无力维护江湖正义,大变如斯,仍不见武当派有所举动,只怕去了也是白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照老前辈的说法,咱们岂不是束手无策了!” 刘文升吟沉了一阵,道:“你们四位的用心何在?老朽还是不太清楚?” 这一问,倒是把葛元宏等问的一怔。 谭家麒点头道:“不错,咱们要做些什么事呢?” 郭文章道:“自然是寻找昔年夜袭陈府的首脑、元凶,以及寻找师父,师母的下落。” 刘文升道:“如若诸位只是要寻找令师夫妇的下落,那就别多管闲事,免得招来麻烦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老前辈说的虽然有理,不过晚辈觉着忠义侠府被袭和家师、师母的失踪,似乎是和目下江湖情势,都有着连带的关系,如是把范围想的大一些,连那孟王子进入中原之事,似乎有着一些牵连。” 刘文升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昔年江湖之上,亦曾发生过震动武林的大事,但就老朽所闻所知,从未有像今日这等情势,整个的江湖,似乎被一层神秘的愁云惨雾笼罩……” 他忽然举手托起胸前花白长髯,接道:“老朽这把年纪了,生死之事,早已看淡,如是诸位真有拨开疑云,追查内情之心,老朽愿拼了这条老命,助几位一臂之力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很好,老前辈如肯相助,晚辈等极愿一试,不过,目前情势,太过神秘,咱们简直无从着手!” 刘文升道:“就老朽所知,一直把持长江水道的排教,似乎还未受这次江湖诡变的影响,如其上武当山一行,倒不如到排教打听一番。” 葛元宏道:“可惜,晚辈和排教中人,素不相识,别说去打听事情,就算一个排教的弟子,亦觉着无从着手。” 刘文升道:“百年以来,排教一直是个半隐秘的组织,他们教规森严,又很少和武林同道来往,近二十年来,教中出了几个才能之士,而且又极安分,以长江水道为主,规规矩矩的做着运输生意,人不犯他们,他们决不犯人,老朽昔年倒结织了几个排教中人,愿带四位去排教一行,也许会问出一点眉目。” 葛元宏道:“距此很远么?” 刘文升道:“长江中下游,绵连几千里,都有排教中人,这襄阳又是他们一大要站,随时都可以找到他们,只不过,不知他们教中连络方法,就算他停在你的眼前,你也没法认出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家师昔年对晚辈亦曾提过排教的事迹,似乎是这一门户,有甚鬼异之术,不知是真是假?” 刘文升道:“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传说,但详情却是不太了然。” 葛元宏道:“如是他愿意和咱们见面,这倒不妨一见!” 刘文升道:“好!老朽这就去连络一下,看看能否安排个会晤的机会。” 葛元宏道:“孟王子还在襄阳,老前辈一人的行动不便,我要两位师弟陪你同行一趟如何?” 刘文升道:“好!事不宜迟,老朽这就动身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道:“小珞、文章,你们陪刘老前辈走一趟吧!” 陆小珞、郭文章应了一声,提起兵刃,护拥着刘文升离开客栈。 大约一个时辰,刘文升带着陆小珞等重回客栈。 葛元宏起身相迎,道:“老前辈已经见着排教中人了?” 刘文升道:“幸来辱命,老朽已和他们取得连络,适巧他们一位坛主到此,约五位今夜到他舟中一叙。” 葛元宏道:“怎么他们住在船上。” 刘文升道:“是的,排教中人,大部以船为家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几时去?” 刘文升道:“二更时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现在时间还早,咱们吃点东西,休息一下,二更之前动身。” 二更时分,五人在刘文升带领之下,行到了湘江岸畔。 这是没有月亮的黑夜,几人停身之处,亦非码头,看起来十分幽静。 葛元宏低声说道:“老前辈,他们会来么?” 刘文升道:“会,排教中人,一向是言而有信。” 语声甫落,不远暗影处,突然传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,道:“是刘总镖头么?” 刘文升道:“正是区区,在此候驾。” 一个全身黑衣的大汉,应声行了过来,打量了六人一眼,道:“六位都要去么?” 刘文升道:“不错,在下已经和贵教谈好了。” 那大汉点点头,道:“好,小弟给诸位带路。” 六人跟在那大汉身后,行到江边水际。 只见一条小舟,早已靠岸等侯。 船上两个摇橹大汉,早已就位待客。 几人登上小舟,小船立时离岸驶向江心。 只见一艘双桅大船,停泊在江心。 妙的,那样一艘大船上,竟然未燃一盏***。 小舟紧旁大船而停,摇橹大汉吹出三声两长一短的竹哨。 片刻之后,大船上传下人声,道:“六位请上船来吧。” 刘文升当先跃上大舟。 葛元宏紧随而上。 甲板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色劲装的青年汉子,一抱双拳,问道:“哪位是刘总镖头?” 刘文升也抱拳应道:“区区便是。” 黑衣青年道:“敝坛主在舱中侯候驾。” 刘文升道:“有劳带路。” 黑衣青年带几人到了舱门口处,推开舱门,灯光立时透了出来。 原来,舱中***辉煌,耀如白昼,只是舱中的窗、门都用黑布幔起,遮住了***,所以,在外面瞧不出光亮。 一个年约半百,身着天蓝长衫,胸前飘垂着长髯的老者,端坐在一张木椅之上。 他面前一张方桌上,早已摆好了香茗细点。 一个白玉炉中,燃着檀香,缕缕香烟升起,满舱香气扑鼻。 蓝衫老者,站起了身子,迎了上来,笑道:“文升兄,久违了。” 刘文升一欠身,行礼道:“马坛主别来无恙?” 蓝衫老者微微一笑,道:“托福,托福……” 目光一掠葛元宏等五人,道:“这五位少年英雄,是何方高人,刘兄快替我引见一下。” 葛元宏心中一动,暗道:“这老者果非等闲人物,一眼就瞧出苗头。”立时留心打量了对方。 只见他面容清瘦,长眉入鬓,双日中隐现威光,但最奇怪的是他一双手,莹晶如玉,和他处肤色,完全不同。 刘文升笑道:“马坛主好眼光,不愧有神目之誉,这五位都是后起之秀,陈大侠道隆的公子和徒弟。”一一引见,说出五人姓名。 蓝衫老者脸上闪掠过一抹讶异之色,道:“原来是陈大侠的公子和高足,快快请坐。” 木桌两侧早巳摆好了八张木椅,几人分宾主坐了下去。 刘文升目注蓝衫老者道:“这位是排教总坛中四大坛主之一,江湖上人称神目玉掌马君重马老英雄。” 葛元宏等五人,齐齐欠身一礼,道:“见过马老前辈。” 马君重抱拳还礼,道:“不敢当,江湖无尊卑,达者当先,诸位光临,使小舟生辉不少。” 葛元宏道:“寒夜登舟,惊扰大驾,晚辈等不安的很。” 马君重道:“葛少侠不用客气,老朽和令师陈大侠,昔年曾有过三度会晤之缘,老朽不敢高攀和陈大侠论交,但对陈大侠的为人,却是敬重的很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如此一说,晚辈们不便见外了,今宵造访,想请老前辈指点晚辈等一条明路。” 他有铁口书生之称,词锋中隐含机智,打蛇顺棍上,一口套住马君重。 但马君重是何等老练的人物,微微一笑,道:“老朽这点才智,有限的很,如是葛少侠问的事情过难,也许老朽答不上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过谦了。”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晚辈虽然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,但感觉之中,目下江湖,和数年之前,有着很大的不同。” 马君重的脸色,突然间严肃下来缓缓说道:“葛少侠这题目太大了,咱们换个题目谈谈如何?” 葛元宏道:“排教也算武林一大门户,老前辈和在下,都是江湖中人,江湖上发生的任何事故,都和咱们有关,岂能不谈?” 马君重淡然一笑,道:“马某人不过是排教中一位坛主,就整个排教而言,也不过是武林中,数百门户中的一派而已,凭什么妄论大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马坛主太客气,江湖上数百门户,大部分消声匿迹,在下一路行来,迢迢千里,竟然未见到一个江湖人物,但排教仍然能常来往于长江水道,足见贵教的高明,在下虽不明坛主身份,在排教中是什么样的地位,但马坛主能受命巡视水道,维护贵教中的弟子安全,定非平庸之人。” 马君重微微一笑,道:“老弟,年轻人豪气干云,未可厚非,难得的是你这一番见识,目下江湖,确然是纷乱杂陈的局面,江湖上黑、白两道中,也确有很多人突然失踪,下落不明,但兹事体大,并非是轻易能够解决,谈了也是白谈,因此,马某不敢妄自谈论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马坛主,武林中很多门派,大都已瓦解冰消,但排教在长江水道上,仍然保持着以往的气势,这就证明了,贵教主领导有方,和排教中人才众多,才能在这等大变大危的情势中,保持了排教无损。” 马君重神情间一片严肃,沉吟了良久,才道:“这一番江湖大变,排教确然很幸运,不过,这中间的原因很多,不止一端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愿闻高论。” 马君重道:“百年以来,敝教一直行走长江水道,而且我们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,既不扩展地盘,又尽量避免和武林同道争执,这是原因之一,敝教弟子,大都习练过水中功夫,我们不在岸上惹事。大半时间,都在水道上活动,人如犯我,必得涉水上船,这也许是第二个原因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还有第三个原因么?” 马君重笑一笑,道:“拚命保命,排教中人不生事,也不怕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倾巢之下无完卵,如是江湖上所有的门户,都已瓦解,排教纵占天时、地理,人和三项致胜要素,也难独存江湖。” 马君重笑一笑,道:“葛少侠说的是,但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,在下只不过一位坛主身份,但如有便马某定当把葛少侠一番宏论,转上敝教教主。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道:“贵教能称雄江湖,自有一番道理,也许早有算计了,在下也不便再多进言,在下请教几件事后,立刻告辞。” 马君重道:“好!葛少侠请问,在下知道的尽量奉告。” 葛元宏道:“马坛主这几年一直在江湖上走动,定然知晓什么人把江湖搅成如此的局面”? 马君重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葛少侠,不但老朽不知道是什么人,当今武林中只怕很难有几个人知道那人是谁!” 葛元宏道:“葛某人年幼无知,不知道江湖上事,但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,竟把整个江湖闹一个天翻地覆,大概这也是武林中从未有过的奇事了。” 马君重沉吟了一阵,道:“葛少侠,老朽自信这对眼睛,不致于看错人,五位都是豪气干云的少年英雄,但诸位只有五个人,只怕很难扭转江湖大局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马坛主说的不错,我们兄弟五个人,也自知无能扭转江湖大局,不过,我们只希望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,因为,这件事的起点,似乎是起自忠义侠府被袭……” 马君重突然插口说道:“葛少侠恕在下接口,陈府被袭之后,五位行向何处?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兄弟被一位息隐世外的高人收留,授以武功……” 马君重接道:“五位这番离山,可是受师命有为而来?” 葛元宏道:“武林中最忌叛离师道,那位世外高人,虽然传授了我们武功,但并未把我们收归门下,在下既然下山了,自然有一番作为。” 马君重点点头,道:“葛少侠,可否见告那位世外高人的姓名?” 葛元宏道:“这一点恕难从命。” 马君重微微一笑,道:“其实,老夫也自知多此一问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兄弟此番承蒙刘老前辈,带来此地,拜见坛主,自知人微言轻,并无请排教插手江湖是非之心,但排教能够在江湖上安然立足,可见贵教确有过人实力,江湖门派大都消散、息隐,贵教却屹立未动,五年观察,岂无所得,但望马坛主能给我们一二指点,别让我们兄弟完全在黑暗中摸索,我们兄弟就感激万分了。” 这番话词意恳切,大义凛然,听得马君重怦然动容,叹息一声,道:“英雄出少年,果然不错,马某人是老迈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马坛主过奖了,在下少不更事如是有什么开罪阁下之处,还望马坛主多多指教。” 马君重凝目思索片刻,道:“好!老朽愿尽所知,倾以奉告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兄弟,洗耳恭听。” 马君重道:“此番江湖大变,排教虽然未受波及,但排教并未完全不闻不问,我们广放耳目,收罗消息,暗中查访……” 刘文升接道:“以排教人数之众,耳目之广,定然早已找出一些眉目了。” 马君重道:“惭愧的,那是一股无法捉摸的神秘力量,我们费尽了心机,一直无法找出头绪,似是有一神秘的力量,主宰着很多江湖高手,在那神秘力量的驱使之下,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!” 葛元宏怔了一怔,道:“马坛主可否说清楚一些,在下等听不太明白。” 马君重道:“老朽既然说了,自然要掬诚奉告。忠义侠府被袭,只不过是事情的起端。五年以来,江湖上发生了不少门派覆亡的大事!那是在江湖上从未有过的事情,几十个门派被完全灭绝,另有十几个门户,在一次袭击之下,闹得十伤八九,虽未完全灭绝,但也难再有重振之力……” 刘文升似是被触动到恐怖回忆,不由自主的接道:“可怕啊!可怕。” 言来神色惊惧,若似余悸犹存。 马君重也有着凛凛然神情,道:“我们无法查出原因,也无法找出那些主使的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是说,连一点蛛丝马迹,都找不到了?” 马君重道:“正因为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,才使有着不可思议之感。” 葛元宏道:“愿闻其详?” 马君重道:“当年忠义侠府被袭之时,葛少侠是否留在府中?” 葛元宏道:“留在府中。” 马君重道:“见过那些施袭之人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是亲身经历,记忆之深,毕生难忘。” 马君重道:“葛少侠看到些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很多很多的人。那一夜阴云弥空,大雾漫天,在下等无法瞧出有多少人,但却可感觉是很多的人。” 马君重道:“只见到这些么?” 葛元宏道:“他们脸上都蒙着黑纱,掩去了本来的面目,布置似很周到,但彼此的连络,却又似是不够严密。” 马君重道:“可怕的是,他们一次比一次计划得周详,一次比一次连络的严密,所以,有很多门派,在他们一次袭击之下,就完全覆亡,永绝江湖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想不明白,他们这样做法用心何在呢?” 马君重道:“如是有人能知晓他们的用心何在,那就不难猜出他们的身份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来,仍然是全无头绪了?” 马君重道:“有!在我们多方追查之下,终于找出了几个参与袭击那些门派的人。” 葛元宏精神一振,道:“能找出他们,剥茧抽丝的追下去,那就不难找出他们的主脑人物了。” 马君重摇摇头,道:“那些人既非江湖上凶恶之徒,且都是稍有侠名的人物,如非我们搜到的证据明确,实无法想到他们做出那等暗袭故友的事……” 葛元宏听得一愣,急急道:“暗袭故友?是怎么回事?” 马君重道:“是不是全然如此,马某不敢妄言,至少我们查出的两档事件中,情势如此。” 长长吁一口气,接道:“意形门被袭全派覆亡,我们在现场中捡到了一支太阳针,那是泰山太阳堡,太阳叟的独门暗器,太阳叟和意形门的掌门董铁城,不但是极为知己的朋友,而且经常来往,对意形门中的情势,熟悉得很,在他带路之下,意形门中的布置、实力,全为敌方所悉,才有一举被袭,门户覆亡的恶运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一枚太阳针独门暗器,也不能断定太阳叟参与其事,因为暗器之物,别人也可以仿制。” 马君重道:“骤听起来,确然有理,不过,就老朽所知,数十年来,从无江湖上人,仿制太阳堡的独门暗器,那太阳针是一种构造极为灵巧,奇毒淬练的暗器,独门暗器,必有独门手法,才能够使用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太阳叟出卖故友,难道不怕为武林同道唾骂么?” 马君重叹道:“太阳叟在武林中享誉数十年之久,又极少在江湖上走动,也极少和武林人物结怨,是一位极为武林同道尊敬的人物?因此,初时,我们也是不敢相信,但经过多方求证之后,太阳叟确实有着极大的嫌疑。” 葛元宏道:“贵教没有派人去问那太阳叟么?” 马君重道:“没有,太阳堡在武林中虽未开门立派,但太阳堡的实力,绝不在很多的门派之下,本教未能确切的证明,实不愿卷入这场漩涡之中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枚太阳针观在何处?” 马君重沉吟了一阵,道:“由老朽收藏。” 谭家麒突然接口说道:“还有一档子事,也和太阳叟有关么?” 马君重道:“完全无关,那是铁旗门覆亡的际遇,我们也查出了一点眉目,铁旗门被袭之日,也是由铁旗门主最好的一个朋友玉面神箫王伯芳带路施袭。” 刘文升怔了一怔,道:“不可能吧?” 马君重道:“本教中为求证此事,由区区和几位故友,易容改装,夜进王府,但王伯芳却避不相见,我们不能杀人,也不能亮出名号,只好又退了出来,不过,就我们探听所知,王伯芳确曾涉嫌其事,而且铁旗门覆亡之后,王伯芳就未再在江湖上出现过,闭门谢客,任何至亲好友,一概拒绝来往了……”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:“本门也为此事,接得一次警告,敝教主曾下令不许本教再查此事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以后呢?” 马君重道:“没有以后了,敝教主既然下令不许我等查问此事,敝教中人,自是不便再问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排教在江湖之上,也是一大门户,什么人敢对贵教警告?” 马君重双目凝注在葛元宏的脸了,瞧了一阵,笑道:“葛少侠,你不用施激将法,别说区区确然不知何人警告,就算知道了,这也是本门中的隐秘,区区也不会说出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说来,马坛主对江湖中事,不愿多问了。” 马君重哈哈一笑,道:“葛少侠,人死留名,雁过留声,这一点,我很明白,就我马某个人而论,确有挺身而出,为武林一尽心力的用心,不过,我马某仍是排教中人,只是一个坛主的身份,我不能个人意气用事,替排教找来麻烦,再说,我已经说了不少内情,已足够诸位着手了,马某人出口之言,自是不能否认,但诸位如若能替马某想想,最好别把我牵入其中。” 葛元宏站起身子,抱拳一揖,道:“多谢马坛主的指教,葛某感激不尽,深夜打扰,极感不安,在下等就此别过。” 马君重道:“诸位行程匆忙,马某不留诸位了。” 葛元宏目光转到刘文升的脸上,道:“老前辈如若不愿卷入这次漩涡,就请留在舟上,和故友多叙一下,我们兄弟,先走一步。” 刘文升道:“慢着,如非贵兄弟出手搭救,刘某这条命,早已难保,目下武林中局势纷杂,前所未见,不但中原道上充满着诡异神秘,蛮方异族亦要入主中原,老朽年过半百,镖局子也已歇业,诸位年少有为,挺身而出,铁肩担正义,但诸位缺少江湖历练,老朽愿作一识途老马,追随诸位,拼了这条老命,也要为后人留下一点去思。” 葛元宏道:“难得老前辈有此一番用心,晚辈得蒙指点,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。” 马君重耸然动容,道:“诸位的慷慨豪情,马某人亦受感动,诸位去后,马某当晋谒教主,如能解去排教中坛主一职,当以个人之身,随诸位之后……” 刘文升微微一笑,接道:“以马兄见识之博,如肯全力相助,不难在短期之内,查出江湖上近年中的离奇事件。” 马君重道:“唉!但不知敝教主是否会允许我马某离开排教。” 刘文升道:“贵教主深明大义,或者可以允马兄所请。” 马君重道:“如得赐准,马某自会寻找诸位,诸位好走,马某不送了。” 十三、不白之冤 葛元宏离开巨舟,乘坐小船登岸。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,王伯芳居住之地,离此有多少行程?” 刘文升道:“不足三百里,兼程紧赶,一日一夜,大概可以到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咱们先去会过王伯芳再回头赶来襄阳,赴那南荒孟千山十日之约。” 刘文升道:“连夜动身么?” 葛元宏道:“自然是越快越好。” 几人兼程而进,第二天太阳下山时分,已到了王伯芳居住的“箫园”。 这是一座孤立在一座浅山下的庄院,翠竹作墙,用地甚广,一座高大的门楼,“萧园”两个金字匾牌。 刘文升望望天色,道:“咱们夜晚混进去呢?还是投帖求见?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之意是不用投帖,也不用暗中入庄,咱们明着进去,想法子逼他现身相见。” 刘文升道:“这等进入的方法也好。” 行近大门,牵动门铃。 这“萧园”虽大,但建筑的房屋,并不太多,前后左右,都是花园,想来玉面神箫王伯芳,是一位极爱花木的雅人,这等人物,又怎会出卖朋友呢? 葛元宏忖思之间,木门呀然而开。 一个二十左右黑衣劲装少年,当门而立。 葛元宏一抱拳,道:“在下葛元宏,求见玉面神箫王伯芳,劳请兄台通禀一声。” 黑衣少年脸色冷肃,打量了葛元宏、刘文升等一眼道:“园主不在。”蓬然一声,关上大门。 葛元宏低声说道:“刘老前辈,王伯芳拒不见客,咱们求见无望,只有冲进去了。” 刘文升道:“目下似乎只有如此了,但咱们也不能太失礼数。” 葛元宏点点头,高声说道:“兄台既是不肯通报,拒人于千里之外,别怪葛某失礼了。” 暗运内功,右掌疾挥,击在木门之上。 葛元宏此时功力,何等深厚,掌力到处,震断了门拴。 木门呀然而开。 那黑衣少年,人已回头,走出了两丈多远,闻声止步,回头望去,葛元宏等已大步行了过来。 他脸上是一片愕然之色,似是对葛元宏等破门而入的举动,大感意外。 就在他错愕之间,葛元宏已然行近两侧。 葛元宏笑一笑,道:“老兄不肯代我等通报,说不得咱们只好破门进来了。” 黑衣少年道:“你们的胆子不小。” 陆小珞突然接口说道:“如是我们胆子不够大,怎敢破门而入。” 郭文章道:“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,我们已经进来了,那就很难再出去,兄台还是替我们通报的好。” 谭家麒道:“箫园的大门,既然挡不住我们,那已说明了一件事,见不着王伯芳,我们不会离开的。” 那黑衣少年本要发作,但被陆小珞等你一言,我一语,说的他没有了主意,呆呆的站在那里,不知该如何是好? 刘文升微微一笑,道:“老弟,你是王伯芳的什么人?” 黑衣少年冷冷说道:“这个用不着你管!” 刘文升哈哈一笑道:“玉面神箫王伯芳,在江湖上极负盛名,俗语说的好,没有三丈三,怎敢上梁山,老朽不愿你闹一个灰头土脸,再说此事你也作不了主,烦你老弟的驾,还是去通报一声,见不见,是王伯芳的事情!” 黑衣少年虽然忍下未曾出手,但心中的气忿,仍然形诸于神色之间,冷冷说道:“我已经说过了,他不在园中。” 陆小珞道:“王伯芳不见客,我就烧光他这‘萧园’中的花树,我瞧他出不出来。” 黑衣少年道:“你烧烧试试看。” 陆小珞道:“我有何不敢。”探手取出火折子。 刘文升拦住了陆小珞,道:“老弟,使不得。” 目光转到那黑衣少年身上,接道:“这位兄弟,目下的局势,很明显,你已经无法作得主了,我刘某人在江湖上走了几十年,岂能叫人在眼睛里揉下砂子,你要三思。” 那黑衣少年挡在路中,不言不动,似是心里正在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件事。 这是一条宽不及三尺的小径,用白色碎石铺成,两边都是花圃。 郭文章突然侧身向前一步,道:“朋友,你心中大约是不太服气,是么。” 黑衣少年道:“是又怎样?” 郭文章回顾刘文升一眼,道:“老前辈,咱们不能和他对耗下去。” 伸出右手,缓缓向黑衣少年推去。 黑衣少年道:“你要动手。” 右手疾翻而起,扣向郭文章的腕穴。 郭文章笑道:“小心了。”右手一翻,由慢而快,五指转动之间,反而扣住了黑衣少年的右腕脉穴。 他学的蛇形武功,以刁钻见长,五指翻转如电,又快又准,黑衣少年来拿住对方腕脉,却反被郭文章扣住了穴道,顿觉半身麻木,全身劲力消失。 郭文章笑一笑道:“劳请弟台带路了。” 牵着黑衣少年,直向大厅行去。 直到此刻,黑衣少年才明白遇上了从未遇到的高手,心中又惊,又怒,但腕穴被拿,纵有发作之心,却无发作之力。 郭文章一直把那黑衣少年拖入大厅,才放开脉穴。 刘文升却挥挥手,道:“老弟,他们如是想杀你,不过是举手之劳,再说王伯芳也不能永远躲着不见人,好汉做事好汉当,躲起来也不是办法。” 黑衣少年已自知任性出手,只不过徒取其辱,强自忍下胸中之气,道:“你们都是些什么人?” 刘文升道:“老朽刘文升,这五位是襄阳陈大侠的公子、门下,我们来此,只是想证明一件事,决无什么恶意。” 黑衣少年道:“好!诸位先请离去,请明天午时再来。” 葛元宏冷冷接道:“在下希望你兄弟别耍花招,王伯芳明明在箫园之中,只是他不肯见客,不过,不管是否愿意,我们是非见不可!” 黑衣少年道:“如是见不到,你们又将如何?” 葛元宏道:“翻过箫园中花树地皮,也非得找到他不可!” 黑衣少年沉吟了一阵,道:“明日中午再来,或可见到主人,诸位如是想恐吓用强,决难达到目的。” 葛元宏冷冷说道:“阁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,那就别怪我们失礼了。” 郭文章四顾了一眼,只见一座敞大的客厅,似乎是只有这黑衣少年一个人,竟未再见有人现身。 但厅中打扫得很干净,窗明几净,心中暗道:“这箫园中明明有人,却就是不肯出来,看来是非得闹他一下不可了。” 踏上一步,伸手拿住了那黑衣人的右肘关节。 那黑衣少年大约自知反抗也难以是人的敌手,索性站着不动。 葛元宏高声说道:“咱们兄弟此番远访,只须见箫园主人一面,请教数事,立刻告别,但如贵主人一味不肯相见,那就别怪我们放肆了,这箫园房舍,可能为我们一把火烧得片瓦不存。” 同时,郭文章五指加力,紧握了那黑衣人的关节,他忍了又忍,仍是忍耐不住,疼得闷哼出声。 突然间,传过来一声长长的叹息,内室中缓步行出来一个中年妇人,淡绿衣裙,深锁双眉,脸上是一片愁苦之色,目光一掠葛元宏等六人道:“放了我的孩子,有话好说。” 葛元宏道:“夫人是——” 绿衣妇人接道:“王伯芳是我丈夫,我是这箫园的女主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原来是王夫人,我们失敬了。” 抱拳一揖。 目光转注到郭文章的脸上,接道:“四弟,放开王公子。” 郭文章遵嘱放开了王公子,笑道:“王公子,对不住了。” 黑衣少年已知自己武功和人相差的太远,如是勉强出手,只是自取其辱,只好忍了下去。 葛元宏道:“夫人想已早知我等来意了?” 王夫人叹息一声,道:“我知道,只是拙夫不愿见客。” 葛元宏肃然说道:“夫人,王伯芳既在箫园,我等是非见不可,情势逼人,不惜一战。” 王夫人道:“好!我去告诉他一声。” 郭文章道:“令公子留在厅中,希望王伯芳能为他的爱子,破例一见我等。” 刘文升接道:“夫人,我等并无恶意,只是求证一事,如是王伯芳不肯出见,今日之局,只怕很难收拾,还望夫人三思!” 王夫人黯然说道:“诸位在厅中稍侯,老身尽力劝他。” 言罢,转入后堂。 那黑衣少年突然一侧身子,直向厅门冲去。 陆小珞一横身,拦住去路道:“回去!”呼的一掌,当胸劈去。 黑衣少年闪身不及,只好挥掌对挡。 双方掌力接实,黑衣少年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。 郭文章右手一抬,按在那黑衣少年背心之上,冷冷说道:“王公子,在下不愿杀人,但希望王公子不要逼在下手沾血腥。” 黑衣少年冷冷说道:“你们杀了我吧!我爹爹不愿见你们,你们为什么非要逼他出来不可?” 葛元宏道:“令尊如是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为什么不愿见客?” 黑衣少年道:“你们可是和我爹爹有仇?” 葛元宏道:“没有。” 黑衣少年道:“有怨?” 葛元宏道:“也没有。” 黑衣少年道:“无仇无怨,为什么要强人所难?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,咱们来此的用心,只是向令尊求证一件事情。” 黑衣少年道:“江湖中像家父的武林前辈,人数不少,何以单单要找家父?” 葛元宏道:“那是因为,只有令尊是唯一知道此事的人!” 王公子道:“在下不愿家父受到伤害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令尊如肯合作,在下等决不会伤害到他。” 王公子道:“家父身体不好,诸位不要……” 只听一阵步履之声,打断了王公子未完之言。 葛元宏转脸望去,只见一个面色憔悴,脸黄如蜡,瘦骨嶙岣的青衫老者,手中握着一管尺八玉箫,缓步行了出来。 刘文升和玉面神箫王伯芳,有过数面之缘,虽然那时王伯芳已是近四十以上的人,但看上去玉面长髯,十分潇洒,想不到数年不见,竟然神形大变,如非他手中握着白玉箫,相逢对面,也难相识,当下一抱拳,道:“王兄……” 王伯芳一挥手,接道:“文升兄,咱们久违了。” 王公子急步奔了过去,扶着王伯芳在一张木椅上坐下。 葛元宏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玉面神箫,竟然病成了这样一副德行,心中甚感不安,呆了一呆,抱拳说道:“不知老前辈病势如此,惊扰大驾,晚辈等甚感不安。” 王伯芳道:“活受罪啊!其实,老夫也早就该死了。” 言下,神情不胜凄然。 刘文升道:“王兄,得的什么病,怎不请个大夫瞧瞧?” 王伯芳道:“唉!我这病,纵然请到天下第一名医,也无法治得好我。” 语音微微一顿,回顾黑衣少年,道:“孩子,你出去吧……” 王公子接道:“爹爹的身体……” 王伯芳怒道:“退下去。” 王公子不敢多言,转身退了下去。 王伯芳目光一掠葛元宏、谭家麒等,接道:“文升兄,这五位是什么人?快给我引见一下。” 葛元宏等五人各自报上姓名。 王伯芳道:“恕老夫见识不多,还未听过几位的大名。” 刘文升道:“这五位中四位是襄阳陈道隆陈大侠的弟子,一位是陈公子。” 王伯芳摇摇头叹道:“陈大侠是一位叫人敬佩的人,应该替他留下衣钵传人,诸位请回去吧!老夫体弱多病,不留几位便饭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,我们兼程赶来,特为请教一事,未得老前辈的答复,我等如何能走!” 王伯芳道:“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,但老夫可以奉劝诸位一句,怀璧其罪,知道的事情太多了,那是自招杀身之祸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等既敢来此探问,自然是不畏祸灾了。” 王伯芳道:“哼!你们还能强过陈道隆么?就算你们师兄弟,个个都练成了陈道隆的刀法、火侯,那又能如何?” 霍然站起了身子,接道:“听老夫良言奉劝,你们回去吧!如是想多活一些时日,那就找一处深山大泽,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起来。” 玉箫作杖,缓步向内行去。 葛元宏一横身拦住去路,道:“老前辈,请听在下一言。” 王伯芳停下了脚步,道:“好!你请说吧!老夫听着。” 葛元宏道:“听老前辈的口气,似乎是我等不配求证此事?” 王伯芳道:“不错,老夫是不忍你们白白送掉了几条性命。” 葛元宏笑道:“老前辈的好意,晚辈们十分感激,不过……” 王伯芳接道:“不用不过了,令师陈大侠在江湖很有名气,但他那点武功,确不配插手这些事情。令师如此,你们几个后生晚辈,又能如何呢?” 他口气托大,一派老气横秋,但词中的含意,却又是一片慈悲。 葛元宏笑一笑,道:“襄阳忠义侠府被袭,发生于五年之前,晚辈们五年后,重出江湖,自然是有所凭仗了。” 王伯芳啊了一声,重又坐下道:“这五年你们又从人学艺么?” 葛元宏道:“一位息隐林泉高人,怜惜我们的际遇,指点了我们不少武功。” 王伯芳道:“那人是谁?” 葛元宏道:“那位高人,名不见世,晚辈们也不便说出他的名号。” 王伯芳摇摇头,道:“年轻人,目下江湖,诡异多变,少知晓一份内情,就多一份安全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的顾虑甚多,但不知一个人的武功修为,到何种程度,才具有闻问此事的身份?” 王伯芳微微一怔,道:“你的意思是要老夫考验你们一下?” 葛元宏笑道:“老前辈出个题目,晚辈试试看,也许能够使得老前辈满意。” 王伯芳沉吟了一阵子,突然站起身子,一语不发,向外行去。 刘文升、葛元宏等,鱼贯相随身后,出了大厅。 王伯芳随手折了一把竹叶,道:“这一把竹叶,约有五十之数,我掷向空中,你们之中,一跃而起,出刀把竹叶全部斩断,不许有一叶完整落地。” 刘文升道:“王兄,这条件太苛刻了吧!” 王伯芳道:“这不过是试验一下罢了,无此能耐,老夫无法告诉你们想知晓的事,因为,那无疑是害他们的性命。” 葛元宏拔刀在手道:“老前辈,咱们试试看吧!” 王伯芳哼了一声,道:“留心了。” 右手一挥,手中的竹叶突然撒了出去。 不知王伯芳是否有意,使葛元宏当场出丑,撒出的竹叶并非集于一处,一出手就成一线散飞之状,由下至上,足足有一丈四五尺长。 葛元宏身躯前探,反手握刀,贴地飞出,由下面向上跃起。 只见一道白光,由地下直射而上,刀光过处,竹叶中分两断。 刀若电射,身如游龙,斜斜飞起了两丈多高。 这是一手极为漂亮的轻功手法,看得人眼花缭乱! 葛元宏身腾高空,忽然一收双腿,由上升之势,变成了向下飞落之势,脚沾实地,刀也同时还入了鞘。 在落日余辉照射下,只见那落地竹叶,全被刀腰两断。 王伯芳仔细的瞧过落在地上的竹叶后,脸上闪掠过一抹稀有的笑容。 但很快的,笑容敛去,代之而起,是一片惋惜和愁苦的混合神色。 葛元宏道:“晚辈不知是否已通过了考验?” 王伯芳道:“通过了,咱们到密室谈吧!” 转身带路行去。 只要稍为留心一下的人,都会瞧出来那王伯芳脸上的忧苦神色,那瘦弱的身躯,一脸病容,再加上一副深锁愁眉,任何人看到他,都会油然生出来一份同情之心,至少不忍太过逼迫于他。 葛元宏等紧随着王伯芳穿过庭院,直入内室。 王夫人倚靠在内室中一处壁角上,脸上挂着两行热泪,幽幽说道:“伯芳,说出来,你闷在心中这多年,人都快要闷死了,为什么不说出来呢?就算是被他们杀死,也可使得武林中至亲好友谅解,总比闷死强些。” 王伯芳挥挥手,道:“我知道,你们该动身了。” 王夫人黯然说道:“答应我,让孩子去吧!我要留在这里陪你。” 王伯芳道:“你不走,孩子怎么肯走!也只有你们母子离开,我才能放心一吐胸中的积愤。” 王夫人一咬牙道:“好!我们走!” 提起包袱,举步向外行去。 她似是早巳明白了非走不可,所以,连包裹都打了起来。 王伯芳望着夫人的背影,走得远了,才推开壁间一座暗门,向下行去。 那是一条地道,每隔上几丈,就有一道铁门,葛元宏暗中数计,一直关上了四道铁门,王伯芳才停下来,晃燃火折子,点起一支红烛。 室中光亮起来。 葛元宏等在烛光下发觉了室中放着很多的米面,和油盐之物。 王伯芳叹口气,道:“我原想住这里,一辈子不会出去了,什么人也不见。我准备了很多的东西,厨房厕所,还引来了一道山泉,这本是我昔年练武的密室,又经过我一番细心的布置,我什么都想到了,但却忘了一件事!” 刘文升觉着这暗室中空气畅通,但却又瞧不出通风所在,实在是花了一番苦心的布置,忍不住问道:“这地方确可作久居的打算,但不知王兄忘了什么?” 王伯芳道:“忘了我还是一个活人,这地方虽然花了我不少心血,但只是一座坟墓,坟墓只能埋死人!” 刘文升接道:“但这究竟不是坟墓啊!” 王伯芳道:“至少很像一座坟墓,可以埋起人的躯体,却无法埋住活人的心,我在这形同坟墓的密室中住了三年,却有着生不如死的感觉,我从泉水的倒映中,看到了日渐消瘦的形体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么看来,阁下倒是一位有心人。” 王伯芳道:“如若无心,天下何处不可容身,怎会等在这‘箫园’之中,等人找我?” 葛元宏点头说道:“老前辈言之有理。” 他忽然又改称老前辈,显然对王伯芳又生出敬重之心。 王伯芳长长吁了一口气,道:“我带诸位到此室密谈,希望能畅我胸中之言,因为我泄漏这隐秘时,很可能突然招来杀身之祸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样厉害么?” 王伯芳苦笑一下,道:“厉害,他那恶毒的手法,逼的人没有选择,只有任其驱使!” 葛元宏道:“听老前辈的口气,似乎是早已知晓我们来意了?” 王伯芳道:“诸位可是为铁旗门的覆亡一事而来的么?” 刘文升道:“不错,还望王兄能够指点指点。” 王伯芳苦笑一下,道:“江湖上有些什么传说?” 刘文升道:“江湖上的传说,对你王兄十分不利,说你和人勾结,亲带凶徒,屠杀了铁旗门上下三代弟子,两百余口人命,连妇人孺子,也不放过!” 王伯芳道:“唉!他们没有说错,确是我带着人夜袭铁旗门,不过,这中间有一点不同。” 葛元宏道:“既是真真实实的事,还有什么不同之处?” 王伯芳道:“我没有和人勾结,也不是自愿前去,但形势迫人,逼的我非去不可,才做了屠杀铁旗门的带路人。” 刘文升道:“他们用的什么方法,迫使你去为他们效命?” 谭家麒突然接口说道:“你们是否服用了迷乱神智的药物?” 王伯芳道:“没有,所以在动手相搏之时,他们都十分清醒。” 葛元宏道:“这些人,为什么要杀害铁旗门?” 王伯芳道:“因为铁旗门知道的事情太多,所以,他们必须除去而后快。” 葛元宏道:“听说他们攻龚铁旗门时,由你带路,是么?” 王伯芳点点头道:“不错,确然如此!” 葛元宏道:“当时,阁下的神智,是否很清醒?” 王伯芳道:“清醒得很,但他们告诉我,并非是杀害铁旗门中人。” 刘文升奇道:“他们告诉你些什么?” 王伯芳道:“他们告诉我铁旗门正遇上大危大难,赶去助他们一臂之力。” 刘文升道:“王兄,你也是久年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了,如何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?” 王伯芳道:“如是刘兄在场,刘兄也会相信,因为,讲话的人身份不同。” 葛元宏道:“那人是谁?” 王伯芳仰脸望天,沉思了良久,道:“当时,我十分相信,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之后,我觉着那人的真实身份,可能有些问题,也许是别人假冒了他!” 葛元宏道:“那人究竟是谁?” 王伯芳道:“就是令师号称忠义侠陈道隆。” 这句话,有如晴天霹雳,使得葛元宏、谭家麒等都为之一呆。 刘文升摇摇头,道:“这个,不大可能吧!” 王伯芳道:“在下也这么想,不论陈家刀法在江湖上的声誉如何,但陈道隆的为人,却是极可相信。” 葛元宏道:“武林中风云变化,首起于襄阳陈家,这一点,王老英雄早已听说过了。” 王伯芳道:“听说过,但陈道隆并未有遇害之说,而且,他见到在下时,神色十分匆忙——” 郭文章高声接道: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,我师父是何等正直人物,怎肯做出这等事来。” 一直很少开口的陈挽澜,突然启齿说道:“四师兄不要激动,听小弟一言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咱们听听小师弟的高见。” 不论遇上什么事,陈挽澜一直是三缄其口,很少说话,一直是静静的听别人说话,这就培养出他一言干金的形势,一旦开口,葛元宏等四人,都不禁凝神静听。 陈挽澜目光转注到王伯芳的脸上,道:“晚辈陈挽澜,忠义侠正是家父。” 王伯芳道:“陈公子有话请说!” 陈挽澜道:“五年前寒家惊变,家父行踪就很少为人所知,以目下江湖上的诡奇多变,家父的遭遇如何?晚辈亦不敢妄作论断,不过,晚辈希望老前辈能仔细说明经过情形?” 王伯芳点点头,道:“好!两年前吧!江湖上还有着莫测之变,那是一段混沌不清的时刻,在下为避是非留居箫园,朱在江湖上走动,一个明月之夜,令尊陈大侠,突然登门造访——” 陈挽澜接道:“来的只是家父一个人么?” 王伯芳道:“是的,令尊一人前来,匹马单刀,满脸风尘,在下和令尊,昔年曾有过数面之缘,彼此早已相识,令尊的突然造访,使在下惊喜莫名,正想询问他陈府遇变之事,令尊已抢先开口,说出铁旗门今宵被袭,恐已陷于苦战之中,要在下赶往探视——” 陈挽澜接道:“老前辈就这样赶往铁旗门么?” 王伯芳道:“铁旗门的掌门人,和在下是金兰之交,情共生死,突然惊讯,未暇多问,带了兵刃、暗器,就和令尊兼程赶往。” 刘文升道:“王兄,沿途之上,王兄是否发觉了什么可疑事物?” 王伯芳道:“在下感觉暗中似乎有人随行,但一直未发现影踪,但那陈大侠的举动,却是有些奇怪,当时,我未留心,现在想来,才恍然大悟,陈大侠每行一段路程,就留下了一些暗记。” 陈挽澜道:“两位赶到铁旗门时,是否有变?” 王伯芳苦笑一下道:“铁旗门似是早已得到了警讯,是以防守的十分森严,铁旗堡的形势,刘兄大约知晓,三面是水,一面临山,只有一道吊桥,通往铁旗堡中,那道吊桥早已收起,三面水中,亦都有埋伏,就算敌人纠集数百高手,也无法在一宵时间中,攻下铁旗堡来。” 刘文升一拍大腿,道:“他们利用你和铁旗堡主的交情,要他们放下吊桥?” 王伯芳道:“不幸的是被刘兄言中了,守护吊桥的,乃是铁旗门掌门人的师兄,乃铁旗堡中第二高手,听到我的声音,就放下了吊桥——” 目光一掠陈挽澜,接道:“令尊和在下先后登桥,想不到,在下正和铁旗堡二堡主寒暄之时,令尊却突然拔刀施袭,二堡主在全然无备之下被令尊一刀劈死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没有出手救援么?” 王伯芳道:“来不及,一则是令师出刀太快,二则是事情完全出乎人意料之外,在下不但未能及时救助,而且也同样的受了令师的暗算!” 陈挽澜道:“老前辈请说下去!” 王伯芳续道:“令尊在拔刀杀死二堡主后,左手同时拍出,击中在下背心一掌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老前辈也受了伤?” 王伯芳道: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法,在下至今想不明白,一掌击中之后,在下的神志,立时混乱,混乱到无法分清是非,认明敌友,这时,正好有几个铁旗门中弟子攻了上来,在下就糊糊涂涂的举起手中玉箫和他们打了起来,令师刀法似甚毒辣,铁旗门中弟子,很多人都伤在令师的刀下,铁旗钟声传警,吊桥也同时拥进来无数的人影!” 刘文升道:“都是些什么人?” 王伯芳道:“来人都用黑巾蒙面,但用的兵刃,却很博杂,决非源出于同一门派,但武功却是个个高强,铁旗门就在源源拥入的高手攻杀之下,整个门派就此覆亡。” 陈挽澜道:“老前辈只回忆这些么?” 王伯芳道:“当时,我神志已经不甚清楚,事后苦苦思索,也只记忆这些。” 语声一顿,接道:“那些蒙面人中,有一个施用宝刀的人,不但刀法凌厉,而且宝刀削铁如泥,铁旗门的掌门人,似是就死在他的刀下。” 葛元宏脸色微微一变,道:“前辈可看清,那宝刀的形式如何?” 王伯芳道:“形式古朴,颇似传言中的六合宝刀模样。” 陈挽澜道:“老前辈请再仔细想想,还有些什么记忆?” 王伯芳沉思了一阵,道:“只有这些了,但在下有一点不太明白。” 陈挽澜道:“哪一点?” 王伯芳道:“铁旗门全门死亡,没有留下一个活口,眼看此事,只有我王某一人知道,为什么他们会留下我的性命,难道,他们有意让我说出这个隐秘么?” 刘文升道:“这确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!” 王伯芳道:“就当时的情形而言,他们如是想取我之命,简直是易如反掌,他们却没有杀我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说出来这许多内情,使我等获益匪浅,但不知老前辈是否愿为铁旗门洗雪冤仇呢?” 王伯芳道:“我虽无杀害铁旗门的用心,但事实上,我却是主要的凶手之一,我如不叫他们放下吊桥,武功再强之人,也无法杀害攻入铁旗堡中,至少,他们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和较长的时间,这件事对我王某而言,实如背上芒刺,无日能安,为铁旗门复仇一事,也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心愿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,愿否随我等再到铁旗堡中瞧瞧,也许重游旧地,可以启发起老前辈一些回忆。” 王伯芳沉吟了一阵,道:“不用去铁旗堡了,那地方的形势,我熟悉得很,而且事过两年,纵然有一些痕迹,也早都消失不见了,重往铁旗堡,也难有收获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适才所言,我等是深信不疑,不过,老前辈适时身受暗算,神志不清,这些往事,很难完全可靠了。” 王伯芳道:“当时,我确有些神智不明,不过,那只是在动手时一阵工夫,两年来,我一直苦苦推算,事前事后的记忆所及,大约是不会再有什么错误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等追随家师甚久,敢保证他老人家平日为人的严正,不论受到什么样的压力,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。” 王伯芳接道:“诸位可是不相信我王某人的话?” 葛元宏道:“那倒不是,只是,晚辈们觉着,其中定然有着别的内情,事情已经牵扯到家师的身上,晚辈等要全力追查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家师的武功,都是堂堂正正的招数,决不会使邪门外道的功夫,在人背后拍了一掌,就使人神智迷乱。” 刘文升突然一掌拍在大腿上,道:“喏!这就是线索,只要我们查出,这怪异武功的来路,就能查出内情了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道:“老前辈说的是,这才是真正的线索。” 目光转到王伯芳的脸上,接道:“我们相信者前辈的话,句句真实,老前辈既无意重回铁旗堡中一行,我们这就告辞了。” 王伯芳道:“诸位到哪里去?” 葛元宏道:“太阳堡。” 王伯芳接道:“去找太阳叟?” 葛元宏道:“是的,太阳叟也许和阁下一样,蒙受了不白之冤,我们去太阳堡求证一下。” 王伯芳道:“可否让在下同行?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如肯出山,追查此事,我等欢迎的很。” 王伯芳道:“这两年来,我苟延残喘地活下来,就是要等今日,我相信武林中,必会有正义之人,挺身而出追查此事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的意思是——” 王伯芳道:“如是诸位不嫌我王某人老迈,王某愿追随诸位身后,略效微劳。” 葛元宏道:“固所愿也,不敢请尔,但不知老前辈几时可以动身?” 王伯芳道:“立刻可以动身。” 刘文升道:“王兄不要安置一下家人么?” 王伯芳道:“贱内和犬子,在下早有安排,此刻恐已在十里之外,为铁旗门惨遭屠戮一事,我一直念念难忘,如是诸位不来,我也无法再在这密室中住下去了,再住下去,势必被活活的闷死不可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好!咱们立刻动身。” 几人离开密室,出了“箫园”。 行出箫园大院,忽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大汉,当门而立,拦住了去路。 这时,天色正值深更半夜,月黯星稀,视线不太清楚。 王伯芳骤不及防,不自主向后退了两步,道:“什么人?” 话出口,手中玉箫,已点了出去。 几乎在他玉箫出手的同一时刻,郭文章、陆小珞同时由两侧抢出。 双龙出水二般,跃在那黑衣人的身后,拦住那黑衣人的去路。 王伯芳玉箫如电,点中黑衣人的前胸。 黑衣人应声倒了下去。 这情景大不寻常,刘文升当先出手,一伏身,抓起那黑衣人。 不错,那是一个人,只是已气绝而逝。 但他胸前还存微热,显是死去不久。 王伯芳玉箫一探,挑下了他蒙面黑纱。 天色虽黑,但王伯芳已瞧出那人的身份,顿感一阵天旋地转,人也几乎晕倒地上。 这时,葛元宏等也瞧出那人是王夫人。 他被人穿上了一件又肥又大的黑色长袍,头上还加了一顶高大的帽子,再戴上蒙面黑纱。 这就叫人看上去是很魁梧的一个黑衣大汉,任何人也想不到,他竟然会是王夫人。 葛元宏冷哼一声,道:“好恶毒的手段。” 王伯芳吐了一口血,道:“不要紧,我杀了自己的夫人,总比我叫放下吊桥,让他们尽屠铁旗门的罪恶轻一些。” 葛元宏道:“心胸磊落,不拘小节。”蹲下身子,右手一探那王夫人的前胸,接道:“你不是凶手,尊夫人至少已死了半个时辰,他们把她的尸体,运回此地,摆在门前。” 王伯芳道:“想不到啊!他们连妇人孺子,也不肯放过。” 葛元宏叹息一声,目光转到刘文升的脸上,道:“似乎是他们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。” 王伯芳摇摇头,道:“我想他们一直在我这箫园附近埋有暗桩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有道理。” 王伯芳道:“他们想证明一件事,什么人会来找我,查问铁旗门的事情,所以,没有杀我。” 抱起王夫人,黯然接道:“夫人啊!夫人!他们留下我,却害了你的性命,好好的安息吧!只要我王某人有三寸气在,一定要替你报今日之仇。” 举步重回箫园。 十四、假冒为恶 葛元宏暗中传谕,要谭家麒等全神戒备,以防再有不测之变。 王伯芳行入房中,取出一张芦席、铁锹,卷起了王夫人的尸体,挖了一个土坑,道:“暂时委曲你一下,日后,再替你重建坟墓。”草草埋了王夫人,捡起玉箫,又道:“葛少侠,咱们走吧!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不用去了,好好料理一下令正的丧事。” 王伯芳道:“我们夫妻数十年,她被人杀死,固然使我伤心千回,但铁旗门被戳之事,更使我不安得很,大丈夫担得起,放得下,诸位用不着为我难过。” 刘文升低声道:“让王兄和咱们一起走,此后,咱们得处处小心,要常常聚首一处。” 葛元宏是何等聪明的人,如果会听不懂刘文升言外之意,点头应道:“对!咱们上路吧!” 一行七人,重出箫园。 王伯芳目光转动,不停的四下打量,似是在找寻什么? 陆小珞按不下好奇心,道:“王老前辈瞧什么?” 王伯芳道:“瞧瞧我的儿子,是否也被他们送回来杀了。” 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,但无法压制激动与悲伤仍然由语气中流露出来,而且听来更为沉痛。 刘文升道:“老朽的看法令郎未为他们擒住。” 王伯芳道:“何以见得?” 刘文升道:“如若是令郎落在了他们的手中,早已被他们推出来威胁你了。” 王伯芳突然仰天大笑,道:“我已经有了很多的痛苦,再多上一两件,那又算得什么?不用为犬子的事担忧了,咱们赶路要紧。” 放开步子,向前行去。 葛元宏心中暗道:“王伯芳原来是这等英雄人物,未见到他之前,我们却对他有着极深的误会,如是一见面就动手,岂不要冤枉了好人,看起来,江湖上的传言,确是不可轻信,必得要小心求证才是。” 这是个很大的教训,使得葛元宏等心中生出了极大的警惕,也使他们今后在江湖上行事,得到了很大的帮助。 一阵疾走,行约十余里,到了一处三岔路口。 王伯芳身子一转,折向正东一条道上行去。 葛元宏突然低声喝道:“王老前辈到哪里去?” 王伯芳回头应道:“太阳堡啊!” 葛元宏道:“急也不在数日,咱们先回襄阳一行,赴一个约会,再去太阳堡。” 王伯芳道:“什么人的约会?” 葛元宏道:“孟王子孟千山的约会……” 语声刚落,忽听暗影中响起了一阵哈哈大笑,道:“诸位当真是守信之人,但诸位事务匆忙,小王生恐诸位误了正事,因此,特地赶来,以免去诸位往返跋涉之苦。” 随着话声,道旁一株大树上,跃落下一个身着黄袍,头戴金冠,手握折扇,面如灰炭的少年。 他满脸笑容,轻轻的摇动着手里折扇。 葛元宏两道炯炯的目光,盯注在孟千山脸上瞧了一阵,道:“孟王子一直跟着我们兄弟么?” 孟千山摇摇头道:“小王一直守在此地等侯诸位,今夜日落时分赶到,已等了数个时辰之久。” 陆小珞冷冷说道:“巧的很啊!” 孟千山微微一怔,道:“什么事?” 陆小珞道:“阁下来的时间太巧了,计算时刻,正好是王夫人被害的时候。” 孟千山茫然说道:“王夫人,哪一个王夫人?” 陆小珞怒道:“你倒是装得像啊!” 孟千山挥挥折扇,道:“小王自进入中土以来,杀死中土一十八位江湖人物,但却从未伤害过妇人孺子,但如是诸位硬要把莫须有的罪名,加诸在小王身上,小王认了也不要紧。” 陆小珞道:“你读过咱们中土经典,可知一句成语么?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也许知晓,阁下说来听听。” 陆小珞道: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。” 孟千山道:“这个小王知道,诸位如要动手,小王奉陪,但小王未杀王夫人。” 陆小珞抽出雁翎刀,道:“在下先领教一下南荒绝学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三弟不可造次。” 陆小珞还刀入鞘,道:“大师兄……” 葛元宏一挥手,不让陆小珞接说下去,缓行两步,一抱拳,道:“舍弟少不更事,还望孟王子原谅。” 孟千山微微一笑,道:“小王兼程追踪而来,意存结交之心,并未想和诸位动手。” 葛元宏道:“区区有数事请教,但不知孟王子愿否回答。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知无不言。” 葛元宏道:“在下请问第一件事,孟王子何以知晓我等行踪。” 孟千山微微一笑,道:“小王花了珍珠十颗,雇了十位眼线,暗中监视诸位行踪。” 葛元宏啊了一声笑道:“荣幸的很,我们竟然蒙王子这等照顾,但不知王子追随的用心何在?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佩服诸位的武功,刀法之奇,为小王入中土以来所仅见,油然生爱才之心,故而存心和诸位结交,但见诸位行色匆忙,似是有着大事要办,因此,小王追踪而至,也许能助诸位一臂之力……” 突然仰天大笑一阵,接道:“小王幼爱中土文物,也羡慕中土武功,故而幼小之时,不但延有汉人大儒,教小王中土礼仪、经典,而且重金礼聘了不少中土有名武师,教小王学习中原的武功,但叫小王失望的很,中土武功,华而不实,比之小王家传武功,有如天壤之别,但小王通晓了中土经书之后,确知中土文物博大,身负绝学的人,大都藏诸山野,因此,小王为求证此事,负笈化来,希望能会会中土高人,但一路好叫小王失望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你杀了不少中土武林人,希望能引出一二高手,对么?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正是此意,可惜,深入中土数千里搏杀一十八位武林人物,竟未能引出一个叫小王佩服的中土高手……” 目光一掠刘文升,接道:“直到小王逼住了这位刘总镖头,才算激出了真正高人,那位独臂兄弟的刀法,虎虎生威,使小王心中生出敬佩之感,此行心愿,一旦得偿,心中自是高兴得很,因此,曲意和几位结交,使小王能得一窥中土武功的博大、奥秘。” 葛元宏沉吟了一阵,道:“中原武林道上,日下正逢大变,阴影幢幢,草木皆兵,无数高手失踪,下落不明,余下的人,大都闭关自守,不愿在江湖上走动,这就使你孟王子一路行来,未能见到很多武林人物的大原因。” 孟千山道:“但诸位却出山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我们追查目下江湖大变之故何在,故而奔走江湖。” 孟千山道:“好玩得很,那人能把中土江湖,闹成一片索然,定然是一位非常的人物,小王愿尽所能,助各位一臂之力。” 葛元宏道:“千百年来,中原武林道上,有过不少黯淡的日子,但均为正义、仁侠之士,挺身而出,解去危险,王子这片好意,我们心领了,我们中土武林道上事,不愿借重别人之力。” 孟千山笑一笑,道:“诸位可是觉着小王无能帮助各位么?” 葛元宏道:“那倒不是……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倒有一策,不知诸位愿否接纳答允。” 葛元宏道:“愿闻高见。” 孟千山道:“诸位之中,推举出一位武功最强之人,和小王动手,如能打败小王,小王回头就走。如是小王胜了,诸位就得答允小王和诸位同行。” 葛元宏脸色一变,道:“阁下之意,是非要我们答应不可了。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有心和诸位结交,希望诸位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……” 哈哈一笑,接道:“如若诸位一定不愿和小王结识,那只有打败小王一途了。” 刘文升道:“孟王子这等结交朋友之道,不知是从何处学得,和中土礼仪,大有差距了。” 孟于山道:“小王来自南荒,虽说熟读中土礼仪,但究非中土人物,间而有之,还带有一些南荒野性。” 郭文章突然插口说道:“孟王子……” 孟千山嗯了一声,接道:“有何见教?” 郭文章道:“有一件事,不知阁下想过没有。” 孟千山道:“我想过了千件万件的事,但不知你说的哪一件?” 郭文章道:“拳、脚、兵刃无眼,如是一动上手,那就难免要有伤亡了。” 孟千山道:“这个么?小王不用去想,早已知晓的……” 沉吟了一阵,接道:“小王和诸位比试,只求点到为止,并无伤人之意,在场之人,都是行家,胜败之分,一目了然,似是用不着一定要闹个血淋淋的局面。” 葛元宏心中本已动了怒火,但听得此番言语之后,怒火消退不少,淡淡一笑,道:“孟王子,兄弟有一点,想它不透,以阁下王子之尊,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这等俗凡之人结交。” 孟千山道:“大部原因,小王已经说过,但小王愿再补充一二,小王此番前来,希望能会会中土高人,诸位就是小王心目中所想的高手人物,故而生出结交之心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孟王子折节下交,我等是何幸如之,不过,我等目下,正有要事待办,不便和王子论交,俟我等办完私事之后,再和王子论交不迟。” 孟千山微微一笑,道:“小王观察所得,诸位要办的事,必需与中土甚多武林高手接触,小王觉着,追随诸位身后,必可和甚多武林高人一晤,那是强过小王独自闯荡了,也正是小王此番遨游中土的心愿。” 葛元宏道:“阁下初入中土,不知中原武林恩怨,一旦招惹上是非,只怕就很难脱身了。” 孟千山道:“小王如是怕麻烦,也不会自己找上门了。” 葛元宏冷冷说道:“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用心?” 孟千山脸色一寒,道:“小王的话已说尽了,你如是不愿小王和诸位同行,那就只有打败小王一途。” 葛元宏回顾刘文升一眼,道:“老前辈,久年在江湖上走动,见多识广,此等事应如何处置?” 刘宅升摇摇头,道:“在下走了数十年江湖,也未遇见过这等事。” 葛元宏皱皱眉头,道:“孟王子,这等事前无其例,在下觉着茫然的很,不知道该当如何?” 孟干山道:“在下是一片诚意,该当如何?全在你一念之间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只有阁下一人么?” 孟千山道:“在下只带了一个使女同来,如是诸位觉着不便,在下可以遣派她回去。” 葛元宏道:“久闻南荒夷女,擅长蛊毒,还是不带的好。” 孟千山喜道:“阁下答应小王结伴同行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孟王子诚意可感,我们倒也不便拒绝了,不过,只许你一个人。” 孟千山道:“好!我立刻遣她回去。” 撮唇一声长啸。 片刻之间,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,急步奔了过来。 只看她奔行而来的快速身法,就不难瞧出那白衣少女,也具有着极为上乘的武功。 白衣少女的背上背了一个很大的包袱,行近孟王子后,欠身一礼,道:“见过王子。” 孟千山一挥手,道:“小王要和这几位新交好友,办点事情,你不用跟着去了。” 那白衣少女怔了一怔,道:“小婢如不同去,何人侍候王子?” 孟千山哈哈一笑,道:“他们这多人,都不需人侍候,小王怎能特殊,你回去吧!和他们会在一处等我就是。” 白衣少女口齿启动,似是还想争辩,但又强自忍下了。 孟王子突然取下头上戴的金冠,道:“把金冠也带走吧!” 白衣少女应声上前,接过金冠,转身而去。 孟干山耸耸肩头,道:“在下这黄袍,是否也要脱去?” 葛元宏道:“不用了,武林中也有不少喜穿黄袍的人。” 孟千山笑道:“此后咱们兄弟论交……” 葛元宏接道:“你是一国的王子,这个我们如何敢当。” 孟千山道:“诸位非南荒国度中人,自是不应视我为王子身份。” 葛元宏心中仍然有甚多的疑虑,但这孟千山偏又是一片坦诚,瞧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,只好闷在心头,暗自忖道:“他一人同行,就算有什么鬼计花招,我们留心一些,也是可对付了。” 王伯芳目睹经过之情,心中虽然觉着葛元宏答允的有欠思考,但葛元宏已经答应下来,只好闷在心头。 谭家麒心中对那孟千山却是甚有好感,微一笑,道:“南荒武功,别具一格,不知几时,才能让我等见识一下。” 孟千山笑道:“那容易,诸位如是要和人动手时,由小王……” 微微一笑,改口说道:“由兄弟出手对付,诸位就可以瞧出来南荒武功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动身吧!” 王伯芳道:“赶往太阳堡么?” 葛元宏道:“是的!目下只有这一处地方,可以求证,咱们先去见见太阳叟,再作别的打算。” 王伯芳道:“好!在下带路。” 当先举步而行。 几人兼程而行,累的时候,只在道旁坐息一阵,然后,就立刻动身赶路。 这日,中午时分,赶到了太阳堡。 这是一座背山而建的大宅院,房屋连绵,不下数百门。 葛元宏抬头看去,只见那连绵的房舍,都由青石筑基建成,看上去特别坚固。 刘文升道:“太阳堡名动天下,但兄弟却一直没有来过,但不知太阳堡中,除了太阳叟之外,还住些什么人?” 王伯芳道:“太阳堡中,未住别人,但太阳叟的弟子、侍从甚多,和兄弟那萧园,自不可同日而语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照老前辈的说法,咱们进入太阳堡时,可能要遇上很强大的阻力了。” 王伯芳道:“不错,太阳堡防备的森严,在武林中十分有名,凡是未得允准,擅入堡中之人,格杀勿论,江湖上很多大门大派,都没有这等严格的规定。” 孟千山突然接口说道:“他们可以格杀勿论,咱们是否也可以还手杀死他们呢?” 王伯芳道:“动手相搏,非死即伤,对方既有格杀勿论之规,咱们自然可以反击了,不过,太阳堡的成规,江湖上人人皆知,咱们如是硬闯进去,动手伤人,说起来,咱们是理亏一些。” 孟千山道:“那就好了,在下不知道中土规矩,不得不先问一声,只要咱们能够还手,那就不怕他们。” 葛元宏道:“王老前辈,葛某虽是初入江湖,但亦知有理者行遍天下,咱们不能不讲理,因此,在下希望先礼后兵,投柬求见太阳叟,如是他拒不相见,咱们再硬闯进去不迟。” 王伯芳道:“该当如此!” 刘文升道:“在下去叫门求见。” 举步向前行去。 这太阳堡建于山根之处,愈向内,地形愈高。 奇怪的是,这座武林中大大有名的石堡,竟然不见一个守门和防守的人。 刘文升大半生走镖江湖,对武林中礼数的通达,无人能够及得,行近门外三尺处,停下脚步,抱拳说道:“襄阳葛少侠,拜会贵堡主,备柬不及,烦请代为通报一声。” 太阳堡两扇大门,并未关闭,只是看不见有守门之人。 但刘文升心中明白,愈是这等表面上不见防守之人的布置,其防范更为严密。 果然,刘文升话刚落口,大门内闪出了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清瘦汉子,缓缓行了出来。 这人看上去,并不魁梧,也无英挺的感觉,苍白的脸色,细长的身材,看上去似乎有些瘦弱,但那一件黑色长衫,黑鞋黑袜,再加上一顶黑色的瓜皮帽,托衬的有些诡异之感。 他的举动很慢,但两道眼神却是凌厉如电,很快的打量过所有的人,才举手紧紧一抱拳,道:“在下只听过襄阳有一位陈大侠,却未听过还有一位葛少侠?” 刘文升道:“这葛少侠,乃是陈大侠的首座弟子……” 黑衣人嗯了一声,接道:“你老兄是……” 刘文升道:“兄弟刘文升。” 黑衣人道:“万胜镖局的总镖头万胜刀刘大爷。” 刘文升道:“不敢,浪得虚名而已,请教兄台。” 黑衣人道:“兄弟秦豪,太阳堡中的总管。” 刘文升道:“原来是秦总管,葛少侠备柬不及,还望总管口角春风,在贵堡主面前美言一二。” 秦豪道:“诸位来得不巧得很,敝堡主正值闭关期间,不能见客。” 葛元宏快步行了过来,道:“兄弟等果是来得不巧,不过,咱们有急要之事,非得见贵堡主一次不可,只好烦劳秦兄通报一次了。” 秦豪道:“阁下是葛少侠?” 葛元宏道:“兄弟葛元宏,末学后进,不敢当少侠之称。” 秦豪淡漠一笑,道:“陈大侠,武林中人人敬仰,想不到他的衣钵传人,好生不通情理!” 葛元宏哼了一声,道:“愿聆高见,兄弟有什么不通情理之处?” 秦豪道:“闭关静修,乃学武人一大禁忌,兄弟据实奉告已然说明绝难见客,诸位请回去吧!” 葛元宏冷然一笑,道:“如是咱们定要见贵堡主一面呢?” 秦豪脸色一变,道:“绝无可能!” 葛元宏心知已难免一场搏斗,长长吁了一口气,道:“兄弟想来,总会有一个见着贵堡主的办法吧?” 秦豪冷笑一声,道:“太阳堡早已有禁例,诸位来此之前,应该是有所闻,恕我失陪了。” 转身向堡中行去。 葛元宏沉声喝道:“慢着。” 秦豪缓缓转过身子,道:“葛少侠,别太狂妄,太阳堡还未把襄阳陈家刀看在眼中。” 葛元宏肃然说道:“转告贵堡主太阳叟,在下等此番前来,不见他之面,决不会罢休,兹事体大,量你一个总管身份的人,也作不了主。” 秦豪接道:“好大的口气,敝堡禁令,江湖上无人不知,擅入堡中一步,格杀勿论,诸位多想想吧!” 快步行入堡中。 葛元宏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看来,只有闯入一法了。” 目光一掠王伯芳、刘文升,接道:“两位老前辈请殿后。” 当先向堡中行去。 孟千山急行一步,笑说道:“兄弟请和葛兄并肩开道。” 秦豪行入堡中,并未下令掩门,两扇大木门,仍然开着。 葛元宏低声道:“王子小心,太阳堡中的太阳针,驰名江湖,绝毒无伦。” 口中说话,人却加快速度,冲进堡门。 孟千山微微一笑,保持和葛元宏的并肩之势,进入堡门。 但见寒芒一闪,两把鬼头刀,突然由两侧攻出,分向两人迎面劈到。 葛元宏一侧身,右手疾出,扣住那执刀人的手腕,一带一扭,夺下鬼头刀,左脚同一时刻飞了出去,踢中那大汉右膝。 执刀大汉闷哼一声,一交跌出了四五尺远。 孟千山却是疾出一拳,后发先至的击中他这边那执刀大汉的面门。 这一拳既快又重,执刀人顿时脸上开花,鼻子被打的陷了进去,惨叫一声,仰面倒了下去。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,打倒了两个挥刀的攻袭的大汉。 葛元宏道:“孟兄好快的拳头。” 孟千山笑一笑,道:“彼此,彼此,葛兄好一招空手夺刀。” 太阳堡大门后,分站着八个黑衣人,都是堡中的好手,但却被葛元宏和孟千山的快拳,飞脚震住,一时间呆在当地。 秦豪心中似乎是很有把握,凭八个守门人,就可以拦住几人,所以,并未在门内停留,直向堡中行去。 听得惨叫呼喝之声,才转头一看,发觉了两个守门武士被击倒在地上,不禁心头一震。 他身任总管之职,自是经验丰富的老练人物,一看场中形势,就知两个守门武士,被人一招就扔倒地上,这才觉着事情不对,立时一提真气,飞跃而至。 孟千山哈哈一笑,道:“对!你早就该亲自出手的了。” 呼的一拳,迎胸捣去。 他拳路奇异,看上去不成章法,但却实用得很。 秦豪感觉拳带劲风,快速至极,闪避已自不及,右手急出,接下一拳。 但觉拳上劲道,强大无伦,震得腕骨如折,身不由主的连退了五步。 孟千山道:“好!你能接我一拳,比他们强得多了,再接我一拳试试。” 右脚踏前一步,第二拳又击出去,原样不变仍是击向前胸。 葛元宏已瞧出孟千山拳势的凶猛,急急喝道:“孟兄拳下留情。” 孟千山攻出的拳势急快,收拳更快,一挫腰,收回拳势,人也向后退了两步。 这时,守在门后的六个黑衣人,才齐齐呼喝一声,攻了上来。 六把鬼头刀,闪起交错的寒光,分向葛元宏和孟千山攻了过去。 秦豪急急喝道:“住手,都给我退下。” 六个黑衣大汉,应声收刀,退后五步。 葛元宏淡然一笑,道:“咱们来太阳堡,并无生事之心,目的只想见一下太阳叟,求证一件事,不过,如是见不到贵堡主,咱们也不会离开,如何之处,秦总管要多多的想想?” 秦豪吟沉了良久,道:“诸位的武功,确然高强,不过,这大门之内,只是第一道埋伏,愈往里进,埋伏也愈是厉害。” 郭文章冷冷说道:“我们久闻贵堡中太阳针的恶毒,但在下奉劝你秦总管一句,最好能约束他们别让施用,如是一旦施展,咱们兄弟手中的宝刀,也将大开一番杀戒了,那很可能是意形门的旧事重演。” 秦豪脸色一变,道:“意形门被人夜袭,斩尽杀绝,未留一个活口……” 郭文章接道:“不错,那是一次很悲惨的屠杀。” 秦豪道:“诸位难道……” 郭文章冷哼一声,道:“在下只是说个比喻,应该如何?你秦总管是瞎子吃水饺,心里有数。” 秦豪眼望着郭文章,冷冷道:“这位兄台说话最好小心一点。” 郭文章冷笑道:“咱们若是不够小心,也就不会到你太阳堡来了。” 秦豪仰天哈哈一笑,道:“太阳堡虽然算不上像意形门那样的正式门派,但诸位要想在堡中大肆屠杀,赶尽杀绝,恐怕……” 葛元宏一声断喝:“住口。” 秦豪倏然住口不言,目光移注葛元宏脸上,冷冷道:“太阳堡不是阁下大呼小叫的地方。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h u 9 9 . c o m 葛元宏道:“秦总管完全误会了咱们的来意了。” 秦豪冷笑道:“这位兄台口口声声要将意形门惨遭灭绝之事在本堡重演,岂非……” 郭文章冷哼一声,道:“贵堡如是害怕当年意形门被灭绝的惨事重演,当年又何必如此狠毒?” 秦豪这才听得有些明白,不由怒道:“据阁下之言,似乎指斥本堡与当年意形门被袭之事有关,此等大事,怎可信口开河?” 郭文章哈哈一笑,道:“咱们如是没有相当证据,也不会千里迢迢,到你太阳堡来了。” 秦豪怒道:“诸位有什么证据,拿出来瞧瞧?” 葛元宏含笑道:“兹事体大,内情复杂,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说清楚,也非是你秦总管所能解决得了,所以,还是请总管带咱们谒见堡主为佳。” 秦豪面有难色,期期道:“这个……” 刘文升跨前两步,抱拳道:“秦总管可否听老朽说两句话?” 秦豪拱手道:“总镖头有话请说,不用客气。” 刘文升轻咳了一声,道:“太阳堡深处泰山之中,虽然素来不过问江湖是非……” 秦豪急急道:“不错,本堡宗旨,一向是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” 刘文升点头道:“秦总管说的是,但这些年来,江湖情势大变,已不容人闭关自守,尤其是近年的几起有关武林名门大派被袭惨剧,其中有一起的确牵涉到贵堡……” 秦豪脸色一变,道:“总镖头是指意形门被灭绝的惨事而言?” 刘文升沉重的点头道:“不错,咱们不远千里而来,就是要求证此事。” 秦豪脸色十分难看,道:“诸位来势汹汹,又是—面之词,如何求证?” 刘文升庄容道:“所以必须面见堡主不可,还望总管进去通报一声,彼此有益。” 秦豪闻言仍是面有难色,沉吟不决…… 王伯芳上前道:“老夫与堡主曾有数面之缘,总管如是将老夫之名一同禀报进去,或可引起贵堡主一番念旧之情。” 秦豪在这几人的软硬兼施情形下,经过一番考虑,似是下了很大决心,重重说道:“好!在下这就替诸位通报—声,但如是敝堡主不肯接见……” 郭文章冷冷一哼,道:“不见也不行,他是非见不可!” 秦豪瞪了郭文章一眼,满脸怒容,一言不发,转身而去。 葛元宏望着去远了的秦豪,侧顾刘文升道:“晚辈看这姓秦的似乎是不知晓咱们手中握着充分的证据。” 刘文升道:“他再三推搪不肯放咱们入堡,内中必有隐情。” 王伯芳道:“那太阳叟为人刚愎暴躁,最是不肯认错,如是咱们和他见面时,还须要容忍一些为是。” 葛元宏点头道:“前辈之言有理,咱们来此,主要是为了求证事实,动武乃是迫不得已之事,因此……” 孟千山忽然豪放一笑,插嘴道:“在下实在不明白诸位为什么要和那家伙罗嗦半天,依着我的性子,一路给他们打进去,还怕那什么堡主缩头不出?” 葛元宏笑道:“孟兄有所不知,这就是咱们中原武林的道义,也叫先礼后兵的礼节交待。” 说话之间,那秦豪已匆匆从堡中大堂而来,遥向众人举手招呼道:“诸位请进,敝堡主在二堂候驾。” 众人一番谦让,遂由刘文升、王伯芳并肩先行,葛元宏、孟千山次之,谭家麒等人随后,在秦豪揖迎之下,进入堡中第一进大堂,穿过广庭,来到了二堂大厅。 堡主太阳叟此时正端坐在厅中一把大虎皮交椅之上,见众人行入厅来,也未起身相迎,只一拱手,道:“诸位远来,请恕接待不周。”眼光一扫秦豪,道:“总管请代老夫招呼贵客入座。” 王伯芳见太阳叟如此托大,心中好生不悦,大步上前,微一抱拳,道:“小弟久疏音问,堡主是否责怪小弟了?” 太阳叟叹息一声,摇头道:“王兄不远千里而来,愚下心中欢喜还来不及,那不责怪之理,愚下实是有很多苦衷,王兄请先替愚下引介这几位少年英雄,再慢慢详谈吧。” 王伯芳见太阳叟词色恳切,不像故意做作,只好隐忍下心中不快,回身把葛元宏等人的姓名来历一一说了。内中却隐下了陈公子挽澜和孟千山的身份。 太阳叟讶然望着葛元宏,道:“原来诸位是陈大侠高足,怪不得身手这般了得!” 葛元宏欠身道:“进堡之时,晚辈为了自卫,不得已误伤了堡中武士,请前辈恕宥。” 太阳叟含笑道:“拳脚无眼,他们不敌受伤,只怪他们学艺不精,葛少侠不用介怀。” 话锋微顿,又道:“诸位不随侍令师,千里辱临敝堡,不知有何贵干?” 谈话间,堡中下人端上香茗,众人称谢,分别落座。 葛元宏见对方提及恩师,立即垂手肃容道:“家师远游在外,晚辈等已有数年未恭听教谕了。” 太阳叟“哦”了一声,面露讶异之色,沉吟不语。 葛元宏此际也未想到其他,见太阳叟不再开口,于是轻咳了一声,又道:“晚辈等随同刘、王二位前辈奔波千里,冒昧晋谒,是为了当年意形门被袭覆亡的惨剧,求见堡主查证一事而来。” 太阳叟“哦”了一声道:“葛少侠莫非认为意形门被袭之时,老夫不曾赶去救助而以此相责?” 葛元宏欠身道:“不敢,晚辈冒昧晋谒,不是为这原因……” 太阳叟似是往事骤然被人提起,神情渐显激动,截口道:“老夫和那意形门掌门人乃多年生死之交,世人尽知,意形门遭劫而老夫竟未能一伸援手,固然是老夫毕生大憾之事,但也用不着葛少侠前来……” 刘文升赶忙离座抱拳截口道:“堡主误会了,在下同葛少侠等人见堡主之目的并非如此……” 王伯芳也站起身子,道:“堡主请勿激动,听小弟解释……” 太阳叟见刘、王二人相继起身说话,神情更为激动,忽然一掀长袍下摆,愤愤说道:“二位请看,如非我这两条腿变成这个样子,我怎会坐视不救?又怎么隐忍至今不加闻问?” 众人闻言不由将目光一齐投注过去,但见太阳叟的长袍下摆里面,下身固然是穿着长裤,脚下也穿着靴鞋,但那两节裤管却是干瘪瘪地,似乎裤内的两条腿甚为枯瘦,不如正常人的壮大丰实,俱不禁大为惊诧。 王伯芳首先一声诧呼,惊道:“老哥哥!你的腿……究竟是怎么了?” 太阳叟心情激动,垂胸白髯竟也簌簌颤抖起来,咽喉似乎被重物堵住,对王伯芳的问话,一时间竟无法回答。 多年生死之交惨遭满门灭绝之事,显然已使这老人的情绪,激动到无法控制的程度。 秦豪在一旁也是一阵黯然,沉声对王伯芳道:“堡主这两条腿,乃是四年前的一个晚上,正练功至紧要关头之际,突然遭人暗算,是以真气走岔,走火坐僵,下身经脉完全萎绝……” 王伯芳惊诧万分,忍不住插嘴问道:“竟有这等事情! 那暗算之人呢?” 秦豪赧然摇头道:“说来惭愧,全堡上下,连堡主在内,竟然连那人的身影都不曾看到。” 王伯芳诧道:“那么,他又是用何种方法下手暗算的呢?” 秦豪摇头道:“不知道!” 刘文升也觉得奇怪起来,诧问道:“怎会不知道?难道堡主没有检查出来么?” 秦豪道:“总镖头说对了,就是堡主也查不出来究竟是受了什么暗算。” 葛元宏道:“刚才总管说,堡主是在四年遭人暗算而走火坐僵?” 秦豪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 太阳叟突然长吁了口气,激荡的心情似是渐渐平复下来,眼望葛元宏,沉声道:“年青人,你可知道老夫心中的悲痛,实非外人能够揣测,你如何还来责怪老夫!” 葛元宏欠身道:“晚辈不敢。” 郭文章突然站起身子,抱拳道:“晚辈想请问堡主一个问题,不知是否可以?” 太阳叟点了点头道:“有什么问题,郭少侠尽管请说。” 郭文章两道眼神落在太阳叟的两条裤管之上,道:“晚辈尝闻人言,如在练功之时走火坐僵,则下身保持坐功时的姿态,不能移动分毫,直到血肉枯干为止,但如今堡主这两条腿,似乎仍可移动,那么……”倏然住口不语。 他口虽不言,但问题的内容已十分明显,刘文升、王伯芳等人顿觉内中大有文章,所有目光齐齐投注在太阳叟脸上。 那太阳叟见郭文章问及他两腿伤势好转之事,脸上神色立时开朗不少,眼光一扫众人,然后望着郭文章,道:“郭少侠问得好,这也就是老夫今天肯破例和诸位相见的原因……”话声微顿,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,续道:“令师陈大侠的确胸罗万有,学究天人,功力超绝,无怪能蒙朝廷倚重,领袖群伦……” 葛元宏师兄弟等忽听太阳叟提及恩师,俱觉十分诧异,齐齐开口道:“堡主两腿的伤势,莫非与家师有关?” 太阳叟连连点头道:“不错,若不是令师相救,老夫此时恐怕早已骨肉化泥了。” 葛元宏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可否请堡主说得详细一些?” 太阳叟脸上掠过一片黯然回忆之色,道:“老夫身受暗算,下身走火坐僵之后,自己再三查验,知道不但绝对无法复原,而且经脉更会日渐萎缩,直至血肉枯干为止,那时,老夫绝望至极,几次想自了残生,但又抛不下这份基业,因此心中的痛苦,现在回想起来,仍觉犹有余痛……”微微一顿,神色一转,兴慰之中有着几分钦敬之色,续道:“就在前途一片灰暗渺茫之际,令师陈大侠突然驾临敝堡,当他得悉老夫受伤之事,立即慨法伸手,施展他绝世的功力为老夫止住伤势的恶化,又慨赠灵丹,使萎缩了的两腿经脉,逐渐恢复了生机……” 葛元宏突然插嘴道:“家师为堡主疗伤之事,是在什么时候?” 太阳叟想了想,道:“大概是三年多四年不到,怎么?难道令师不曾对少侠提起过?” 葛元宏摇了摇头,沉吟道:“奇怪……” 太阳叟的这一番叙述,不单是葛元宏觉得奇怪,连刘文升等人也是暗叫“怪事”不已,尤其是王伯芳,更是心情激动,忍不住开口道:“老哥哥,当真是陈大侠把你的腿伤治好的?” 太阳叟惑然地看了王伯芳一眼,抗声道:“怎么不真! 难道愚兄还会说谎?” 刘文升也忍不住说道:“堡主的确认为是陈大侠替你治疗腿伤了?” 太阳叟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的道:“这不是认为而是事实,总镖头为何有此一问?” 葛元宏轻咳一声,道:“堡主的确看清楚那前来为堡主治伤之人,真的是家师么?” 太阳叟被问得一头雾水,愣了一下,神色一整,道:“不说令师与老夫昔年曾见过几次面,老夫自不会有认错人之理,何况令师佩带的那把‘六合宝刀’普天之下仅有这么一把,谁人又能假冒得了?”话锋一顿,两道眼神一扫众人,沉声道:“诸位都以这一问题见询,莫非对老夫所说仍有怀疑之处?” 在这种情形之下,葛元宏自是不便把五年前发生的事情说出,同时,对太阳叟的叙述,的确还有几分怀疑,当然更不能将马君重在意形门劫后遗址中发现一支“太阳针”的秘密说出来。 葛元宏略一沉吟,抬目道:“晚辈猜想,家师突然来到贵堡,应当是另有要事,而非特为疗治堡主的腿防而来。” 太阳叟连连点头道:“不错,令师替老夫治疗腿伤之后,才说出驾临敝堡的原因……” 王伯芳急急接道:“那陈大侠说些什么?” 太阳叟脸上又显露了钦敬之色,缓缓道:“陈大侠他说近年来,边疆不靖,蒙人正蓄意南下入寇。而国内的武林中,却蕴酿着一股蠢动的暗流,因此朝廷十分烦忧,是以特颁了一道密旨与他,着他暗暗巡视天下武林,一方面是设法消弥那一股蠢动的暗流,而另一方面要敦请一些武林名宿高手,出山为国效劳……”话声微顿,轻咳了一声,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光彩,续道:“承他陈大侠看得起老夫,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老夫而驾临敝堡,唉!只恨老夫遭了暗算,不能接受他的邀请,出山为国效命……” 言下之意,似是为此事而感到十分遗憾、可惜! 王伯芳忍不住又问道:“后来呢?陈大侠就这样离去了?” 太阳叟摇了摇头,道:“陈大侠也为老夫双腿受伤,短期内无法复原之事深表惋惜,但他认为老夫的独门暗器‘太阳针’,威力霸道绝伦,如能好好加以运用,当不难成为攻坚破锐的利器……” 刘文升急急截口道:“怎么,他竟打起堡主的太阳针的主意来了?” 太阳叟微笑道:“这也不能说他打老夫的主意,老夫的太阳针,的确也正如他所说,可以作为攻坚破锐的利器……” 王伯芳道:“不知他对老哥哥要求些什么?” 太阳叟道:“他说,老夫双腿虽不能行动,但可用一双手来训练一支专门发射太阳针的兵旅,为国家抵御外侮……” 葛元宏插嘴道:“堡主,家师这些话,就显着不对了。” 太阳叟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哪里不对了?” 葛元宏道:“凭堡主之能,训练一支专门发射太阳针的兵旅固然不难,但那太阳针并非普通暗器,怎能大量供给兵旅使用?难道家师连这点常识都不清楚?” 刘文升轻咳了一声,道:“听说堡主的太阳针,乃是由历代相传下来,并非堡主自己打造……” 太阳叟点头道:“不错,老夫所用的太阳针,乃上代祖师得自西域,共有一百零八根,传至老丈手上,只剩下七十二根,就因为这种暗器,在咱们中国百数十年来尚无人能够仿制,故此老夫珍逾性命,生平仅用过三支。” 葛元宏道:“既然如此,家师断无不知之理,又怎会提出不合情理的建议?” 太阳叟笑道:“令师乃盖代奇才,葛少侠怎能以一般常理忖度?”话声微顿,目光轮转,望了众人一眼,道:“当时,老夫亦曾如是坦白告知陈大侠,但他说朝廷中供奉着许多来自西洋的机巧技师,那太阳针既是来自西域,正好请那些技师去研究仿制,相信绝无问题,因此,老夫就拿了一根太陌针与他……” 王伯芳几乎跳了起来,急急道:“老哥哥,你就这样相信他了?” 太阳叟正色道:“陈大侠名重武林,又奉有朝廷密旨更何况对老夫有救命之恩,怎能不相信?” 事情至此,已是十分明显,葛元宏等人心中明白,必然是又有人假冒了陈道隆,骗去了太阳叟的太阳针,然后在攻袭意形门之时,故意遗留在废墟中企图挑拨起武林之人的猜忌,从而取渔人之利。 同时,若从太阳叟之遭受暗算开始看来,显然对方有着一套预定的计划,那么,这个计划就绝不会是仅仅骗去一根太阳针来陷害太阳叟那样简单…… 众人心中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,一时间,大厅之中,一片沉寂。 太阳叟环顾众人的神情,不由诧道:“怎么?诸位怎地都不说话了?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抬目道:“此事距那意门形被袭覆亡的惨剧,大概有多久了?” 太阳叟想了一下,道:“大约半年以后,老夫就接到意形门被袭的消息。” 刘文升接道:“那陈大侠走后,曾经有再到贵堡来过么?” 太阳叟摇了摇头,道:“三年多未有音讯了。” 王伯芳急道:“那太阳针他仿制成功了没有?” 太阳叟又摇了摇头,道:“不知道,不过,他临走之时,曾交带老夫,先行在堡中挑选一批子弟,着手训练他们发射太阳针的基本手法和身法,待他一旦仿制成功将太阳针大量送来之时,只须略加练习,就可以马上应用了。” 王伯芳道:“这批子弟,老哥哥已训练好了么?” 太阳叟点头道:“早就训练好了,如今只等陈大侠的消息了。” 事情的真相既已大白,葛元宏小心研究过这太阳叟的叙述,觉得颇为真实可信,遂下定决心,将内幕一切抖露出来。 使太阳叟明白其中的阴谋,不致被人利用,为武林带来严重灾劫。 葛元宏决心一定,遂上前两步,施展传音之术,对太阳叟把五年前乃师出外远游,一去不归,以及忠义侠府被袭,师兄弟们如何逃亡,投师学艺,如何返回襄阳,巧救刘老镖头,得见排教坛主马君重,由马君重口中获知意形门被袭的经过,遂千里远来,设法求证秘密,详细的说了。 这一番叙述,只听得太阳叟毛骨悚然,又惊又怒,脸上的神色不住地变化,听完之后,竟禁不住开声道:“有这种事情!”眼神一扫,注定在刘文升脸上! 刘文升虽然没有听见葛元宏的叙述,但已猜得到那叙述的内容,此时,见太阳叟射来的目光,含有询问的意思,遂凝重地点头道:“堡主不用怀疑,在下担保葛少侠所说,完全是事实。” 王伯芳也上前两步,施展传音之术,将自己的遭遇,从头到尾,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太阳叟。 太阳叟只听得满头白发根根直竖,双目圆睁,一拍交椅的扶手,怒喝道:“好恶贼,一定是这个恶贼,怪不得他那样仔细的问我……” 刘文升急忙截口道:“堡主!在这大厅之中……” 太阳叟一摆手,道:“不要紧,在这厅中之人都是对老夫忠心耿耿的弟兄,随便说什么也不会有人泄漏半句。” 王伯芳道:“刚才老哥哥说那陈大侠仔细的问你什么了?” 十五、奇功制敌 太阳叟咬牙切齿道:“他临走之际,说第二个要去拜望之人,乃是意形门的掌门人董铁城,但他同董掌门人素昧生平,惟恐不易进入意形门,所以要求老夫写了一封介绍信,并且将意形门的一切都不厌其详地提出相问,老夫不疑有他,同时又是在感奋的心情之下,便毫不保留的答复了他的问题……”话锋一顿,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唉!想不到我无形中竟成了意形门覆灭惨案的帮凶!唉!董老哥,九泉之下,我有何脸面和你相见……” 他心情激动,禁不住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! 众人目睹斯情,再回想起各人本身的遭遇,俱不由也是一片黯然神伤。 葛元宏略一平静心情,侧顾刘文升道:“老前辈,那一根太阳针之谜总算解开了,但如何着手方可找得到那假冒家师之人,进而消灭那秘密的组织?” 刘文升回归座位,捻须沉吟半晌,道:“这一切事变,到目前为止,在对方的人手中,咱们只晓得三个是有名有姓之人,其余的甚至连面都不曾看见过,所以,咱们只有从这三人着手了。” 葛元宏接口道:“那柯大雄已声言归隐,不能找他,咱们只能去找那‘伪君子’艾伦,追问那柄‘六合宝刀’的下落,再就是找那‘五湖神钓’罗常白,逼问那幕后操纵他的人是谁了。” 王伯芳不由叹道:“江湖茫茫,咱们该怎样着手去找?” 孟千山欣然道:“踏遍中原,正合我的心意,咱们几时动身?” 这位蛮荒王子,似乎并未被这些武林惨事所烦扰,仍保持着一片乐观愉快的心情。 郭文章瞪了他一眼,正待开口,突见一名劲装大汉,匆匆行人大厅而来,只好将快到唇边的话咽回腹中。 这名劲装大汉快步行入厅中,朝太阳叟躬身施礼道:“禀堡主,忠义侠陈道隆陈大侠现在堡外求见堡主,属下不敢作主,特来请示!” 众人闻言,心情顿时为之大震,尤其是陈挽澜乍听父亲来了,更是激动得霍地站起身子,叫了声:“爹爹来了!” 撒腿就要往外跑—— 葛元宏慌忙一把拖住,沉声道:“师弟不可冲动,在这种情形之下,必须沉得住气,切切不能有丝毫冒失之举,然后才可以分辨真假……” 说话之间,太阳叟已沉声对那劲装大汉道:“就只有陈大侠一人么?” 劲装大汉躬身道:“尚有一名随从,及四个挑夫,扛着两只颇为沉重的木箱。” 太阳叟目光一转,落在刘文升的脸上。 刘文升略一思忖,道:“堡主不妨接见,我等暂时回避一下便了。” 太阳叟点了点头,侧顾秦豪道:“总管请带他们到厅后暂避,见机而行就是。” 秦豪站起身子,拱手领命,吩咐执役之人将所有茶碗收拾好,同了刘文升等人,行入大厅后面,伸手一指板壁,道:“这板壁上面,有着不少小孔,可以窥见大厅的动静,诸位不妨屏息观察,看看情形真假,见机而行。” 众人闻言,一齐将身子贴近板壁,各自找了个小孔,凝目屏息,往大厅那面窥望…… 不多一会,便听厅外一迭声传呼:“陈大侠到!” 步履声响,人影入目,众人俱不禁心神大震,倒抽了一口冷气! 只见首先踏入大厅之人,身穿海青长衫,头戴黑缎方帽,足登福履,胸飘五绺长髯,脸如重枣,一副威严神态,赫然是武林钦仰的忠义侠陈道隆! 此人无论相貌,身材、衣着,以及行路时的神情,都十足是忠义侠陈道隆,绝不像是旁人假冒。 尤其是紧随在他身后的那名随从,怀中抱着的那一柄“六合宝刀”,更是有力的证明! 若非有种种先入之见,葛元宏师兄弟简直就制奔出去叩接恩师大驾了,饶是如此,他们仍禁不住心头砰砰、跳动,胸际热血潮涌,几乎无法镇静下来! 倒是太阳叟不愧是老江湖,修养功深,表面丝毫不动声息,反而装作欣奋莫名的样子,坐在交椅上连连抱拳行礼,呵呵笑道:“陈大侠怎的今日才来,可把老朽一双老眼望穿了,请坐请坐!” 陈道隆抱拳一礼,道:“堡主好!”随即掉头吩咐那四名挑夫打扮之人,将扛着的两只木箱,抬到太阳叟跟前,放在地上,然后挥手命四人退下。 太阳叟洪声道:“秦总管!” 秦豪从厅后转出来,上前行礼道:“属下在,堡主有何吩咐?” 太阳叟道:“快到厨下去吩咐准备丰筵,为陈大侠接风洗尘。” 秦豪应了声“是”,又转过来对陈道隆行了礼,举步出厅而去。 陈道隆在客位落座,从执役之人手中接过香茗,眼望太阳叟,含笑道:“三年未见,堡主贵恙想必大有进步了?” 太阳叟抱拳道:“托陈大侠洪福,老朽两条残腿总算有了生机,日渐生长肌肉了。”话声微顿,伸手一指那两只木箱,道:“陈大侠满面春风,莫非是太阳针已仿制成功?” 陈道隆捋髯一笑道:“堡主目光如炬,完全说对了。” 长长吁了口气,似是无限欣慰的道:“好不容易啊,费尽了多少心力,配炼原料、药料,复经朝廷中的许多高手巧匠,竭尽智慧,足足费去这三年多的光阴,才仿制成功了三百根太阳针!” 太阳叟一震,道:“制成了这许多?” 陈道隆点头道:“战阵上使用,这些仍嫌太少,朝廷仍在继续赶工制造,在下特地先将这三百根送来请堡主检验,看是否与原物相符,威力一样?” 太阳叟笑道:“费去了陈大侠几年的光阴心血仿制而成,必然是与原物分毫不差,老朽不必检验了。” 陈道隆笑了笑,道:“那些选出来训练的子弟,想必已操练纯熟了?” 太阳叟点头道:“早就训练好了,单等陈大侠驾临,将这些仿制的太阳针交给他们略加演习,就立可运用了。” 陈道隆赞许地点头欣笑,端起茶碗,喝了一口…… 忽然一名劲装大汉快步行入厅中,朝太阳叟躬身道:“禀堡主,刘总镖头在堡外求见堡主。” 太阳叟皱了皱眉,望了陈道隆一眼…… 陈道隆含笑道:“是哪位刘总镖头?” 太阳叟道:“就是从前万盛镖局的总镖头‘万胜刀’刘文升。” 陈道隆点头道:“原来是他,昔年在下与他曾有数面之识,堡主不必因在下在座而感到为难。” 太阳叟对劲装大汉一挥手,吩咐道:“请刘总镖入堡。” 劲装大汉行礼退出大厅,不多一会,引导着刘文升和一位年约十一二岁的英俊少年,行入大厅。 那刘文升踏入大厅之际,一眼瞧见陈道隆在座,似乎大出意外地“啊”了一声,紧行几步上前抱揖行礼道:“是那阵风把陈大侠侠驾送来了!多年未见,陈大侠可还认得老朽?” 陈道隆站起身子,还礼道:“刘总镖头龙马精神,老当益壮,在下怎会忘却……”话声微顿,目光轮转,望着刘文升身后的少年,道:“这位少年英彦,可是总镖头高足?” 那随同刘文升进来的少年,正是陈公子挽澜,陈道隆此言一出,立时露出了马脚,显然,他对陈挽澜半点也不认识,才有此一问,也充分证明了这位陈道隆必然是旁人假冒无疑。 厅中的刘文升及太阳叟,厅后的葛元宏等人都心头雪亮,准备应变。 刘文升“哈哈”一笑,道:“此子来历甚为奇特,待一会再详细为陈大侠陈述……”话锋一转,对太阳叟行礼道:“堡主近日可好?贵体必已大佳了吧?” 太阳叟笑谢道:“托福托福,总镖头远来,快请入座奉茶。” 刘文升连声称谢,偕同陈挽澜在陈道隆对面的客座坐下。 陈挽澜面对着那假冒自己父亲之人,心中的确是悲愤激动到了极点,总算他在散淡老人严厉督导之下,习成了“龟息大法”,使他在定力上,有着超人的成就。他坐定之后,轻轻作了个深长的呼吸,沸腾的心情马上平静下来。随即双腿一盘,按照“龟息大法”的行功姿式,垂帘阖目,潜心一意运起“龟息大法”来…… 这“龟息大法”的行功姿式甚为奇特,因此立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,尤其是那假陈道隆正面对着陈挽澜,所以更为注目,他一面瞧,一面低声问刘文升道:“令高足……” 刘文升“嘘”了一声,低低道:“他学的这门功夫甚为怪异,每日到了行功的时刻,无论在任何地方,任何情况都要习练,—点不能间断,陈太侠学识渊博,仔细瞧瞧就知道了。” 那假陈道隆微微一笑,极为有兴趣地凝神注目,对陈挽澜瞧去…… 这“龟息大法”对人似乎有着一种感染的力量,那假陈道隆瞧着瞧着,脸上竟然现出疲倦之容,跟着微微哈欠一声,一双眼皮往下一耷,似是进入了睡乡! 陈挽澜首次运用“龟息大法”,发挥了奇奥绝伦的妙用,把那假陈道隆无声无息地导进了催眠状态。 那假陈道隆空有一身绝学,没料到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童子会练成了旷世奇功,不知不觉竟着了道儿! 那侍立在假陈道隆身后,怀抱“六合宝刀”的侍从,突见主人无缘无故地睡着了,不由心头一惊,忙准备伸手去摇。 大厅后面,郭文章的身形突现,快捷滑溜,仿佛似蛇一般,悄然无声,一闪而至,骈指一点,立将那侍从穴道制住,言动不得! 此际,大厅内外,一片静肃,甚至连各人的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了,所有的目光,完全集中在那假陈道隆和陈挽澜二人身上…… 只见陈挽澜双目仍然闭阖,但双唇启动,吐出了低沉严厉的声音,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这声音与他平日童子般的腔调,简直完全不同,使人听来,根本不像出于十一二岁少年之口,而是似统帅千军的大将,或是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在发号施令,公堂问案时的口吻,蕴含着无比的威严力量。 那假陈道隆似已完全顺服在这力量下,应声开口道:“我叫李少卿。” “李少卿?”这名字听在太阳叟、刘文升等人耳中,却是茫然不识,但藏身大厅后面的葛元宏就不由心头一震!暗暗把这名字念了两遍,心忖:“此人莫非就是他?” 葛元宏忆起了那个下毒暗算陈挽澜,胁逼师母的黑衣郎中,再把师母离家出走,师门后来的遭遇一一连串起来,愈发肯定,这假冒乃师的李少卿,就是当年的仇人! 这时,只听陈挽澜第二次开口道:“你为何要假冒陈道隆?” 那假陈道隆道:“一是奉命行事,二是要报私仇。” “你奉谁之命?行什么事?” “奉圣主之命,征服武林!” “什么圣主?” “武林圣主。” 这名字直听的太阳叟等人相顾一愕,都不知道是从何处钻出了这么一位“武林圣主”来?但也很明显的,这个“武林圣主”,极可能就是那一股秘密组织的首脑人物。 不言众人心中忖度,那陈挽澜已紧迫问下去:“这‘武林圣主’是谁?” “不知道!” “他住在何处?” “住在‘圣城’里的‘神武宫’中。” “那‘圣城’建在何处?” “在熊耳山中的飞龙谷。” “那‘圣主’手下,共有多少受他驱策之人?” 那李少卿似乎思索了一下,道:“连同胁逼而来的武林高手,共约百位以上。” 众人闻言,俱不禁悚然动容,想不到这股神秘的邪恶势力,竟有着如此庞大的人数! 只听陈挽澜继续问道:“你们用何种方法去征服武林?” “各种不同的手段,软硬兼施,得看时、地、对象而用。” 陈挽澜的口气突然更加严沉,道:“你假冒陈道隆,如何能这样逼真?” 这问题出口,大厅内外之人,心情立时一紧,尽皆凝神而听。 那李少卿迟疑了一下,才说道:“咱们‘圣主’把陈道隆擒来,由咱们日夕模仿他的言动举止达半年之久,并经过卓绝的易容手术,方才假冒成功。” 此言一出,葛元宏师兄顿时如遭雷殛,心神大大一震! 就连刘文升等人,也惊的脸上变色! 他们绝未想到陈道隆几年来毫无音讯,竟然是落在贼人的手中,并且被模仿作危害武林的工具,这样的阴谋,实在令人难以相信! 亏得陈挽澜小小年纪,定力修为竟然达到如止水之境,丝毫不为这消息所震惊,那“龟息大法”所运展出来的控制力量,依然紧紧镇慑住李少卿,半点也未曾松懈! 只听他“哦”了一声,紧接问道:“你的意思是不只你一个人假扮陈道隆?” “不错,最为成功的,连我共有三位。” “昔年攻袭‘铁旗门’,那赚开堡门,手刃二堡主的假陈道隆,是不是你?” “不是!” “是谁?” “是‘迷魂掌’伍天风。” 那王伯芳乍听这名字,心中禁不住“哦”了一声,暗骂自己太以糊涂,这些年来,为何竟未曾想到过会是这恶贼? 这等于又多了一条线索,众人心情俱为之一振。 陈挽澜沉肃的声音紧逼追问:“陈道隆目下在什么地方?” “囚在‘神武宫’中的‘天牢’里面。” 葛元宏师兄弟及刘文升等人听了,不觉暗暗松了口气,因为,只要人还在,就有办法可想。 陈挽澜紧接又问道:“那柄六合宝刀如何落在你手中?” “因为‘伪君子’艾伦投效了‘圣主’,献出了宝刀,但‘圣主’只在咱们以陈道隆身份出去时,才赐交使用。” “你在那‘圣主’手下,是何职位?” “‘南征大将军’!。” 陈挽澜的声音突转严厉,缓而有力地问道:“陈道隆的夫人,是否也落在你们手中?” 此言一出,众人心情又是一紧,所有目光,瞬也不瞬地凝注在那李少卿的身上。 “陈道隆的夫人!”那李少卿重复念了一句,突见他浑身一震,脸上肌肉起了一阵抽搐,喉咙里进出了一声:“萍儿……” 猛然一抬头,双目倏睁,疾声道:“她没有……”骤然住口,目光四下轮动,愕然道:“诸位这样瞧着我干什么?” 众人未料到他会突然不受控制,醒了过来,都也是为之一怔! 葛元宏那敢怠慢,大喝一声,率了谭家麒、陆小珞一掠而出,将李少卿围在当中,孟千山也飞掠到了大厅门口! 郭文章一伸手,夺过那柄“六合宝刀”。 陈挽澜长长吁了口气,停止运动,睁开双目,狠狠瞪视着李少卿,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。 那李少卿昔年在陈道隆府邸中,逼迫陈夫人之时,曾见过葛元宏师兄弟一面,这时突见他们从厅后观身出来,个个满脸怒容,其势汹汹,不由脸色一变,但瞬即恢复了原来的威严神态,扫了葛元宏师兄一眼,然后浮起一丝笑意,道:“为师奔走国事,很久不曾和你们见面,想不到在此地咱们师徒重逢,真乃可喜之事……” “住口!”葛元宏一声断喝!戟指怒叱道:“你这恶贼原形已然毕露,还敢胡说八道。” 太阳叟也怒喝道:“姓李的,今天不还老夫一个公道,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!” 李少卿不禁暗暗叫苦,硬是想不通怎会让人识破庐山真面,戮穿了他的阴谋?看情形,想脱身简直比登天还难,他目光乱转,脑中一面寻思脱身之法,口中一面故作不解地“咦”了一声!道:“我看你们莫非都有毛病,真不知你们说些什么?”目光一转,望着刘文升道:“总镖头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刘文升“呵呵”一笑,道:“李朋友,不用再装蒜了,刚才你被这位……哦!”伸手一指陈挽澜,笑道:“阁下不是陈大侠么?怎会连令公子陈挽澜都不认得?岂不笑掉人家的大牙?” 须知,五年前那李少卿在陈公子身上下毒之时,陈公子才五岁,这五年来,已由小孩而变成英俊少年,李少卿他如何会认得? 到了这种田地,李少卿方知露出马脚的因由,但却仍弄不清楚,为何对方能知道他的底细来历? 刘文升神情一肃,又道:“李朋友,刚才你在不知不觉中,说出了许多秘密,如今咱们还有几句话要问你,如是朋友能坦诚回答,咱们就放你一条生路。” 李少卿这时已知生路全绝,因为如是吐露了组织的秘密,纵然敌人肯放他离开,回去也是死路一条,说不定死得还要凄惨,当下,一咬钢牙,仰天狂笑道:“好好好,大爷这就成全你们!”笑声一落,双手疾扬…… 就在他双手疾扬,暗器尚未打出之际,陡地寒光电闪,起自他的身后…… 顿听他一声惨叫,两条手臂突然脱离了肩膀,跌落在地上,两股血泉疾涌而出! 原来,就在这石火电光的一瞬间,郭文章挥出了“六合宝刀”,斩下了李少卿的双臂! 那李少卿惨叫一声之后,再也忍痛不住,身子突然仆倒地上,直痛得满地乱滚,泉涌而出的热血,登时染红了大片地面! 刘文升急急喝道:“快扶他起来为他止血,咱们还有许多话要问他!” 陆小珞疾快伸手,正要将李少卿抓起来,谁知—— 一声厉吼!李少卿张嘴喷出一股血箭,双目圆睁,身子一阵抽搐,只吓得陆小珞慌忙缩手…… 太阳叟恨恨地哼了一声,道:“陆少侠不用理他了,这恶贼已咬断舌根自尽,真便宜了他!” 就这两句话的工夫,那李少卿已寂然不动,气绝身亡。 那名跟随他前来的侍从眼见此情,不由心胆俱颤,脸无人色,冷汗直流! 太阳叟挥手命厅中执役之人上前打扫地面上的血迹,刘文升却走过去在李少卿的身上一阵搜索,把所有零碎东西搜得干干净净,由那执役之人把尸体抬去埋了。 一切弄妥,太阳叟这才目光一扫那名侍从,沉声道:“你若想活命,就得乖乖回答咱们所问,否则休怪老夫手狠!” 那侍从目光乱转,却是说不出声音。 太阳叟冷笑道:“你用不着打主意,这一下可没有你自杀的机会了。” 那侍从闻言,心中明白,除了乖乖听话之外,再无其他法子,目光中登时露出乞怜之色。 郭文章见状,伸手拍开了他的穴道,将他推到太阳叟面前。 太阳叟沉声道:“你那死去的同党刚才所招认的话,都是真的?” 那侍从点头道:“不错?” “你在贼党里面,是什么职位了” “小人只是一名‘校刀侍卫’,职位卑微,求老英雄高抬贵手!” 太阳叟冷“嘿”了一声!冷笑道:“你能跟随着这假陈道隆出来办事,职位还低微得了?你且把祖宗三代履历背来听听!” 那侍从低下头来,道:“小人叫郑禄,匪号‘黑心狼’,实在是江湖小卒,请老英雄明察。” 太阳叟冷哼一声,道:“听你的称号就不是好东西!” 话声一顿,沉喝道:“如今你想死还是要活?” 郑禄吓的双膝一软,“噗通”跪在地上,哭丧着脸,道:“蝼蚁尚且贪生,小人哪有不要活的道理……” 太阳叟一声断喝,道:“好!你要活就得听老夫的吩咐!” 郑禄磕头道:“一切但听老英雄吩咐。” “你带咱们到那‘圣城’的‘神武宫’去!” “这个……” 太阳叟“哼”了一声,目射威芒,瞪着爬在地上的郑禄,喝道:“怎么?不愿意?” 那郑禄满面为难之色,讷讷道:“不是小人不愿意,而是没有‘通行令牌’,就无法进入‘飞龙谷’中……” “鬼话!你们是怎么出来的?既能出来,又怎会进不去?” “老英雄明察,咱们出来时,领的是出来的‘通行令牌’,回去之时,要先到入山管制的哨卡,缴验出山的‘通行令牌’,然后由哨卡之人通传入官请示,由宫中当值的将军核准之后,才发给入山的‘通行令牌’,所以……” 太阳叟“呵呵”一笑,截口道:“这些你都不用担心,你只要带咱们找到那入山的管制哨卡,以后的事就不用你管了。” 郑禄叩了一个头,道:“既然如此,小人遵命!” 太阳叟道:“目前还用不着你,你可乖乖在堡中休息几天。”言罢,挥手命人将郑禄带下去,好生看管起来。 众人重新就座,太阳叟朝陈挽澜一竖大拇指,笑道:“陈公子真是了不起,错非是你,今天真的不知要费多少手脚,还不一定能有这样圆满的结果咧!” 陈挽澜小脸一红,道:“微末之技,怎敢当堡主老前辈过奖!” 这时,孟千山行了过来,脸上流露着钦佩之色,但也有着莫名其妙的神情,道:“小兄弟这一手实在令人佩服,不过,为什么那厮听你问及陈夫人之时,竟会突然不受控制了呢?” 陈挽澜年纪虽小,但当年母亲伤心的情景,在他幼小的心灵上,那是永远不能磨灭的,他思前想后,已测出那李少卿与母亲之间,必定有着极大的关系,非恩即怨,所以一听到母亲的名字,心中受到了强烈的震撼,便立时惊醒过来。 这些原因陈挽澜自是不好说出口来,当下,淡淡一笑,道:“孟大哥也好意思送小弟的高帽子,只怪小弟无能,没有完全将那厮控制得住,才让他半途惊醒,差点前功尽弃,各位老前辈和兄长不予见责,小弟仍觉汗颜哩!” 葛元宏也知小弟不愿深说,惟恐孟千山不懂人情事故,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,于是,把话题一转,对太阳叟道:“如今对方的机密咱们已获知一个大概,今后应如何采取行动,还请堡主定夺。” 太阳叟捻须沉吟道:“这个……” 王伯芳道:“以在下看来,办法大概不外两途,一是将此警讯传知武林同道,要大家克意提防,然后逐一搜寻其羽党消灭之,先削弱其势,最后一举克敌,这办法比较安全可靠,但也有着旷日废时之弊;第二是立即行动,组合武林同道,直捣黄龙,硬碰硬的与那什么‘圣主’决一死战……” 刘文升摇头插嘴道:“王兄,这样做法未免太冒险了!” 谭家麒朗声道: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晚辈赞成王老前辈的直捣黄龙之策!” 太阳叟摇摇手,道:“不忙!这直捣黄龙之策固然可行,但如是单靠咱们眼下这点力量,是万万不够的,所以,先决条件是,咱们究竟能够把武林同道,组合成多大的力量……”说着,目光一扫王伯芳…… 王伯芳苦笑道:“兄弟已成武林罪人,在真相未明以前,谁也不会理睬我,这组合武林同道之事,弟兄是无能为力。” 太阳叟将目光移注到刘文升,道:“老镖头呢?” 刘文升略一沉吟,道:“这个……” 这时,那总管秦豪已差人进来禀报,酒席已然备妥,请众人前往花厅入席。 太阳叟笑道:“刘总镖头既是一时想不起来,咱们先去用些酒饭,慢慢再商量便了。”言罢,一挥手,招来执役之人,抬起他所坐的虎皮交椅,领了众人行去花厅。 一席丰盛的酒筵已摆设在花厅当中,太阳叟所坐的交椅放落主位,秦豪在一旁代为肃客入席,各人按序就座,太阳叟端起面前酒杯,庄容道:“今日若非诸位莅临,老朽险些又蹈王伯芳兄的后尘,成了武林罪人,如是让那假陈道隆的阴谋得逞,带走老夫所训练的发射太阳针的子弟,使用他仿制成功的三百支太阳计去为害武林,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,老朽无以为报,谨以这杯水酒,略表寸心!”言罢,将酒杯朝众人一举,就口一饮而尽。 众人一齐干杯,刘文升道:“其实也是仰仗堡主洪福,鬼使神差,不迟不早的令那厮自行投到,使得这桩为祸武林的巨大阴谋暴露出来,真可说是皇天有眼,邪不胜正了。” 太阳叟又敬了两巡酒,道:“总镖头,咱们话归正传,对组合武林同道之事,不知已有多少头绪了?” 刘文升皱眉道:“目下武林中的许多门派以及高手名宿,虽已销声敛迹,但兄弟自信还有办法找得到他们,问题是这桩阴谋的暴露,仅仅是咱们这几个人知晓,若凭兄弟拿来告诉他们,恐怕肯相信的很少,至于能挺身而出,参加卫道降魔的,就更不知能有多少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有个意见,不知是否可行。” 太阳叟笑道:“葛少侠智慧过人,老成持重,想出来的妙策,必定是不会差的。” 葛元宏道:“堡主过奖了,晚辈对适才王前辈所说的两途办法,思量之下,觉得不如途前并进,缓急兼施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 孟千山笑道:“小弟看来,还是直捣黄龙较为痛快,如是认为人手不够的话,小弟将尽召南荒高手,赶来听候差遣!” 葛元宏含笑道:“孟兄鼎助之诚,咱们十分感激,不过这是中原武林的存亡大事,怎好惊动南疆高手!” 孟千山嘴唇一动,正待开口,陆小珞突然抢先对太阳叟道:“堡主!李少卿那厮送来的三百支仿制太阳针,不知是否可用?” 太阳叟一拍前额,道:“对了,不是陆少侠提起,老朽真是老昏了头,竟把这件事情搅忘了!”话声一落,立即命秦豪带了执役之人去把那假陈道隆带来的两只木箱搬来。 不多一会,两只木箱已然搬到了花厅,太阳叟惟恐贼人方面在木箱中弄下什么手脚,遂吩咐将木箱放在厅前的小院中,然后对秦豪道:“总管对暗器及用毒方面颇有研究,就烦你下去看看这两只箱子,如是没有问题,可打开瞧瞧里面是什么东西!” 秦豪躬身领命,吩咐执役堡丁远远避开,从怀中取出一双鹿皮手套戴上,这才缓步行近那两只木箱,上下左右凝神细看了一阵,又扣指在木箱周围轻轻弹敲了几下,倾耳静听了一会,方满意地吁了口气! 花厅上,众人也随着松了口气。 秦豪挥手命下人取来开启木箱的工具,拿在手中,暗自行功护身,力贯双臂,缓缓动手开箱…… “吱呀”一声!箱盖毫无困难地被撬了开来,露出一层密封的油绸,秦豪就着手中的工具,轻轻将绸布挑开,底下却是塞满了棉花,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棉花,登时现出一排晶光四射的“太阳针”来! 秦豪就手撕下一块棉花,裹了一支“太阳针”,非常慎重地行入花厅,交与太阳叟,恭声道:“请堡主过目!” 太阳叟接过“太阳针”,仔细地翻覆瞧了几次,又掂了掂重量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,将“太阳针”托在掌中,伸出席面上,笑道:“那贼子果然有点门道,竟连老夫都不会仿制的独门暗器都仿制出来了!诸位请看!” 刘文升、王伯芳、葛元宏等人凝目细看,只见那雪白的棉花之上,放置着一支晶莹夺目,通体似是纯钢打造,长约四寸,粗如小指,两头尖锐,微现蓝色,中间有着三片小翅的梭形暗器,制作的十分精巧! 孟千山忍不住赞了声:“好精巧的暗器!”日注太阳叟,接道:“不知堡主这独门暗器的威力,大到如何程度?” 太阳叟掀须微微笑道:“江湖上都只知道老夫这‘太阳针’淬有奇毒,发射出去的飞行轨迹大异寻常,令人无从躲闪格接,遂认为歹毒绝伦,其实这‘太阳针’的最大威力,乃是针中所藏的特制炸药,此种炸药分量极少,但爆炸之力奇大无匹,如是那贼子们配制出来的药料不错的话,单这一支‘太阳针’,即可将这座花厅夷为平地了!” 众人闻言,俱不禁咋舌孩凛,更是互称侥幸不已! 孟千山又道:“那么,堡主是否已看出这些仿制品中所藏的炸药,有与真品同样的威力呢?” 太阳叟抬头向花厅外面望了望天色,道:“咱们快些用饭,饭后就到堡后的荒山中,试一试这些仿制品的性能就是。” 众人闻言,那还有心情吃喝,各自匆匆用饭,顷刻散席,太阳叟坐在交椅上,由执役堡丁抬着,领了众人出了花厅,向堡后行去…… 出了太阳堡后门,一行人进入后山中,来到一片乱石林立的荒凉幽谷,太阳叟挥手命堡丁停步,将交椅放下。 太阳叟手拿着“太阳针”,对众人道:“老夫这‘太阳针’发射的手法有两种,一是当作暗器使用的手法,二是用来炸毁城坦房舍,或是杀伤大量结集一起的人马,如今老夫只使出第二种手法,至于第一种,诸位只要熟谙拧、捺、登、弹四个字诀的暗器手法,就可随心所欲的发射了。”言罢,请众人退站在他的身后,举目四下打量…… 刘文升等人听得太阳叟这样解说,个个都运足眼神,定睛注视着太阳叟是如何发射出这支威震武林的“太阳针” 这时,日影已然偏到西边,荒谷中的光景渐趋幽暗,山风萧萧,一片凄寂。 太阳叟抬手一指右前方五丈远处,一块高约两三丈,粗达一丈五六的巨石,道:“老夫就以此石作为目标,诸位请仔细看住了!” 说话之际,只见他右手拇指轻轻将“太阳针”中间的三片小翅旋了三转,话声一落,猛地一扬手,将“太阳针”发射出去。 只见一缕晶芒电飞而出,划起一声尖锐刺耳,令人闻之头皮发炸的音响,成一道弧形朝那块巨石飞去…… 晶芒才现,锐啸乍起之顷,那“太阳针”已然击中巨石,骤见火花一闪而没! “轰隆隆隆”!一阵天摇地动的震爆巨响起处,一团耀目难睁的红光乍闪,登时碎石纷飞,烟尘漫空,掩盖了整个荒谷,一阵炙热的狂风,直扑到太阳叟及他身后的刘文升等人身上! 太阳叟端坐不动,但刘文升等人却不由得倒纵寻丈,让避开去,心头俱是骇凛不止! 巨响消逝,风砂仍在漫天飞扬中,只听太阳叟“哈哈” 大笑道:“好好好!贼子们果然不错,将老夫这独门暗器仿制得完全一样,哈哈!这一回可大大的发扬开来了!”语气之中,对他的独门暗器之被人仿制出来,显得十分恨恼! 尘砂渐渐散落,荒谷中景象慢慢清晰起来,众人的目光齐内那巨石的方向望左,都不由倒抽了一只凉气,齐道一声:“好厉害!” 只见那块两三丈高,一丈五六粗大,重量不下数万斤的巨石,已然化为乌有! 太阳叟仰天狂笑道:“有了这三百支‘太阳针’,哪怕他‘圣城’固若金汤,‘神武宫’是铜墙铁壁,也要像这巨石一样,化作灰尘!” 刘文升、王伯芳齐声道:“真乃托天之福,使贼子们作法自毙,整个武林不致沦入魔掌,陷入万劫不复之境。” 孟千山也咋舌道:“好厉害的暗器,小王今天算是大开眼界,当真不枉中原之行了!” 言下之意,大大改变了轻视中原武林之心。 太阳叟平静了一下心神,道:“咱们回堡去好好商量一下,如何直捣黄龙,彻底消灭那贼窝子之策。” 显然因为这仿制的“太阳针”的威力,激发了他的豪情雄心,要速战速决,直攻敌人的心腹重地了。 众人回到堡中,重在花厅就座,执役堡丁燃亮灯光,献上香茗。 刘文升喝了口茶,眼望太阳叟,道:“堡主打算如何直捣黄龙?” 太阳空道:“兄弟的意思是仍照葛少侠所说的两途并进,缓急兼施的办法,分头进行。” 王伯芳道:“那么,咱们的人手又如何分配?” 太阳叟道:“兄弟打算分三路进行,在北六省方面,兄弟准备出面邀请友好出山共襄义举,至于南方的事情,就只好偏劳刘总镖头了……” 刘文升道:“此举在下是义不容辞,当尽力奔走就是。” 太阳叟目注葛元宏道:“少侠可直接返回襄阳,命人明张旗鼓的打起令师的旗号来,尽量虚张声势以吸引贼人的注意力,然后在咱们约定的日期内,直趋熊耳山去。” 葛元宏欠身道:“晚辈等当尽力而为,但请堡主定夺一个日期,以及在熊耳山的集合地点,以便按时前往就是。” 太阳叟望了刘文升、王伯芳一眼,道:“关于日期方面,二位意下如何?” 王伯芳道:“小弟是无法出面的,凡事听刘总镖头的就是了。” 刘文升沉吟了一会,道:“在此多事之秋,武林情势时时都在变动,日期定得太长了就有夜长梦多之虞,如是时间匆促的话,又怕难以把这讯息传遍……” 太阳叟道:“兄弟的计算,有两月之期也就差不多了,不知总镖头认为怎样?” 刘文升屈指一算,道:“好吧,咱们就在这两月时光中,尽力而为就是。”话声一顿,道:“至于那集合的地点……” 太阳叟摇手道:“这个么,待兄弟把那名‘校刀侍卫’揪来问问才可以下决定的。” 那秦豪在一旁不待堡主下令,已吩咐下去,命人将那郑禄押到花厅里来。 那郑禄不知命运又有何变化,战战兢兢的跪下道:“堡主呼唤小人,不知有何吩咐?” 太阳叟含笑道:“你既有弃暗投明之心,此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,可站起说话,比较方便些。” 郑禄有点受宠若惊的磕了个头,道:“小人遵命!”站了起来,垂手肃立。 太阳叟道:“进入熊耳山的管制哨卡共有几处,设立在什么地方,你可知道么?” 郑禄道:“回堡主,那入山管制哨卡共有四处,东面远在洛宁,南方是在两峡口,西面没在商南,北面的最为接近山区,乃是在庐氏县城的南关。” 太阳叟略一沉吟,道:“洛宁太远了些,两峡口又太偏僻,容易引起贼人注目,咱们就决定在商南县城集合可好?” 众人互相讨论了一阵,对太阳叟的意见都无异议。 刘文升道:“兄弟昔年保镖曾经过商南县城多次,城西有一家来福客店相当不错,两月后的今天,咱们无论如何,也要赶到那儿会齐,再决定行动的步骤,不知各位意下如何?” 太阳叟道:“总镖头说那客店不错,那就准错不了,咱们就决定在那儿会齐好了。”话声微顿,转对那郑禄道:“咱们这样决定,你看有没有问题?” 郑禄躬身道:“从那一处入山都可以,只是那入山的通行令牌……” 太阳叟摇手道:“这个不用你担心,到时再想办法…… 哦!对了,白天听那假陈道隆说,他不知道那‘圣主’是谁,这是怎么回事?” 郑禄道:“这个,小人不太清楚,不过,小人只晓得那‘圣主’每逢在人前现身时,总是面垂黄纱,令人无法见到他的真面目。” 太阳叟“哦”了一声!皱眉沉思,默然不语。 葛元宏道:“晚辈的看法,那自称‘圣主’之人,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,他若非故作神秘,就必然是一位众所素识的武林高手,怕人认出他的真实身份,故而出此下策。” 谭家麒豪兴遄飞地说道:“管他是谁,等咱们打进他那什么神武宫之时,马上就可揭穿他的把戏了。” 太阳叟朗声笑道:“对对对!谭少侠说得对,咱们就这样决定了!” 陈挽澜忽然开口道:“晚辈还有一点意见想补充一下。” 太阳叟一怔道:“陈公子的意见一定非常宝贵,快说给咱们听听!” 陈挽澜道:“晚辈只是一得之愚而已,不敢当宝贵二字,晚辈认为在未与贼人正面冲突的这两月期中,在外面奔走活动之人,最好能尽量掩去本来面目,以免打草惊蛇,让贼人有所惊觉。” 太阳叟连连点头道:“不错不错,咱们在外面活动以至前往会合地点的途中,均须在暗中进行,切勿让消息外泄……”说至此处,目光一扫葛元宏师兄弟,含笑道:“但你们五位却是例外,要大大张扬。” 葛元宏欠身道:“晚辈省得,因为咱们要虚张声势的原故,所以反而要到处暴露行踪,以吸引住贼人的注意。” 太阳叟大拇指一竖,笑道:“少侠反应灵敏,智慧超人,好教老朽佩服!”话声微顿,目光一扫众人,又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明天即开行动,时光不早,请各位随着秦总管,到客房安歇,恕老朽不送了。” 一宿无话,次日一早,刘文升、葛元宏等人用罢早饭,向太阳叟告辞,出了太阳堡,一阵急行,离开了泰山山区,来到泰安县城,落店打尖歇脚。 进食之际,互一商量,刘文升与王伯芳决定就从此地南下,葛元宏师兄弟及孟千山则斜向西行,穿过河南边境返回襄阳。 计议已定,匆匆饭罢,互道珍重,刘文升偕同王伯芳先走一步直下江南而去。 葛元宏唤来店伙,结过了酒饭帐,便待动身,郭文章突然说道:“且慢,小弟几乎搅忘了一桩事情。” 葛元宏讶然道:“什么事?” 郭文章解下六合宝刀,双手捧到葛元宏面前,道:“托大师兄的洪福,小弟侥幸将这柄宝刀夺回来,理应呈交大师兄保管!” 葛元宏黯然摇头道:“小兄无能,以致让宝刀落入贼人之手,实在无颜再保管此刀,就由四师弟你佩用便了!” 郭文章急急道:“那怎么成?休说小弟的功力尚浅,不配也不敢佩用此刀,何况大师兄的‘龙形刀法’如有此刀在手,当可加倍发挥威力,请大师兄还是收下来的好!” 葛元宏摇头道:“小兄已然决定,四师弟用不着多说了!” 陈挽澜忽然开口道:“大师兄既然执意不肯再保管此刀,依小弟愚见,莫如交由二师兄佩用,更可使那‘虎形刀法’威力大增。” 葛元宏连连点头道:“小师弟说得对……”一面伸手拿起宝刀,双手捧着,目注谭家麒,肃容道:“二师弟,为兄谨奉恩师之名,将这柄宝刀交你佩用,望你能慎用此刀,诛仇杀贼,使本门声威发扬光大!” 谭家麒大受感动,恭谨肃立,右手接过宝刀,庄容道:“小弟谨遵大师兄的嘱咐,今后当善用此刀,绝不有辱师门威望!” 孟千山笑贺道:“谭兄有了这柄宝刀,当真是如虎添翼,可是,这样一来,小弟的那柄宝刀恐怕就送不出去了!” 谭家麒道:“孟兄的盛情,小弟心领就是了,但孟兄你须知道,咱们这直捣黄龙之举,凶险极大,你还是留着那柄宝刀比较稳当一些。” 孟千山笑道:“有刀无刀,对小弟而言,都是一样,谢谢谭兄的关怀。” 葛元宏道:“时候不早了,咱们得赶走一程。” 六人六骑,出了泰安县城,取道直奔襄阳而去。 一路上平安无事,但蹄印踏上河南境地之后,气氛就渐渐瞧出有些不对! 十六、侠府除凶 这时,葛元宏等人正走在商邱至坯城的官道上,日影偏西,夕照大地,坯城已遥遥在望…… 谭家麒忽然一提缰绳,靠近葛元宏,低声道:“大师兄,咱们好像被人跟踪了!” 葛元宏淡淡一笑,道:“不错,咱们两天前就被人盯上了。” 谭家麒道:“原来大师兄也瞧出来了,咱们要不要和他们干一场?” 葛元宏摇摇头,道:“官道之上,怎能放手大干,如是小兄的判断无误,他们之所以只是钉梢而迟不动手,前途必然有高明人物在等侯咱们。” 谭家麒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小弟倒要瞧瞧他们有些什么高明人物,但愿这柄六合宝刀,能有一个成名之人来祭它的刀锋!” 葛元宏笑道:“往后机会多的是,二师弟急什么……” 孟千山也凑了上来,笑道:“小弟好几天未动拳头,当真有点手痒了,但愿他们不要等的太久才好。” 几人言笑晏晏,豪气干云,简直未将敌人放在眼下,夕阳衔山,归鸦声里,六骑健马进了坯城的城门。 奇怪的是那些跟踪主人仍然不曾露面,一宿无事,次日一早,六人继续上路,离城十余里地,已然进入丘陵起伏的山区。 入山渐深,路上已无其他行人,极目所之,尽是丛林荒草,葛元宏回顾道:“大家小心,也许人家就选在这些地方等侯咱们,咱们不惧明枪,可要防着暗箭!” 谭家麒大笑道:“管他明枪暗箭,只要贼子们敢动手,管教他来得去不得!” 话声一落,陡闻右侧的一片密林中发出一陈“哈哈”大笑,夹着一个苍劲的声音道:“好大的口气,老夫倒要瞧瞧你们这些刀下游魂,在这几年来学了些什么本事?” 葛元宏自林中笑声一起,便举手命大家勒住坐骑,待得话声入耳,心头不禁怦怦一跳,暗忖道:“想不到天下间竟有这般凑巧之事!”口中却高声接道:“林中可是罗老前辈?。” “不错!亏你这铁口书生还记得老夫!”随着话声,从密林中踱出了头戴竹笠,渔夫打扮的五湖神钓罗常白! 随着罗常白的现身,从密林中又行出一个黑衣人,哈哈一笑,道:“葛少侠听得出是罗神钓的声音,却不知可还认得老夫?” 葛元宏目光触处,不由一怔,脱口道:“伪君子艾伦!” 这黑衣人正是伪君子艾伦,他又是哈哈一笑,道:“葛少侠好强眼力,五年未见,诸位大概是艺成下山了吧?” 说话之间,嗖嗖嗖!从密林中接二连三地飞掠出十名黑衣大汉,手提兵刃,将这狭窄的山区官道前后堵住了! 葛元宏拱手一礼,道:“二位前辈久违了,但不知今日这样率人拦道,是否打算把五年的旧事重演?” 罗常白掀须一笑,道:“葛少侠说对了!” 谭家麒在马上一声大喝,身子平空飞起,一式“虎落平阳”的纵落罗、艾二人面前,抬手—指罗常白,喝道:“老匹夫!小爷正要找你算帐,哈哈!你倒自动送上门来了!”话声一落,又面向艾伦,反手一拍背后的六合宝刀,冷笑道:“姓艾的,宝刀在此,有本事不妨再来夺去!” 罗、艾二人目睹谭家麒凌空飞落之势,隐然虎虎有威,俱不由心头一凛! 罗常白“呵呵”一笑,道:“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,此言诚不我欺!”话锋一转,冷森森地说道:“谭二少侠可要当心一些,别让那条仅剩的右臂也给老夫砍了!” 艾伦却冷冷接道:“老夫倒不信世上有两柄六合宝刀。” 谭家麒疾快地反手拔出宝刀,晃了一晃,“唰”地插刀入鞘,道:“少爷难道骗你不成?” 阳光映照之下,那六合宝刀宛如一泓秋水,映起一片寒光,一闪即逝!谭家麒这一手拔刀、归鞘的动作,快逾闪电,干净利落,只瞧得艾伦与罗常白老脸变色,悚然动容! 行家一伸手,就知有没有,罗、艾二老都看得出来,对方确非当年的吴下阿蒙,怪不得敢口发狂言了。 尤其今艾伦心头震惊的是那柄六合宝刀,竟然是货真价实,绝非赝品,那么,又怎会到了这小子手上呢? 问题很简单,必然是有一个假陈道隆出了事了。 罗常白与艾伦互相看了一眼,嘴皮微动了一阵,似是施展传音之术,交换意见。 谭家麒已然大不耐烦,沉声喝道:“怎么,打架还要商量?来来来!谁先上?” 罗常白“呵呵”一笑,道:“青年人就是沉不住气,好吧,就让老夫再教训你一次!”说着,缓步上前,抖了抖手中的钓竿,笑道:“亮兵刃!” 谭家麒“唰”地拔刀在手,一挫虎腰,六合宝刀平胸前指,虎目圆睁,紧紧盯着罗常白,登时,一股凌厉无俦的刀气,隐隐直逼过去! 罗常白屹立在八尺开外,仍然感觉到被那凌厉的刀气,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,双方还未动手,光是这股肃煞之气,就已令他落了下风,心头暗凛之下,表面上仍不失风度的笑道:“小娃儿发招啊,尽瞪着我老头子干么?” 谭家麒一声虎吼,猛然跨前一大步,右臂一探,宝刀直刺中宫,朝罗常白胸膛攻去! 罗常自身子一侧,钓竿一挥,还攻过去! 艾伦却踱向一旁,朝葛元宏招手道:“来来来!咱们也别闲着,你过来让老夫瞧瞧,这几年来你学了些什么绝招?” 葛元宏飘身下马,撤刀在手,大步行了过去,道:“老前辈是否仍要空手夺晚辈的手中钢刀?” 艾伦微微一笑,嘴皮一阵抖动…… 葛元宏耳中突然传来艾伦的声音:“少侠马上通知你的同伴,务求一举击杀那十名大汉,千万不留活口,老夫有事相告。” 传音之声一歇,那艾伦紧接“呵呵”一笑,道:“老夫与人动手有个惯例,对方只能留一个活口,你快回去和同伴们商量一下,看是谁人不愿送命,快!” 葛元宏耳听此老传音,心头方自一怔,又闻他如此说法,心头立时明白,遂假作听话,退回了陆小珞等人身边,低声将艾伦的话说了出来,又道:“咱们本就要把这些贼子杀个落花流水,管他有什么意思,先干掉他的党羽也好。” 陆小珞、郭文章、孟千山三人齐声赞好,略一计议,四人身形倏地一分,两人一组,闪电般分朝那堵截在山径两端的黑衣大汉扑去! 人似龙腾,刀光胜电,葛元宏、陆小珞脚方沾地,刀已挥出,两名黑衣大汉几乎连念头都来不及转,只惨叫了半声,两人成了四段! 另一边,郭文章手起刀落,凌空将一名黑衣大汉劈成两半,孟千山一拳捣出,将一名大汉打得登时吐血身亡。 连眨眼的工夫都不到,黑衣大汉已死了四个! 剩下来的不由大吃一惊,齐声怒喝,挥动兵刃分朝两组敌人猛攻过去I 葛元宏、陆小珞敞声大笑,齐将刀锋一撇,又是两声惨叫,这一方面只剩下了一个黑衣大汉! 郭文章、孟千山那边亦同时再度扬威,放翻了两名大汉! 十名大汉顷刻间躺下了八个,剩下的这一双心胆俱裂,不用招呼,已然扭头狂奔,朝密林那面飞掠而逃…… 谭家麒方自与罗常白展开激战,目睹斯情,不由一怔,耳中已传来罗常白的喝声:“混小子还不快追!” 罗常白喝声出口,攻向谭家麒的钓竿已倏地撤回,信手一挥一抖,那两三丈长的天蚕钓丝矫若灵蛇,疾然舒展开来,“呼”的一声,朝一名即将遁入密林的黑衣大汉飞卷过去! 这黑衣大汉眼看就要窜入密林,以为逃生有望,正在心中暗喜,谁知脖子突然一紧,整个人倒着飞了回去,一口气登时回不过来,两眼一翻,追随同伴携手共赴黄泉去了! 那谭家麒更不怠慢,罗常白方自得手,他也将那仅剩的一名黑衣大汉劈倒在密林边沿,飞纵回来,眼望葛元宏,惑然问道:“大师兄,这是怎么回事?” 葛元宏摇头道:“愚兄也搞不清楚,这是艾前辈的意思,他说等杀了那十名大汉之后,有要紧事情和咱们谈谈。” 谭家麒皱了皱眉,道:“不知他和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?” 说话之间,那罗常白已和艾伦并肩行了过来。 葛元宏一抱拳,道:“两位前辈不知有何指教?” 罗常白“呵呵”一笑道:“几位的身手确是不凡,看来,老夫的心思并未曾白费……” 谭家麒笑道:“令孙女可好?已然随你回家了?” 罗常白老脸登时一黯,道:“如是她已随老夫回家,老夫还会找你们么?”话声微顿,长叹一声又道:“自从上次在湘江未能把你们留下,那挟持小孙女之人不特不将她送回,反指斥老夫有意放走你们,因而对老夫大加威吓,要老夫更加扩大替他去作那种恶事的范围……” 谭家麒冷哼一声,道:“所以你今天就等在此地,想再耙咱们留下来,去赎你的孙女了?” 罗常白尴尬一笑,道:“原意本是如此,但目睹你露的一手之后,艾兄和老夫就临时改变了主意……” 眼神一瞥艾伦,笑道:“艾兄,这件事还是由你来说明吧。” 艾伦咳了一声,道:“事情是这样的……” 谭家麒冷然道:“是不是把从咱们大师兄手中夺去的宝刀,作为卖身投靠的本钱了?” 艾伦神色一变,道:“你们都知道了?” 葛元宏道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!” 艾伦一咬牙,道:“好!你们既已知道了,老夫就长话短说……”话锋微顿,目光转动向四下一扫,道:“大路之上不便细谈,咱们到那树林里去说吧。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遂吩咐郭文章、陆小珞二人就在附近挖个坑把十名黑衣大汉掩埋,然后带了谭家麒、陈挽澜和孟千山,随着艾、罗二老朝那树林行去。 进入树林,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,艾伦这才开口道:“自从在那破庙内替诸位将强敌引开,又保护你们平安离去之后,老夫对此事愈想愈觉奇怪,根本想不透你们怎会惹上这许多高强的敌人,并且这些人又不是属于一门一派,而是包罗了黑白两道的有名人物,于是老夫为好奇心驱使,乃决心一探究竟……” 谭家麒忍不住插口道:“你可曾探出些什么事情来了?” 艾伦长叹了一声道:“老夫这一探不打紧,却探出麻烦来了……” 谭家麒道:“什么麻颇?” 艾伦苦笑了笑,道:“老夫还未着手去探人家,人家却先把老夫找到了……” 葛元宏却忍不住问道:“那是些什么人?” 艾伦望了谭家麒一眼,问道:“你们不是都知道了么?” 谭家麒脱口道:“莫非是那什么‘武林圣主’?” 艾伦点了点头,道:“他本人没有来,来的是他的心腹死党,他们见着老夫就开门见山的邀请老夫去参加他们……” 谭家麒哼了一声,道:“他们没对你施用什么手段来威胁么?” 艾伦冷笑一声道:“老夫孑然一身,无亲无友,他们拿什么来威胁?老夫之答应参加他们,乃完全出于自愿的。” 葛元宏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 艾伦苦笑道:“就是为了探查这个秘密啊,同时,老夫为了取信于那‘圣主’,就将那‘六合宝刀’送了给他……” 谭家麒又是一哼,道:“你倒会做人情!” 艾伦神色一整,道:“二少侠用不着哼哈,这一招是有代价的……”说时,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绸布包,递给葛元宏,道:“你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。” 葛元宏接过布包,打开一看,里面包了一张质地很薄,折得很整齐的纸叠,小心地将纸叠展开,但见纸上线条交错纵横,竟是一幅描绘得十分详细的地图! 谭家麒探头过去瞥了一眼,奇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的地图?” 艾伦笑道:“这就是熊耳山,飞龙谷中的‘圣城’位置以及出入要道和桩卡布置图!” 葛元宏不禁愣然道:“这……老前辈怎会……” 艾伦苦笑了笑,道:“这就是你们那柄‘六合宝刀’换来的代价!” 谭家麒道:“可是……”底下的话,却又不知如何启齿。 艾伦笑道:“二少侠可是觉得奇怪,老夫为何能够自由地绘出这样详细的地图,是么?” 谭家麒点了点头,道:“晚辈对此事的确有些不大明白。” 艾伦道:“老夫献出了宝刀,表现了充分投效的诚意,所以那‘圣主’对老夫丝毫不加怀疑,亦未强迫老夫吃那迷失本性的毒药,因此老夫才能绘下这详细的地图来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交这地图与晚辈,不知有何吩咐?” 艾伦道:“老夫自参加了他们之后,看着他们所作所为,实在太不像话,所以绘了此图,想找到一批武功高强而有正义感的武林同道,设法摧毁这个秘密组织,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,直到今天发现你们师兄弟的武功确实可以担当此重任,所以就和罗兄毅然下了这个决定……” 葛元宏长长哦了一声,道:“原来如此,老前辈的确是位有心人了!”话声一顿,眼望罗常白,道:“只是老前辈令孙女尚在人手中,难道……” 罗常白须眉掀动,沉声道:“这一点老夫早已想通了,当年就算老夫能留下你们,那老魔头也不见得会遵守诺言,将小孙女交还给老夫,所以,老夫是死了这条心,反过来打的是捞本的主意了。” 谭家麒凛然道:“老前辈如是真有此意,晚辈这断臂之恨,就一笔勾消!” 罗常白激动地瞧了谭家麒一眼,默然不语。 葛元宏却诚恳的道:“承两位前辈瞧得起晚辈们,但晚辈深感人单势孤,恐怕……” 艾伦颇含深意地瞥了葛元宏一眼,道:“诸位四出奔走,不是在联络同道,追查内幕么,事情不必忙在一时,待时机成熟,这幅地图就可以发挥作用了。” 葛元宏肃容道:“既然如此,晚辈就斗胆收下此图,待日后时机成熟,有所行动时,还望两位前辈能一伸援手!” 艾伦点头道:“那是自然,咱们就此告别,但愿早日在‘圣城’之中见面。”说着,就要站起身子…… 谭家麒忽然道:“且慢,晚辈尚有一事请问……” 艾伦重又坐了下来,道:“二少侠还有什么事?” 谭家麒道:“那个什么‘圣主’,究竟是何方神圣?老前辈可知道么?” 艾伦“咦”了一声,道:“你们得回这柄宝刀之时,难道不曾问过那带刀的假陈道隆么?” 谭家麒摇头道:“那厮说他也不知道。” 艾伦沉吟道:“那就奇怪了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据说那‘圣主’见人之时面上都垂着一幅黄纱,是以不易查知他的庐山真面目。” 艾伦点头道:“不错,老夫就从未见过他除下脸上的黄纱,看来,极可能连他心腹之人都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。” 谭家麒道:“但据前辈的口气,似乎已知道他是谁了!” 艾伦微微一笑,道:“老夫只是一种猜测而已。” 葛元宏道:“老前辈可否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,让晚辈们参详一下?” 艾伦点了点头,道:“如是老夫猜得不错,那‘圣主’极可能就是二十年前凶淫恶毒无比,横行武林的大魔头,‘七煞人屠’宇文龙……” 罗常白“啊”了一声,插嘴道:“是他?不会吧?这个魔头已有二十年不曾露过面,恐怕他早就不在人世了!” 艾伦摇摇头道:“罗兄只知他二十年未在江湖露面,可知他为何突然消声敛迹的?” 罗常白摇了摇头,道:“这个么?兄弟就不大清楚了。” 艾伦微微一笑,目光一扫葛元宏等人,缓缓道:“二十年前,令师陈大侠刚出道不久,也正是字文龙这魔头凶威正盛之时,有一次,令师与他狭路相逢,那时候,令师艺高人胆大,初生之犊不怕虎,奋起了为世除害之心,拔刀搦战,双方交手之下,这魔头果然不敌令师的神奇刀法,结果,左耳被削,狼狈而遁,从此以后,就失去了他的踪迹……” 这一番叙述,只听得葛元宏师兄弟眉飞色舞! 罗常白却仰头想了想,道:“这件事情兄弟似乎也听人说过,但艾兄又怎能以此来猜出那‘圣主’就是他呢?” 艾伦笑道:“那‘圣主’虽然常用黄纱垂面,但左边面颊平平坦坦,很明显是没有了左耳,此其一;其次,他为害武林的第一个目标乃是陈大侠,因此,兄弟敢斗胆猜测,他就是失踪了二十年的宇文龙!” 罗常白摇摇头道:“可是那‘圣主’的武功……” 艾伦“哈哈”一笑,道:“罗兄你怎的这般食古不化?你敢说他在这二十年当中,没有奇缘遇合么?别的不说,就拿眼前的这几位老弟打比,才五年不见,他们的武功不就远胜往年了么?” 罗常白连连点头,道:“有道理,有道理!” 葛元宏道:“这事怎未听家师对晚辈等谈起过?” 艾伦笑道:“那时你们还未拜在令师门下,二来令师乃是忠厚之人,你们可曾听他谈过,生平曾经折败过些什么人了?” 葛元宏点点头道:“家师平日言谈中,果然从不提说这些事。” 谭家麒道:“老前辈在那‘神武宫’中,可曾见过家师? 他老人家目下如何了?” 艾伦摇头道:“见是不曾见过,但据老夫所知,令师似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,每天都有好些人陪着他……” 谭家麒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为什么?” 艾伦叹息一声,道:“学习模仿他言行啊,那假冒令师的训练工作,目前仍在进行着,将来不知有多少假陈道隆在江湖出现,那时,怕不天下大乱才怪!” 葛元宏等人听的心头大震,谭家麒急急说道:“如此看来,直捣黄龙之举,真是刻不容缓了!” 艾伦忽然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老夫想起来了,你们擒到了那假陈道隆,他身上带的‘出山通行证’呢?你们搜到了没有?” 葛元宏道:“可能是搜出来了,但不在晚辈们手中,老前辈的意思是……” 艾伦笑道:“老夫突然想起,那‘圣主’既能训练出许多假陈道隆来为祸江湖,咱们何不来个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入之身,如是你们能把那假陈道隆的‘出山通行证’弄到手,就可以设法易容成为令师的相貌,混入‘圣城’见机行事,岂不方便得多?” 葛元宏瞿然道:“老前辈这办法的确不错,只可惜当时都没有想到。” 艾伦笑道:“不要紧,以后碰到有这种机会时不要放过就是。”话声一顿,抬头望了望天色,道:“时候不早,诸位如是没有其他问题,老夫和罗兄该走了。” 葛元宏望了谭家麒和陈挽澜一眼,二人都摇头表示没有话说,于是,大家一齐起身,走出树林。 这时,陆小珞和郭文章亦已将十名黑衣大汉的尸身掩埋妥当,瞥见葛元宏等人陪同着罗、艾二老者有说有笑地行出树林来,俱不由一怔! 葛元宏一抱拳道:“二位前辈请上路,恕晚辈们不送了。” 罗常白、艾伦二老也双双还礼,飘然而去。 葛元宏目送二老远去,掉头对谭家麒道:“二师弟,咱们既有没法假扮师父以混入‘圣城’的念头,那就要将宝刀藏起来,以免泄露了消息。” 谭家麒点头道:“师兄之言有理,小弟这就将宝刀裹起来。”言罢,找了件旧衣服,将六合宝刀连鞘包起来。 众人这才上马,动身赶路…… 一路上,竟然再无事故发生,这一日,安抵襄阳府城,孟千山一进城门,忽然道:“葛兄,小弟须得返回寓所,安排一下侍从们的生活,不知诸位准备在什么地方落脚?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道:“咱们这次重回襄阳,得好好热闹一番,孟兄将事情办妥,可来‘忠义侠府’会面便了。” 孟千山道:“好!回头见!”抱拳一礼,大步离开,奔向他的行宫寓所而去。 葛元宏师兄弟五人,策马直奔南门外的忠义侠府。 数里的路程,眨眼间,巍峨的府第已遥遥在望,但五人却不由齐齐“咦”了一声,一齐勒住了缰绳,健马奔行的速度立时缓慢了下来。 原来他们遥遥望见那座巍峨的忠义侠府,就在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光,竟然粉刷得焕然一新,两扇朱漆大门大大打开,门外侧的拴马桩上,拴着几匹骏马,鞍辔鲜明,显非寻常人物的坐骑。 此时,正有几名穿着华服之人从大门走出来,他们身后跟着一名中年汉子,满脸笑容地连连抱拳行礼,只因相距太远,听不出他口中在说些什么…… 这名中年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陈府遭变,连夜送葛元宏师兄弟到湘江乘船逃生的义仆周福! 葛元宏等人正要寻他,没想到,他竟会回到家里来了! 师兄弟乍见周福,几乎就要高声呼唤,但几个人的心头却同时闪过一个意念,自然而然的把快到唇边的呼声,咽回腹中,缓缓策骑前行,一面留心观察…… 敢情那周福是在送客出门,他这一路行礼,将那几名华服客人送上了那几匹鞍辔鲜明的坐骑,眼望着客人们扬尘离去,这才长长吁了口气,返身便待进入大门,但却被葛元宏师兄弟们缓缓而至的身形吸住了脚步。 周福凝眸一望,登时惊喜交集的叫了声:“大相公!” 拔脚飞奔过来…… 葛元宏等五人齐齐下马,在道旁迎着飞奔而至的周福,葛元宏抱拳一礼,道:“几年不见,周兄可好!” 周福一面还礼,一面朝师兄弟们来回瞧了一阵,激动地说道:“果然皇天保佑,相公们总算平安回来了!”目光在陈挽澜面上一凝,双颊一阵抽搐,道:“是小主人么?五年不见,长得这样俊了,请受小的一拜!”说着,一揖到地,就要跪下去…… 陈挽澜还未来得及上前搀扶,葛元宏已伸手将周福的身子架住,笑道:“周兄千万不可行此大礼,那是要折小师弟的寿数的。” 周福只感到葛元宏手上传过来的力道十分强大深厚,身子再也跪不下去,只好挺直了腰,道:“大道旁不便行礼,等相公们回家见过老主人之后,再补行就……” 葛元宏等人齐齐大吃一惊,脱口问道:“什么?老主人?” 周福兴奋地道:“是啊!老主人回家不久,刚把房子粉刷完毕,相公们就回来了,这真是天老爷保佑……” 葛元宏连连摇手道:“慢来慢来,周兄!你是说咱们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?” 周福道:“是啊,大相公有什么……” 葛元宏截口道:“师母呢?” 周福摇头道:“主母却没有一道回来!” 葛元宏略一沉吟,目注周福,缓缓说道:“周兄,那年咱们逃出去之后,周兄如何跟咱们分手,不知可还记得么?” 周福一愣,道:“那晚上之事,至今虽隔五年,但一回想起来,就如同在眼前一般,老奴怎会忘记?”话声微顿,略带诧异地问道:“大相公忽然问起这个干什么?” 葛元宏道:“周兄既然不曾忘记,那何妨说出来听听!” 周福想了想,道:“那晚上咱们逃到湘水之滨,不是老奴去找的船么?上船之后,老奴惟恐大相公毫无江湖阅历,不是再三的解说江湖的险恶,要大相公多多小心,事事留意的么?老奴送走了相公们之后,就回城……” 葛元宏又截口问道:“这几年来,周兄去找过咱们没有?” 周福点头道:“怎么没有!老奴去了两趟九华山,却是见不到那‘玉虚观主’,以后……” 葛元宏此时已知道眼前这位周福,毫无疑问就是当年的义仆,遂不等他说完,重又一拱到地,欢然道:“果然是周兄,请受在下一礼!” 周福一头雾水,诧道:“大相公!这是……” 葛元宏摇手道:“这原因以后再谈,还有,周兄是怎样遇见师父他老人家的?” 周福想了想,道:“大概是半个月以前吧,那时,老奴刚从武当下来,在返回襄阳的路上,恰巧碰见老主人带着大批仆从……” 葛元宏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目下家中的侍仆佣人,都是师父在外面带回来的么?” 周福道:“除了老奴之外,府中全是新来之人。” 葛元宏道:“师父可在家中?” 周福道:“怎么不在!老主人回来之后,就拜会了陈知府大人,接收回了庄园,大事整修粉刷,天天都有宾客来拜访,较从前可显得热闹多了……”话锋一顿,目光一掠,道:“在路旁说了这一大堆,相公们和小主人快进屋里去吧,老主人天天都在盼望着你们咧!” 葛元宏点了点头,道:“进去当然要进去,不过有一桩事情,周兄必须注意。” 周福道:“什么事?大相公只管吩咐。” 葛元宏神色凝重的道:“进门之时,你千万不可说是咱们兄弟回来了,进门以后,在见到师父之时,你尤其不可开口,只可在旁边看着……” 周福道:“为什么……” 葛元宏沉重地说道:“原因为何,你看了之后自然明白,咱们走吧。”说完,朝谭家麒等人使了个眼色,教他们小心戒备,一同举步,牵着坐骑往府门行去…… 在大门口将马匹拴好,这才随着周福跨入门中,但见门内廊下,两边分站着两名腰佩雁翎刀的大汉。这四名大汉见是周福领着进来的人,也未出声询问。 周福果然遵守着葛元宏的吩咐,一言未发,直往里行去。 穿过了庭院,遥见大厅当中的交椅上,端然坐着一位身材相貌与恩师陈道隆完全一模一样的中年人,葛元宏兄弟若非胸有所疑,此时此地,回到了家中乍见恩师,当真就恨不得快行几步,趋前叩拜了。 相反地,师兄弟们的心情是愈接近大厅愈觉沉重紧张,脚下也就慢了下来…… 陈道隆在厅上望见葛元宏等人行了过来,似是十分惊喜,霍的站起来,颤声道:“元宏!你们回来了!” 此际,葛元宏虽然心有所疑,但却不能不按规礼应付,当下,快行几步,越过了周福,跨进大厅,躬身行礼道:“是! 咱们师兄弟回来了!” 那葛元宏目光一抬,望了望已然行进大厅门的陈挽澜,神情更见激动,连连招手道:“是澜儿吧,长得这样高了,爹几乎认不出来啦,澜儿!快过来让爹仔细瞧瞧!” 一派慈父的口吻,陈挽澜禁不住一阵心情激荡,猛地跨步上前,却被郭文章在后用力扯了他的衣袂一下,使得他不由去势一顿…… 周福在一旁瞥见这种情形,不禁一呆,真不明白这几个师兄弟搅些什么名堂? 只听葛元宏又复开口道:“咱们师兄弟去投奔的那个地方,你老人家怎不前来会合,可把咱们小师弟想坏了。” 那陈道隆咳了一声,道:“为师在外听说家中出了变故,当时就想到你们必会去投奔那地方,本应立即去看你们才是,但为师却遇上另一桩要紧事情,无法分身,以致一耽搁下来,就是五个年头,幸得你们都平安无恙,为师心中真是高兴万分。” 葛元宏心中暗恨,但表面上仍然恭敬地说道:“你老人家可还记得要咱们师兄弟去投奔的那个地方么?” 那陈道隆想了想道:“事隔多年,为师已想不起来了……” 话声一顿,脸色微显怒容,沉声道:“元宏!你不带领他们上来见过为师,反而问些不相干的话,难道为师从前教导你们的为人道理都忘了么?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,道:“你老人家还记得那地方的主人是谁,是凭着什么信物要咱们师兄弟去见他的?” 陈道隆勃然变色,喝道:“元宏你好没有规矩,为师几年不在你们身边,你们就……” 谭家麒突然一跃上前,大笑道:“阁下!不用再装蒜了,乖乖把你的真实身份报出来,小爷就给你一个痛快!” 那陈道隆大怒道:“家麒!你疯了!” 周福也骇然变色,急急上前道:“大相公!这是怎么回事?” 葛元宏笑道:“此人假捞师父,阴谋不轨,刚才我一连问他几件往事,他完全回答不出,事实岂非十分明显了!” 低声吩咐道:“动手之时,你要小心保护小师弟!” 此时,陆小珞、郭文章也抢上来,将那假陈道隆围住。 那假陈道隆目光四下一扫,突然“嘿嘿”冷笑道:“好奸好!既然你们已经看出来了,那就教你们早些送命便了!” 笑语之声一顿,厉声大喝道:“来人!” 喝声甫落,屏风后面及大厅两侧暗门里,嗖嗖嗖的飞扑出十几名黑衣大汉,个个手执兵刃,将葛元宏等人反围在中心。 谭家麒虎目一扫,仰面大笑道:“这班废料,还不够小爷塞牙缝……” 葛元宏低声道:“二师弟对付这老贼,千万要留活口。” 言罢,朝陆小珞、郭文章一打手势,三人大喝一声,身形疾闪,“锵锵”连声,将雁翎刀撒在手中,分向十几名黑衣大汉扑攻过去! 葛元宏的身子宛似苍龙出壑,一声龙吟般的长啸过处,寒芒电耀,一片冷光掠过,两名黑衣大汉首当其冲,登时变成四截! 陆小珞腾空而起,有若怒鹰搏兔,连人带刀化作一团森森冷电,凌空下击,一名黑衣大汉措手不及,顿被刀锋劈开,尸分两片,肝肠流泻了一地! 郭文章贴地一掠,靠近大门口的一名黑衣大汉根本连人形都未看清,只觉电光一闪,下半截身子一凉,就此了帐! 师兄弟三人乍一动手之间,宰了四名黑衣大汉! 这种快迅绝伦的杀法,顿将那一群精选出来,武功均已有相当火候的黑衣大汉看的目瞪口呆,拿着兵刃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! 那假陈道隆虽是心头骇凛,但不得不硬着头皮,厉声喝道:“你们还不一起上!呆在那里干什么!” 众大汉被喝声一惊,齐地吆喝一声,各举兵刃,朝葛元宏等人猛攻过去。 谭家麒屹立如山,盯着那假陈道隆,大喝道:“老贼! 快亮兵刃受死!” 那假陈道隆眼见对方只有一条胳膊,不由冷笑一声!缓缓从交椅后面抽出一柄寒芒如电的雁翎刀来,猛然跨前一大步,一晃手中刀,沉声道:“好小子,今天教你尝尝老夫宝刀的厉害!” 谭家麒微退半步,瞥见地上恰好躺着一柄鬼头刀,当下,脚尖一挑鬼头刀,右手一抄,将这柄鬼头刀操在手中,左右一拂,颇觉趁手,更不怠慢,踏前一步,虎腰一挫,刀锋一指,大喝道:“老贼,有何本领,尽管施展!” 他方才赤手空拳之际,那假陈道隆还不觉得怎样,这时,他一刀在手,挫腰、挺刀之际,立觉一股逼人肺腑的凌厉刀势如排山倒海般压迫过来,不由心中大骇! 这时,大厅中惨叫之声已接二连三地爆发出来,那假陈道隆眼角一瞥,更是胆寒魂颤,持刀的手也微微发抖! 就在这两句话的工夫,那十几名黑衣大汉全部尸横大厅之中,血肉狼藉,惨不忍睹。 那假陈道隆倒也是个识时务的俊杰,眼看此种情形,心中雪亮,立即把雁翎刀一丢,干咳了一声,道:“英雄出少年,老夫今日认栽!” 谭家麒没想到这家伙如此脓包,反而弄得为之一怔,但刀势仍然保持不变,以防对方是否行好使诈,一面冷冷说道:“你既然认栽,咱也不难为你,你且把双手背到后面去。” 那假陈道隆依言,双手朝身后一背,郭文章一掠而至,伸手点了他几处穴道,使他再无动手搏斗之能。 葛元宏行了过来,目注假陈道隆,道:“阁下是谁?怎样称呼?” 假陈道隆道:“老夫伍天风,人称‘迷魂掌’。” 葛元宏“哦”了一声,心道: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”但口中却说道:“原来是伍当家,久仰!但愿阁下能详细答复咱们的问话,我葛某人答应饶你一死!” 伍天风道:“老夫是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诸位有什么问题,尽管发问就是,但这座忠义侠府中,前后还有不少老夫带来的人,诸位得赶快动手将他们收拾干净,否则若有漏网,老夫就宁死不能吐露片言只字了。” 葛元宏点头道:“阁下此言有理!”掉头对谭家麒道:“就烦二师弟守在厅中,小兄和三师弟四师弟出去看看。” 谭家麒道:“小弟遵命,大师兄和师弟们小心。” 葛元宏又对陆小珞和郭文章道:“小兄去对付大门内的四名大汉,你们可到后面去瞧瞧,凡不是咱们家中之人,一律格杀不留活口!” 三人分头掠出大厅而去,不到盏茶工夫,便已一齐回返大厅。 伍天风颇为诧异的道:“这么快就完了?” 葛元宏笑道:“前面连大门内站班之人,在下一共收拾了六名。” 陆小珞道:“后面只找到七名,俱已送回老家!” 伍天风道:“六七一十三!”目光一扫地上的尸骸,道:“十三加十三,共是二十六人!”长长吁了口气,道:“果然一个不剩,好吧,有什么话就请问!” 葛元宏道:“忠义侠府空下来了这许多年,为何直到现在才来占用?” 伍天风微笑道:“这纯粹是时机问题,并无其他用意。” 葛元宏道:“什么时机?” 伍天风沉声道:“称尊武林,进而谋夺大明江山的时机!” 谭家麒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想的都不错,难道现在时机就成熟了?” 伍天风笑道:“若不是时机已届成熟,马上就要采取行动,也不会派老夫到襄阳来,以陈道隆的身份,大肆结纳人心了!” 葛元宏心头一震,道:“莫非你还想在府城内图谋不轨?” 伍天风摇头道:“那倒不是,只不过到时作个内应而已。” 谭家麒道:“你们定在什么时候采取行动?” 伍天风道:“下个月的初五日。” 此言一出,葛元宏等人登时心头大震!因为他们在太阳堡的决定是两个月后进攻熊耳山的“圣城”,却没料到贼人方面比他们提前了将近半月,这一来,岂不是糟得不能再糟了! 伍天风的目光何等锐利,葛元宏等人心头的激动不安之情,已被他一览无遗,当下,阴阴一笑,道:“诸位且慢着急,更急的还在后头哩!” 谭家麒瞪了他一眼,怒道:“莫非又有什么花样不成?” 伍天风“嘿嘿”一笑,道:“下月初五日,‘圣主’在誓师之时,令师的六阳魁首,将是祭旗的第一道献祭礼物!” 谭家麒右手一探,抓住了伍天风的衣襟,厉喝道:“你这话是真的?” 伍天风笑道:“老夫没有骗诸位的必要,是么?” 葛元宏师兄弟们顿时如被五雷轰顶,个个目瞪口呆,冷汗如雨点般从额头滚落下来! 倒是陈挽澜比较镇定一些,他激动了一阵之后,心情便慢慢平静下来,缓步行了过来,望着伍天风,沉静地问道:“阁下既然能知道许多事情,定然是那‘圣主’面前的心腹得力之人了?” 伍天风深沉一笑道:“陈公子瞧老夫是否像个心腹得力之人?” 陈挽澜道:“我也不管你是与不是,我再请问阁下,是否与家父有仇?” 伍天风摇摇头,道:“老夫与令尊素昧平生,乃是毫无仇怨可言。” 陈挽澜道:“既然毫无仇怨,那么,阁下岂能明知家父将成为祭旗的牺牲,而不一伸援手?” 伍天风冷笑道:“老夫与他无仇,但他也对老夫无恩,那么,他的生死与老夫何干?” 葛元宏突然道:“你落在咱们手中,咱们饶你一命,这算不算得是恩?” 伍天风道:“这是诸位与老夫之事,与令师……” 谭家麒截口道:“师徒父子乃是一体,阁下既承认咱们对你有恩,亦即是家师对你有恩,又怎么强辩为与你无关?” 伍天风一窒道:“这个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咱们对阁下也没有多大奢求,只希望阁下能带领咱们进入‘圣城’,以后的事,就不用麻烦阁下了。” 伍天风脸色一变,道:“‘圣城’的内幕,诸位知道了多少?” 葛元宏淡淡一笑,道:“这个么?阁下就用不着知道了,不过,那‘圣城’内外的布置及通路,你得详细绘一份给咱们。” 伍天风略一沉吟,无可奈何道:“好吧!诸位决定何时动身?” 葛元宏道:“由此地到‘圣城’,路上须要多少时间?” 伍天风想了想,道:“如无特别事故,兼程急赶的话,最多十日可到。”话声微顿,目光一扫葛元宏等人,沉声道:“不过,老夫话须说在前面,那‘圣城’之中,处处凶险,步步危机,诸位如是有什不测,老夫概不负责。” 葛元宏微笑道:“那是自然,阁下只要将咱们领入山区,进了‘圣城’,就没有阁下的事了。”话声微顿,又道:“咱们什么时候动身,现下尚难决定,只好委屈阁下在此间多住几天,等咱们决定了再奉请就是。” 伍天风阴沉一笑,道:“何时动身,老夫倒无所谓,凡事悉听吩咐便了。” 葛元宏回顾周福道:“周兄,后面那间密室还完好么?” 周福躬身道:“那间密室,老奴查看过了,里外倒还完整。” 葛元宏吩咐郭文章道:“四师弟辛苦一趟,跟周兄送这位伍当家到密室去休息,同时带些文具用品,请他绘一幅详细的‘圣城’地图回来。” 郭文章领命,押着伍天风,跟着周福往后面行去。 葛元宏立即同了谭、陆二人,动手将所有黑衣大汉的尸体收拢一起,仔细搜查了一遍,将“出山通行证”通通搜出来,然后在院子里挖个大坑把尸体埋了,又将大厅及各处的血迹打扫干净,一切停当,已然是掌灯时分。 郭文章也拿着一幅地图,同着周福回到大厅,众人匆匆用过晚饭,就着灯光,把艾伦所赠的那一幅地图拿出来,和伍天风绘的这幅互相对照之下,看出二者之间,倒也并无多大出入,于是师兄弟们漏夜加工,把这地图复制了十份。 次日一早,葛元宏将复制的地图分交与郭文章、陆小珞二人,道:“四师弟立即赶往太阳堡,把伍贼所供之事告知太阳叟,请他务必于下月初四日率领邀请来的侠义朋友赶到熊耳山,按照地图上的途径,不论用何种手段,攻入‘圣城’来接应咱们……” 郭文章道:“咱们不和他们会齐了再进山去么?” 葛元宏摇头道:“时间来不及了,你动身时最好多带一匹坐骑以备中途换乘之用,以半月为期,你就要赶回来。” 郭文章道:“小弟当竭尽所能,尽快回家就是。” 葛元宏道:“三师弟可带着地图到江南一带,寻找刘老镖头,将这消息转告与他,但不论找不找得到他,或是他有否约到朋友相助,及能否如期赶到熊耳山来,你亦应在半月后赶回家来,咱们好一同出发。” 陆小珞道:“小弟省得,大师兄只管放心。” 当下,同了郭文章到马厩之中,就在贼人带来的马匹中选了两骑,带在自己乘坐的马匹后面,别过了葛元宏等人,一往东,一南下,分途绝尘而去。 葛元宏回转大厅,对周福道:“周兄,在这期间内,除了是来访咱们师兄弟的可以让他进来,此外,任何人一律挡驾。” 周福躬身道:“大相公放心,老奴自有分寸。”话声微顿,又道:“但关于昨日发生之事,瞧大相公似乎早已知道是有人在假冒老主人,其中奥妙何在,老奴至今仍想不出来。” 葛元宏微微一笑,遂将太阳堡发生之事以及艾伦所说的一切,告诉了周福。 这位忠心的义仆直听的咬牙切齿,恨恨不已。 葛元宏吩咐他小心门户之后,便带着谭家麒和陈挽澜,到后面练功室去加劲练习刀法,内功…… 半月之期,眨眼便已过去,在此期间当中,孟千山已安排好了一切,单人来到忠义侠府与葛元宏等人住在一起。日日与谭家麒互相切磋刀法,双方获益不浅。 这一天郭文章从泰山赶回来,带回了太阳叟的口信,说一切悉照葛元宏的安排,绝对不会误事。 葛元宏静静听郭文章说完,抬目道:“太阳叟老前辈没有说已邀请到多少朋友么?” 郭文章苦笑了笑,道:“总共只邀请到五位,太阳叟老前辈为了此事,还气得要死,直说这年头,道义两字不值一文,真恨不得用太阳针把那些贪生怕死,却平时又自命侠义之徒炸个干净哩!” 葛元宏叹息一声,道:“世道人心本就如此,咱们看开些就算了……”话声微顿,神色一整,道:“本来,拯救恩师出险,摧毁那邪恶组织之举,乃是咱们自己的事,就算毫无外来助力,咱们也应拚力去做,方不负恩师一生的期望。” 郭文章、谭家麒肃容道:“大师兄教训得是,小弟明白。” 说话之际,忽听厅外传来一阵脚步之声,葛元宏等人抬目望去,只见陆小珞快步行入厅来,他的身后跟着刘文升和王伯芳,引领着两位老者和两位中年人,正自踏上厅前的石阶…… 葛元宏等人赶忙起身趋出相迎,刘文升“呵呵”一笑,道:“来来来!老朽替各位引介一下!”说着,一指身旁的蓝袍老者,道:“这位是‘天罡手’孔令吾,孔大侠!” 葛元宏抱拳道:“久仰,久仰!” 另一位葛衣老者笑道:“不敢劳烦刘总镖头了,咱们自己来吧!”话声微顿,道:“老夫钱博,匪号‘追魂三剑’!” 那身穿月白长衫的中年人抱拳道:“在下金陵岳杨,蒙武林同道推爱,赐号‘凌云燕’。” 站在一旁的灰衣中年人一摇手中折扇,道:“在下复姓司马,单名一个灵字以手中铁扇为号!” 葛元宏连连拱手手,道:“多蒙诸位千里远来,共襄义举,愚弟兄铭感五内,快请到厅中奉茶。”身子一侧,肃客进入大厅。 刘文升待众人坐定之后,这才将葛元宏师兄弟及孟千山的姓名遂一为来客介绍了。 周福提着大茶壶进入大厅,替主客斟上了香茗。 刘文升诧道:“葛少侠,尊府难道还未雇到下人么?怎地让周兄……” 葛元宏苦笑了笑,道:“目下的忠义侠府,实在不敢随便雇外人工作。”话声微顿,目光一扫刘文升及王伯芳,道:“二位前辈江南之行,可是因情况的突然变化而未竟全功?” 刘文升摇了摇头,苦笑道:“其实就算没有什么变化,老夫和王兄也不见得会有更大的成效!”说着一指孔令吾等人,庄容道:“若非孔兄几位义薄云天,老夫和王兄就要缴白卷了!” 孔令吾抱拳道:“刘兄言重了,我等只是不愤魑魅横行,一尽我武林人的本份而已!” 刘文升眼望葛元宏道:“不知葛少侠准备何时动身?太阳堡方面的情况如何?” 葛元宏遂将太阳叟教郭文章带回来的口信,详细说了一遍。 刘文升皱了皱眉,道:“这样看来,咱们实力似乎弱了一些……” 葛元宏道:“照眼前情况而言,咱们的实力的确是弱了一点,可是,因为咱们掌握了入山的地图,又有太阳叟老前辈的太阳针作为攻坚的利器,更加上被咱们活擒的伍天风带路,晚辈相信必可直捣黄龙,此外还有一股最有力的因素,咱们还未计算在内……” 刘文升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还有什么力量?” 葛元宏笑道:“咱们千万不要忘了,在那‘圣城’之中,像罗常白、艾伦二位前辈那样被胁逼而又亟想反抗之人,还不知有多少,只要咱们一旦攻入山中,晚辈相信这些人必会振臂而起,响应咱们的!” 在座之人听了这一番分析,俱不禁绽出欣慰的笑容,连连点头不置。 刘文升瞿然道:“这样说来,咱们就早日动身,以免夜长梦多,万一走漏了风声,那就糟了。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打算明天或后天出发,不过……”目光一掠刘文升、王伯芳、孔令吾和钱博,歉然道:“四位前辈可得委屈一下。” 刘文升说道:“咱们要受什么委屈?” 葛元宏道:“晚辈的计划,是由那伍天风仍然打着家师的旗号,咱们则改扮成他所带来的手下,混进山去,但是他带来的人,没有一个是蓄有胡须的,所以……” 刘文升、王伯芳、孔令吾、钱博四位老者不俟葛元宏说完,已自齐声大笑,豪情万丈地同声说道:“为了维护武林正义,头颅都再所不惜,还会在乎这一把胡须么!” 大厅中,登时充沛着一阵慷慨的朗朗大笑,声震屋瓦,笑声豪气直上云霄。 十七、直捣黄龙十七、直捣 这是初四的晚上,浮云掩月,星斗无光。 在熊耳山深处,一道外窄内宽的山谷之中,却是灯光如昼,照耀着雄踞在谷底的一座城池! 城中楼阁连绵,正中央则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! 灯光如海,人影幢幢,仿佛极为忙碌,直到五鼓将届,人影方始渐渐静止下来,消失在楼阁殿宇之中。 灯光依然照耀如同白昼,但到处却是静悄悄地,不知那些忙碌了一晚上的人又在干些什么?直到—— 东边的山巅,隐隐现出一抹鱼肚白色,五鼓已尽,黎明将临,蓦地—— “呜——”一声雄浑悠长的号角破空而起,划破了山谷的静寂,紧接着四面八方号角之声齐鸣,震撼着整个山谷! 随着这号角齐鸣的雄伟音浪,只听一阵阵整齐的步伐之声,从四面八方传来。 灯光照耀之下,但见八队衣分红、黄、蓝、白、黑、绿、灰、紫八种颜色,男女老少僧道俱全的人,从八个方向齐步而来,朝着巍峨宫殿前面广场中央的一座白石平台集中…… 这八队人,每从约十数名到廿余名不等,个个精神抖擞,佩挂着各式兵刃,步伐齐一来到白石平台前面,便在领队之人一声口令之下,整齐地面向平台列队。 最令人惊凛的是这八名领队之人,除了衣着的颜色不同而外,个个的长相竟然部是一模一样,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! 八个活生生的忠义侠陈道隆! 当然,这八个陈道隆绝不会是真的,他们个个神气活现,就只有那身穿黑衣的,似乎是昨夜没有睡好,精神显得有些恍惚,站在队伍前面,看起来不大自然。 这八队人鸦静无声地肃立着…… 号角之声已然停止,整座山谷,静得如同死域! 这座白石平台,高约二丈,广阔三丈有奇,四面是白玉雕栏,正面是一道宽达一丈,共有二十一级的白玉阶,从台上直到地面。 正对着这道白玉阶,有一根海碗粗细,七八丈高的旗杆,矗立于地上,但旗杆顶上却是空着,未曾升起旗帜。 此际,东方山巅上的曙色渐浓,淡淡的青色中,已掺着一抹抹的橙红,朝阳快要升起来了。 就在这时候,只听一阵管弦细乐,隐约飘荡于空中,逐渐由微缈而清晰,由清晰而高昂,眨眼之间—— 管弦乐声倏然停止,白石平台上面,竟已现出一名身穿王者服饰,头戴王冠,脸垂黄纱之人,端然坐在一把向着平台正面的虎皮交椅之上。 此人身后,侍立着两名貌相怪异,年约六旬的老者,一名身穿赭袍的怀抱着一柄宝光四射的连鞘长剑,一名身穿红袍的双手捧着一柄两尺多长的白玉如意,两老者目中精光电射,令人悚栗。 这时,肃立在平台下面之人,个个双手交叉于胸前,低低的垂下腰,齐齐朗声道:“参见‘圣主’,愿我主武林称尊,一统天下!” 那“圣主”把头左右一转,微微摆了摆手,发出像狼嗥一般的声音道:“诸卿免礼!” 台下之人又齐齐说了声“谢‘圣主’!”这才挺腰抬起头来,双手肃然下垂,百十双目光,齐向平台上望去。 那“圣主”再次左右扫了一眼,缓缓说道:“本主创建‘圣城’,十载于兹,承诸卿先后效忠,基业大固,自五年前首次行动,即旗开得胜,铲除了以武林领导者自居的‘忠义侠府’,并生擒了陈道隆老匹夫,足证我‘圣城’实有天助……”话声微微一顿…… 平台下面之人,双手高举,发出一阵欢呼! 那“圣主”微一颔首,待欢呼之声停歇,又继续用那狼嗥一般的声音道:“在此五年当中,本主巧妙地以诸位爱卿冒用陈道隆老匹夫之身份,建下了许多丰功伟业,使武林震慑,成了人人自危,缩头不出的局面,此种情形正乃本城一统武林之良机,故本主选定这黄道吉日,兴师大举,望诸卿同心协力,共成此不朽伟业,名垂千古……” 说至此处,台下又是一阵欢呼。 那“圣主”却稍稍回顾身后的红袍老者,沉声道:“李少卿到泰山去还未回来么?” 红袍老者摇了摇头,俯身低声道:“‘圣主’是否要等他……” 话犹未了,骤听一声宏亮的大喝:“吉辰到!” 这时,东边的山巅已现出小半轮红红的朝阳,似乎把山谷中的一切都披上一袭淡红的轻纱! 那“圣主”一摆手,止住红袍老者的话语,低声道:“不用等了,一切照预定行事。” 红袍老者躬身应了声:“是!”便直起腰来,面向台下,洪声道:“掌旗来!” 又是一阵号角齐鸣,两名黄衣大汉,四只手擎着一面巨大的三角形杏黄旗,从一座偏殿中缓步而来…… 晨风飘扬着那巨大的旗帜,旗上绣着“武林圣主”四个鲜红的大字,随风飞舞! 两名黄衣大汉擎着巨旗来到旗杆下面,肃然屹立,号角之声倏止。 平台上面,那身穿赭袍的老者冷厉地喝了声:“把祭旗人押来!” 话声一落,另一座偏殿的大门立时出来一列队伍,前面是一名手捧金盆的大汉,紧跟着是一名肩上扛着一柄大砍刀,戴着黑布头罩,精赤着上身的魁梧大汉,大汉的后面,赫然是忠义侠陈道隆,被五花大绑着由两名黑衣大汉挟扶而行,押后的则是四名怀抱雁翎刀的红衣大汉。 这一列怪异的队伍在全场静肃中行到旗杆前面,停步转身,正对平台,肃然屹立。 那陈道隆似乎已完全失去了挣扎能力,十分顺服地被人押送到旗杆前面,作为祭旗的牺牲品! 平台上面,那“圣主”把头缓缓左右转动一下,然后沉重地把头一点! 押着陈道隆的这列队伍霍地向后转身,面对旗杆,那四名红衣大汉左右一分,后面的两名黑衣大汉双手齐齐用力一按,将陈道隆“卟”的掀跪在地上! 那“圣主”在平台上面缓缓把右手举起来…… 站在陈道隆身后的戴黑布头罩大汉,随即双手将大砍刀缓缓举高…… “咚咚咚咚……”一阵紧密的鼓声,震撼着每一个的心房,那名戴黑布头罩的大汉,高举着大砍刀,一双环眼却瞬也不瞬地盯注在那“圣主”高举的右手之上…… “咚!”最后的一响鼓声乍歇! 那“圣主”的右手骤然往下一落! “呔!”一声暴喝,宛若平地一雷,喝声中,那一列身穿黑衣的队伍里,电也似地飞起了三条人影,挟着三道白光,仿佛天际电闪,飞射旗杆下面…… 那名戴黑布头罩的大汉双手擎刀,照准陈道隆的脖子猛照砍下…… “嚓”的一声!白光一闪,鲜血直冒! “砰”然一声,一颗斗大人头直飞出三丈远,又是“砰”的一声巨震,一条魁伟的身躯,翻跌出七八尺,仰倒在地上! 人头乃是戴着黑布罩的人头,身躯上半截未着半缕,赫然是,宰人的未将人宰着,竟然反被人宰了! 那两名按住陈道隆的黑衣大汉也同时脑袋搬家,分别在两道白光一闪之下,双双了帐,撇下了陈道隆,先赴阴曹去了! 飞射而来的三条黑衣人影倏然一敛,成丁字形屹立在陈道隆身周,面向外,怀抱雁翎钢刀,赫然是葛元宏、陆小珞和郭文章师兄弟三人! 那分立在两边的四名红衣大汉这才看清楚怎么回事,齐地大喝一声身形朝当中一合,四柄雁翎刀“唰”的一挥,四片寒光如泼水般往下一落! “铮铮铮铮!”四声金铁交鸣起处,四柄雁翎刀如生双翅,斜飞上半空! “啊……”一串惨叫之声同时爆出,四名红衣大汉胸膛大开,衣红血也红,四具尸骸把地面染红了一大片! 直到这骤然静止的刹那,所有在场之人方才弄清楚究竟,俱不由自已地发出一声惊呼,顿时,这一声声的惊呼,在广场上汇成了一片嘈嘈杂杂的繁喧! “哈哈哈……”端坐在平台上的那位“圣主”,突然仰首发出一阵刺人耳鼓的狂笑! 他这一笑,顿将台下广场上的一片繁喧压住,令列队之人凛然闭口,齐将诧异的眼神,投射到平台上去! 那“圣主”笑声倏落,俯首向着正为陈道隆解开捆绑的葛元宏师兄弟,阴森森的说道:“你们不是一共来了十一位么?何不请他们一起出来,免得本主又要多费手脚!” 话声方落,陡地一声宏朗、苍劲的长笑,自黑衣队伍中冲天而起,缓步行出一位貌相清癯而颏下无须的黑衣人,直行到旗杆前面,正对平台,才停住笑声,屹然绰立。 紧跟着又从黑衣队伍中,接二连三地掠出七条人影,飞落在葛元宏兄弟的外围,面朝外,环成一个大圈。正是谭家麒及刘文升等人。 那发出长笑的黑衣人这时已抬手一指平台上的“圣主”,厉声喝道:“宇文龙!老夫找了你二十年,想不到你躲在这龟巢里装神扮鬼,还不快滚下来与老夫一清旧帐!” 那“圣主”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,随即“桀桀”一笑,道:“你是谁?说的话本主一句也未听懂,难道你们混进我‘圣城’来,就为了要胡说一通不成?” 此时葛元宏师兄弟已将陈道隆扶起来,正在仔细检查到底是受了什么禁制,竟严重到如此程度! 那黑衣人回头瞥了一眼,不由眉头微皱,倏地掉头,目中精光陡射,厉声道:“宇文龙!你不敢以真面目见人,是不是怕给人认出你‘七煞人屠’丑恶貌相?是不是怕人看穿你一贯的蛇蝎心肠?” 刚才黑衣人说出“宇文龙”这名字,一时还不曾有什么反应,此际,“七煞人屠”四字出口,广场中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! 武林中,凡是上了点年纪的前辈,有谁不知“七煞人屠” 的淫凶恶毒?又有几个能免得了受其肆虐?就算本身未曾受到过他的茶毒,但亲亲友友总有人与他有仇、有怨。可是,廿年前,正当他凶威正盛之时,突然消声敛迹,从此再没有人见到过,也再没有人受他的残害,使武林中保持了一段太平的日子。 这段太平日子,有很多人都晓得乃是陈道隆带给他们的,是以陈道隆也就无形中成为许多人敬仰的人物。 如今,竟有人指称这“武林圣主”就是当年的“七煞人屠”,而这平台下面的八队贼党当中,自然是有许多曾与“七煞人屠”有仇怨之人。 是以立时就引起了大部分人的骚动,而投注在平台上的眼神,顿时闪烁起诧异,怀疑、愤怒等等不同的光芒! 那黑衣人又继续厉声道:“宇文龙I你这恶贼难道认不得老夫孔令吾了么?老夫女婿全家十三条人命的血债,你就想赖掉不还了?” “哈哈哈哈!”那“圣主”陡地仰首大笑,一手指着黑衣人,不屑地笑道:“你是‘天罡手’孔老匹夫?嘿嘿!你连胡须都没有长出来,恐怕是孔老匹夫的孙子吧?” 那黑衣人正是“天罡手”孔令吾,闻言,更是满脸悲愤之色,厉声道:“老夫为了伸张武林正义,不惜把胡须剃掉,面你这恶贼不敢以面目示人,又是为了什么?”话声一顿,扫光一扫广场上列队之人,道:“诸位请看,这恶贼敢不敢除下他的面纱,让大家瞧瞧他的狰狞面目?” 在这情形之下,那百十名列队之人当中,已然再没有人怀疑,那一道道投注在平台上的眼光,大半充满着愤怒之色! 那“圣主”当然也感觉得出,不由又惊又怒狞声喝道:“鼠辈满口胡言,诸卿还不出手拿下!” 他话方出口,那站在他身侧,怀抱宝剑的老者突然闪电般探手一抓,“嗤”的一声,登时将那幅垂面黄纱扯了下来,现出了一张阴险、奸恶、狰狞的面孔! “是他!‘七煞人屠’!” “果然是他!” “啊!该死的东西!” 台下,立时爆起一阵诧呼和诅咒,人群一阵大乱! 那赭袍老者抓下了“圣主”的面纱,触目之下,猛地怒喝一声:“好恶贼!拿命来!”右手一扬,“呛”的一声,撤剑出鞘,朝“圣主”当头劈落! 站在另一侧的红袍老者大喝一声:“休伤我主!”白玉如意一挥,“铮”然一声金玉交鸣,两人同时倒退三步! 那赭袍老者一击不中,不敢在平台上多事逗留,趁着倒迟之势,一个倒跃,腾身而起,朝台下飞去! 红袍老者大喝一声:“叛贼那里逃!”身形电射,蹑尾疾追…… 此时,平台下面的八队贼人经过了一阵混乱以后,业已分裂成三拨,一拨显然是与“七煞人屠”有着深仇大恨之人,毅然加入了葛元宏他们这边,动手和和贼人拚命,这一拨只占了小部分,约有三二十人之数。 另一拨约有三四十人,虽已离开队伍,但却远远退在一旁,持着观望态度。 人数最多的一拨,仍然是那“圣主”的死党,竟有五六十人之多,包括了八名假陈道隆,个个武功高强,身手了得,更加上大量从各方涌来的喽啰,结成了一个大圆环,将葛元宏等人以及起义过来的群雄团团围住,刀枪并举,杀声震撼了整个山谷! 葛元宏师兄弟倒不将这些贼人放在跟内,但却人人焦急,个个发愁,竟不知如何着手来解开乃师所受的禁制! 那陈道隆直到此刻,仍然是浑身绵软,口噤不能出声,目光呆滞,显然连神智也是模糊不清! 眼看战场上,贼人却愈战愈多,似乎是杀之不尽,而群侠已有多人伤亡,搏斗的***也渐渐缩小下来…… 葛元宏四师兄弟见此情景,只好暂时将恩师放下,偕同孟千山,齐齐大喝一声,腾空而起,分朝五个方向飞越,群侠落在贼人阵中,五柄刀大展神威,一轮猛砍猛杀! 贼人阵中登时血雨纷飞,惨叫之声大作,片刻之间,倒下了一大堆! 可是,这“圣城”之中根本就不知藏了多少贼党,只见杀了一批又来一批,源源不绝,愈杀愈多。在这情形之下,恁教葛元宏等人武功再高,也杀得手脚乏力,真气不继。 那“圣主”高踞平台上面,桀桀狞笑道:“凭你们这点气候,竟敢轻捋虎须,嘿嘿嘿嘿……” 就在他正笑得忘形之际,山谷中突然飞起了一道其红如血的旗花,直冲上云霄! 那“圣主”一见这紧急信号,不由脸色一变,笑声倏止,右手一拍虎皮交椅的扶手! “卡嗒”一声,在他身后的地面突然裂开,一名黄衣老者冉冉上升,直升到地面,微一跨步,闪掠到“圣主”面前,双手交叉胸前,躬身道:“‘圣主’有何谕令?” 那“圣主”沉声道:“前谷发出最紧急信号,黄卿速率四位将军及若干校尉前去增援,看来敌是何方鼠辈,一律格杀!” 黄衣老者应了声:“属下谨遵圣谕!”躬身一礼,退到那“圣主”身后,身子倏然下沉,一闪不见。 紧接着一阵急密的号角长鸣,那围攻葛元宏群侠的贼党突然撤退了一半,在四名假陈道隆率领之下,飞掠出城门而去…… 葛元宏等人登时压力一轻,眼看强人匆忙奔往谷外的情形,显然又有强敌攻入,忖测极可能是太阳叟那一路人马来了,各人俱不由精神大振,疲乏尽消,手下一紧! 一轮猛攻,顿将贼人消灭了一大半,那四名陈道隆也全数被葛元宏师兄弟斩于刀下! 那“圣主”在平台上见此情形,不由勃然大怒,右手一举,正待…… 陡地—— “轰隆”!“轰隆!”“轰隆!轰隆!”一连串惊天动地的震爆巨响从山谷前面传来,只震得地表波动,殿字摇晃,恍惚火山爆发一般! 那“圣主”登时神色大变,一条右臂僵在空中,不知如何是好! 台下众贼党却不知是什么一回事,一个个愕然相顾,手底下自然慢了下来! 葛元宏等人则心花怒放,精神更加奋发,齐声大喝:“鼠贼末日已到,要命的赶快丢下兵刃!”喝声中,刀剑翻飞,直杀得贼人们鬼哭神嚎,四散奔逃…… “轰轰轰”三声惊天巨爆!只见三团如旭日般的火光一闪,顿时砖石横飞,广场上尘砂漫天澈地,伸手不见五指。 所有的人只觉得好像置身于狂涛怒浪之中,身形摇摆不定,耳朵被震得“嗡嗡”直响,眼前金星乱迸! 少顷,尘砂渐渐下落,但见那“圣城”的宏伟城墙,面对“神武宫”的这一边,已然化为乌有! 一队奇怪的人马,正踏着遍地的瓦砾,向平台这边疾奔过来。 只见太阳叟高坐在一张由四名大汉扛着的虎皮交椅上,前面及左右均排列着十二名黄衣大汉,各人手中擎着一具似乎像硬弓的东西,那总管秦豪走在最前端,在太阳叟的后面,跟着六名身穿劲装的老少英雄,那罗常白与艾伦赫然在内! 葛元宏等人大喜,正待上前相见,急听有人诧呼道:“咦!那恶贼怎的不见了!” 众人忙掉头向平台望去,但见台上空空,那“圣主”竟然不知去向! 混乱中,根本就没有人看见他是怎样逃走的。 太阳曳“呵呵”大笑道:“诸位休要紧张,他这一着,艾老哥早就和老夫算在里面了!”话声微顿,高声喝道:“列队!预备!调到最大射程!” 话声一落,那三十六名黄衣大汉霍地一掠上前成一扇形分开来,从背上一具特制的皮匣里取出一枚太阳针,放入手中那具像是硬弓的发射器里,双手高举着,各人分别瞄向远方一个目标! 太阳叟眼看一切停当,再次扬声喝道:“连续三次,每次将距离缩短一半,放!” “卡卡卡!”一阵震耳的绷簧响声起处,嗤嗤锐啸之声大作,阳光照耀之下,但见电芒乱闪,三十六枚太阳针电射而出,分别向“神武宫”最后面的宫殿楼阁飞去,一闪而逝…… “轰隆隆!轰隆隆……”一阵天摇地动的连续巨爆,火光烛天,整个“飞龙谷”似乎就要倒翻过来,尘土烟焰直冲云霄…… “卡卡卡……”震耳的绷簧声再度响起,锐啸声中,三十六根太阳针第二次发出! 这一次发射的距离较近,爆炸时的声势更是骇人,广场上的人只感到空气窒闷,耳鼓欲聋,目光所见,尽是走石飞砂,残垣断柱,汇结成一股五色烟云,直上半空! 那广达数百亩,殿宇上千的“神武宫”已大半化为瓦砾之场,房舍成墟,一片焦土! 这时候,只剩下那座白石平台,以及台后的一座大殿和两侧的偏殿了。 那三十六名黄衣大汉又取出太阳针,准备第三次发射! 陡听一声凄厉长笑,破空而起! 太阳叟忙一举手,大喝道:“停!注意戒备!” 那三十六名黄衣大汉应声一收发射器具,平举胸际,凝神戒备。 就在此时,平台上面人影一晃,那“圣主”竟然又端坐在那张虎皮交椅之上! 太阳叟怒喝道:“宇文龙!你的龟巢已化劫灰,是好汉就下来决一死战,否则老夫把你连这平台一齐炸为灰烬,教你死无葬身之地!” 那“圣主”狩视着太阳叟,咬牙切齿的道:“老匹夫,今天算你狠,本主再次现身,乃是向你提出警告,不准再有任何行动!否则!嘿嘿!你们看!” 话声一落,突闻“卡嗒”一响,在他的身侧陡然冒起一把交椅,椅中捆绑着一个人,赫然又是忠义侠陈道隆! 在交椅旁边,站着那手擎白玉如意的红袍老者。 台下的群侠俱不由大吃一惊,尤其是葛元宏师兄弟更是目瞪口呆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! 他们猛地掉头,乃师陈道隆不是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么? 怎又钻出了另一个来呢? 哪个是真的? 群侠正在惊骇疑诧,那“圣主”已桀桀狞笑道:“葛元宏!你们胁迫伍将军混进‘圣城’之时,本主就已查出来了,嘿嘿!本主这一着妙计倒还不坏,不特将你们全数逗引出来,并且令那些心怀二志的鼠辈露出了原形!”话声微顿,又复狞视着太阳叟,切齿恨声道:“本主百密一疏,没料到整盘妙策,竟让你这老匹夫破坏无遗,错过今天,日后非将你碎尸万段,方消本主心头之恨!” 太阳叟“呵呵”笑道:“日后你这恶贼是否能将老夫碎尸万段,那是以后的事,你究竟怎样打算,是滚下来凭真功夫一搏而死得英雄些?抑是由老夫用太阳针将你化骨扬灰?” 那“圣主”仰面发出一阵狂笑道:“老匹夫休要做梦,本主命令你立即将剩余的太阳针缴出来,率着这班鼠辈滚出熊耳山,算是本主网开一面!” 太阳叟冷哂道:“你这恶贼凭什么?” 那“圣主”抬手一指身旁的陈道隆,狞笑道:“本主就凭这个!你如敢牙崩半个不字,嘿嘿!这位忠义侠可就是你这老匹夫杀的!” 他这一着,倒并不出群雄的意料,可是,焉知台上的陈道隆不是赝品,如果让人拿个假货就威胁住了,岂不是天大的笑话? 太阳叟自然不敢冒昧,忙侧顾葛元宏,递了个询问的眼色,葛元宏当然也拿不定主意,无奈何的苦笑了笑! 那“圣主”冷哂一声,道:“葛元宏!本主特准你走近台下来,问问你这窝囊师父,看是真是假?” 葛元宏是早有此心,闻言,也不客气,一跃至平台脚下。 那“圣主”抬手打了个手势,站在陈道隆身旁的红袍老者一伸手,在陈道隆背上拍了一掌。只见陈道隆立时张开眼帘,脸上也有了生动的颜色。 葛元宏勉强忍住激动的心情,抬头大声道:“师父!我是元宏,你老人家知不知道徒儿们拿着你赐交的信物投奔何处去了?” 陈道隆目光轮动,望了那“圣主”一眼,然后投落葛元宏的脸上,目光中充满了激动之色,半晌,才缓缓开口道:“为师吩咐你们去九华山,消气谷,埋名庐,谒见‘散淡老人’!” 葛元宏只觉心潮澎湃,身子也有些发抖,但仍恐不十分拿得准,随又高声道:“你老人家还记得那件信物是什么?” 陈道隆缓缓道:“那是‘散淡老人’输与为师的一块玉牌。” 葛元宏听到此言,再也按捺不住,大喝一声,飞身跃起,直朝台上扑去。 “不准乱动!你不要你师父的命了!”那“圣主”眼光何等锐利,葛元宏身势将动未动之顷,他已经察觉出来,立即厉声喝阻。 喝声尖锐如刀,雄劲如雷,只震得葛元宏心头“砰”然一跳,飞扑之势一顿,落在地上。 的确,在这种情势之下,谁也没有办法上得台去救下陈道隆,也无法一举将那“圣主”和红袍老者击毙,是以葛元宏落地之后,不禁又急又怒,却是束手无策。 那“圣主”桀桀狞笑道:“小子!你还是转回去跟太阳叟商量一下的好,本主给你十声数的时限,过了时限而未有答复,后果你得负责。”话声一落,沉声喝道:“一!” 这时,谭家麒、陆小珞、郭文章及孟千山已赶了过来,四师兄弟聚在一起,你看我,我看你,不知如何是好! “二……”那“圣主”的喝数继续响起…… “三……四……” 太阳叟在后面高声叫道:“葛少侠!太阳针不要了,救令师要紧!” 葛元宏摇头沉声道:“那怎么成!晚辈们怎能让这般厉害的暗器落入贼手以荼毒天下,家师岂不成为武林罪人了?此事万不可答应!” “五……”“六……”那“圣主”喝数之声,声声震撼着群雄的心头,个个急的汗流浃背,搓手顿足,无计可施! “七……” 太阳叟忽然一拍交椅的扶手,咬牙道:“救人要紧,老夫顾不得许多了!”举手一挥,喝道:“把太阳针统统拿过去!” “八……” 那三十六名黄衣大汉已纷纷奔近平台,准备将身上携带的太阳针取出…… 葛元宏师兄弟霍地一字排开,手中雁翎刀一晃,齐齐喝道:“谁敢将太阳针取出来,休怪刀下无情!” 太阳叟急得直冒汗,眉峰紧聚,连连急声道:“这…… 这……你们这是何苦……” “九……” 葛元宏嗔目大喝道:“师弟们上!咱们和这恶贼拚了!” 喝声方落,人已直拔而起…… 谭家麒等人也齐声怒吼,腾身飞扑向平台…… 那“圣主”勃然变色,狞笑一声,右手一举…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平台后面,—条墨绿人影划空飞来,疾逾闪电,眨眼之间就巳飞到了平台上空…… 那红袍老者双手高举白玉如意,眼神完全注意在“圣主” 的右手之上,竟然没有发觉空中来了不速之人! 葛元宏等人的身子已堪堪扑近平台边沿,那“圣主”的右手倏然一落! 那红袍老者的白玉如意随着往下一落,砸向陈道隆的头颅! 空际,一道白光疾然一沉一闪“嚓”的一声,血光直冒! “啊”一声惨叫,红袍老者踉跄倒栽而出,双臂齐肘被人削去,两道血泉,将白石地面染红了一大片…… 那条墨绿人影翩然落在陈道隆身前,只听陈道隆失声叫道:“玉琴!是你!” 原来,这条墨绿人影,赫然是五年前悄然离家出走的忠义侠夫人,梁玉琴! 那“圣主”乍见天外来了飞将军,伤了红袍老者,救了陈道隆,先是一惊,等看清了来人竟是陈夫人,不由怒极而笑,桀桀狞笑道:“好!好!好!本主要你夫妻死在一处,做个同命驾鸯!” 桀桀狞笑声中,放在虎皮交椅上猛然双掌疾推而出,两股重如山岳的无势劲气直向陈道隆夫妻击去! 陈夫人一声娇叱!长剑一挥,化作一堵剑墙护住身前,左手一扬,七枚蝴蝶镖电射而出! “嘶嘶”连声,锐啸刺耳,那重如山岳的无形劲气撞在剑墙之上,激荡起四逸的旋风,发出磨擦的异响! 陈夫人颇感腕臂酸麻,长剑脱手,“哎”的一声惊叫,整个人倒跌在陈道隆身上! 那“圣主”一掌震倒了陈夫人,方自桀桀狞笑,突见七点寒星,冲破掌风劲气,“嗤嗤”锐啸声中,闪电般射来,头面,胸腹,尽在这七点寒星笼罩之下,不由大吃一惊!双手一按虎皮交椅的扶手,身子一仰,从交椅上倒掠而出! 那知—— 他身形刚一飞起,堪堪躲过了七枚蝴蝶镖,陡听一声大喝:“恶贼纳命I”五道耀目电芒,结成一幢光幕,盘空疾击下来,不由心胆俱裂,厉吼一声,双掌奋力往上一推! “嚓”的一声!谭家麒掌中六合宝刀挥处,立将那“圣主”发出的掌风震散,刀光一闪,血光涌现,那“圣主”的双手齐肘被宝刀削断! 那“圣主”惨叫一声,身子陡然下坠! 葛元宏身势疾落,雁翎刀直刺面下,有若天际闪电,“哧” 的一声,刺进那“圣主”的胸膛,齐柄而止! “砰”然巨响,那“圣主”摔落平台之上,但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,他厉吼一声,临死拚命,双腿一绞,竟然照准跟随着坠落下来的葛元宏小腹蹬去, 郭文章贴地飞掠而至,雁翎刀锋疾闪,那“圣主”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吼,双腿连膝盖飞上半空,又是两股血泉狂喷而出! 葛元宏双足一拳一蹬那“圣主”的身躯,借势拔出雁翎刀,倒掠八尺,落在地上。 那“圣主”没手没脚的一截身子,骨碌碌的直滚至陈道隆的面前,他两眼瞪得大大地几乎要突出眼眶来,死死地盯住陈道隆,半晌,才长长地吁了口气,身子一挺,寂然不动! 陈夫人这时已将夫君的捆绑解开来,陈道隆禁不住热泪盈眶,一把搂住了夫人,颤声道:“玉琴!苦了你了!” 陈夫人也是凤目含泪,樱唇一阵抽搐,正待开口,但见葛元宏师兄弟四人已奔了过来,齐齐跪在地上,同声道:“徒兄们无能不肖,累恩师、师母受惊,求恩师、师母恕罪!” 陈道隆一阵心情激动,放开了搂住夫人的手,缓缓站起身子,行上前伸手扶起葛元宏,口中激动地道:“起来!起来!你们都起来!这是为师的过失,尔等何罪之有!” 葛元宏道了声:“谢谢恩师!”顺势站起身子,道:“恩师贵体可曾……” 陈道隆摇了摇头道:“为师很好!没有什么!”目光一抡,落在拱立一旁的孟千山,道:“元宏!这位少年英雄是……” 孟千山忙跨前两步,抱拳道:“小侄孟千山,见过前辈。” 葛元宏遂将孟千山的来历简略禀告了。 陈道隆目光四下一扫,点头道:“咱们下去吧!不要让天下群雄久等。”言罢,一手挽了夫人的皓腕,当先步下石阶! 直到现在为止,陈道隆对爱子未见同来,竟只字不提不问,一心只在爱徒及群雄身上,可见他的胸怀气度,确非常人可及。 倒是葛元宏怕恩师心中实是悬念,遂快行一步,紧靠陈道隆夫妇身后,一面举步,一面低声道:“禀恩师、师母,五师弟亦已蒙散淡老人赐授绝学,这次直捣贼窠,徒儿因他年幼,不宜同来,乃命周福兄陪侍着他,暂住在孟千山兄的行宫之中,平安无恙,请恩师、师母放心。” 陈道隆微微颔首,脚下突然加快,迎上簇拥过来的太阳叟等群侠,一抱双拳,朗声道:“在下失德无能,为贼所乘,蒙诸位同伸正义之手,共灭此武林大患,此恩此德,陈某人没齿难忘!” 太阳叟“呵呵”大笑道:“陈大侠说那里话来,伸正义,灭邪恶,乃我武林人应尽的本份,陈大侠这样说就是见外了。” 群侠也纷纷上前寒喧、问好,一片欢欣之声,只有那一拨原先抱着观望态度的人,自觉不好意思凑这热闹,早已悄然离去,一个不剩。 陈道隆诚恳地道:“这次若非前辈的太阳针发挥威力,将宇文龙这恶贼逼的在地道中无路可逃,才作孤注一掷而现身出来,否则的话,如是又让他逃脱了,后果就不堪设想。” 太阳叟又是“呵呵”一笑道:“好说好说!但这里不是摆庆功宴之地,咱们得赶快离开,到你陈大侠府上痛快一醉!” 陈道隆连声道:“这是自然!请!请!请!” 太阳叟笑道:“诸位先行一步,待老朽把这贼窠彻底毁了,免得将来又为歹人利用。” 陈道隆遂领着夫人、门徒及群雄,远远退至城墙废址以外,停身相待! 太阳叟眼看群雄离开了,遂亲自取过一具发射机驽,装上了三根太阳针,命人将所坐的太师椅抬起,直退至安全距离,这才瞄准那白石平台,扳动机括。 “嗤嗤嗤”三声锐啸,三根太阳针破空疾飞,一闪而没! “轰轰轰”三声惊天巨爆,火光、砖石、灰砂结成一股五色烟焰,冲霄而起,那白石平台及台后的宫殿立时夷为平地! “呼”地一声,一团斗大的火花,飞落在那一面已被践踏得将近残破的巨大杏黄旗上,立时燃烧起来,旗上还隐约可见的“武林圣主”四个血红大字,渐渐化为灰烬! ---(完)---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hu99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